84 大結局 窗內良人在側,缱绻終老

她眸光堅定, 好似下了一個重大的決定。從前在小別村時,陶渺見過的不少被朝廷強行征去當兵的男丁,很多人離開後, 便再也沒有回來,徒留家中一雙年邁的父母懷揣着僥幸,日日等在村口望穿秋水。

韓奕言怔愣了一下, 旋即揉了揉她的頭,笑了起來。

“渺兒, 我們遲早會成親。”

他們确實會成親,可安國公和喬氏不舍得陶渺, 想讓她在閨中多留些日子,故而太後定下的婚期在來年七月。

但她等不及了。

“我等不到那個時候, 我們馬上就成親。”陶渺急切道,“在你出征前。”

韓奕言看出陶渺的心思, 唇角笑意輕斂,他用粗粝的掌心撫上陶渺的白皙柔嫩的面頰, 眸中像漾着一汪春水一樣溫柔,他一字一句認真道。

“渺兒,我不過是去打仗而已, 不會死。”

自十五歲從軍,韓奕言在軍營中呆了整整五年, 趟過刀山火海,見過屍橫遍野,血流成河, 仍無所畏懼,一柄紅纓□□以一當百,橫掃千軍, 取過萬人首級。羅剎之名,令敵軍聞風喪膽。

可韓奕言不欲與陶渺說道這些血腥,他以促狹的語氣道:“怎麽,早早嫁給我,也不怕替我守寡嗎?”

他話音方落,便有一雙綿軟的小手慌亂地捂住了他的嘴。

“不許胡說。”陶渺聲音哽咽,“你一定會好好的。”

韓奕言雙眸微張,眼看着下一刻那晶瑩剔透的淚珠自她泛紅的眼眶裏滾出,如珍珠般滴落在他的手臂上破碎四濺。

“我們成親吧。”她複又重複了一遍,鄭重而堅定。

這一世,陶渺經歷了太多喪失親人的痛,故那些讓她珍視的東西,就算往後會失去,此時她更想牢牢地握在手上。

韓奕言沉默半晌,他知道,作為女子,陶渺說出的這句話有多麽重的份量,或許遠勝于那些易碎的甜言蜜語,山盟海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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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傾身吻去她右頰上殘餘的淚珠,動作小心翼翼,如視珍寶。

“好。”

翌日一早,韓奕言便進宮向太後提出此事,邊關戰事吃緊,太後也有所耳聞,她猶豫再三,召陶渺詢問意見,卻見陶渺無絲毫扭捏,一副堅定不移的模樣,便明了這大抵是兩個孩子商量後的結果。

既是兩廂癡情,她也不好再阻。

婚期提前的旨意傳到安國公府不久,命韓奕言一月後出征抵禦西烈的聖旨也很快到了平陽侯府。

因準備時間不足,陶渺的婚事到底是倉促了些,饒是如此,喬氏還是費盡心思将該準備的都備齊了,不教陶渺受一點委屈。

陶渺的嫁妝很是豐厚,除了安國公府備的那份,太後賜下的那份更是遠勝于安國公府。

此外,聞朗,蘇纓甚至于九公主都特意為陶渺添了妝。

陶渺自己看不着,可聽人說,她出嫁時,光是擡嫁妝的隊伍就浩浩蕩蕩占了一條街,紅衣紅绫,随風飄揚,放眼去望,迎親的隊伍宛若一條火紅的游龍。

不僅如此,聽聞新婦是“京城第一美人”,那日,萬人空巷,幾乎全京城的人都跑來看了,擠在樓上看迎親的,足足等了小半個時辰,才從隊首看到了隊尾。

那排場當真是百年難得一見,所謂“十裏紅妝”也不過如此,縱然是許多年後,有人記得那場婚禮,仍不免面露驚嘆。

當然這都是後話,真想起成親當日的情景,除了疲憊和暈頭轉向,陶渺實在想不出旁的詞了。

出閣前一夜,陶渺便随安國公夫婦跪拜聞家列祖列宗,安國公對着老安國公夫婦和陶茗兒的牌位滿臉欣慰,道陶渺許了個好人家,讓他們放心。

到了大婚那日,天還未亮,她便被喚起來,任婆子丫鬟們東拉西扯,梳妝更衣,她睡眼惺忪,連早膳都是青竹一口口喂給她的,還囑咐她多吃一些,之後忙碌一日,只怕沒什麽機會再進食了。

陶渺梳妝完,喬氏拉着她的手殷殷地說了些話,邊說邊忍不住拭淚。

她是真心将陶渺視作親生女兒般對待,念及陶渺從前的苦日子,原想将她在閨中多留些時日,好生呵護嬌養,可終究是女大不中留。

喬氏哭的另一個緣由,是她明白,陶渺緣何同意提前婚期,又有多大的決心在裏頭,戰場上生死難料,最恐人無歸期,若真如此,她這後半生只怕還要繼續受磋磨。

可今日大喜日子,怕擾了衆人好興致,喬氏只能絕口不提。

見喬氏落淚,陶渺也止不住想哭,喜婆忙給勸住了,生怕陶渺暈了好容易畫好的妝容。

韓奕言的迎親隊伍到了以後,陶渺去正廳和韓奕言一起給安國公和喬氏敬茶。

之後便上了花轎,在颠簸的轎上坐了一路,她蒙着紅蓋頭,只能瞧見腳底一小片地方,不辨東西,全程只能聽傧相指揮,提步擡腳,鞠躬彎腰。

耳畔賓客的喧鬧聲嘈雜,像夏日聒噪的蟬聲擾得她心緒不寧,煩躁間,手上紅绫被輕輕扯了扯。

一想到紅绫的另一頭是誰,陶渺勾唇笑了笑,心底微薄的晦暗頓如風卷殘雲般消失無蹤,她也拉了拉紅绫以作回應。

也不知折騰了多久,待被領到了新房時,陶渺整個人都有些脫力了,她伸手想要摘了蓋頭,卻被喜婆給攔了。

“姑娘,可使不得,不吉利。”

陶渺怨念叢生,倚靠在床頭,閉着眼,疲憊不堪。

桌案上的龍鳳紅燭爆出一朵燈花,噼啪一聲,驚擾了陶渺,她忽覺眼前突然明亮起來,緩緩睜開眼,便見一頂金色的秤杆挑開了她眼前的蓋頭。

喜婆和侍婢們不知何時已退了出去,唯韓奕言一身大紅的喜服立于她的身前,他素來喜穿黯色,如今這豔紅的衣裳穿上身,襯得他冷冽的眉眼都柔和了許多,愈發顯得身姿挺拔,氣度不凡。

陶渺依賴地垂首将腦袋埋在他的腰上,便有一股淡淡的酒香萦繞在鼻尖。

“雲峥,你喝酒了?”

“嗯,喝了一些。”

在酒席上陪賓客,難免不被灌酒,再加上今日又是大喜日子,往日那些因韓奕言的身份和性子不敢親近的同僚們,在這般歡快的氣氛下,幾杯酒下肚,便也開始大起膽子為難起新郎官來。

幸好有顧勉用他那太子的身份壓着,不然只怕再過一個時辰韓奕言也回不來。

瞧着她這副困倦慵懶的模樣,韓奕言寵溺地摸了摸她的頭,“餓了嗎?要不要吃些點心?”

“嗯……”

他一把将她橫抱起來,在圓桌前坐下,從瓷盤中拈起一塊點心送到她的嘴裏。

陶渺靠在他的胸前,雙眼微眯,随意嚼了兩口,卻是來了精神,“八寶齋的杏仁酥!”

“好吃嗎?”

見陶渺點頭,韓奕言又給她喂了兩塊。除了早上吃了兩口早膳,陶渺已一日未曾進食了,胃裏空蕩蕩的,整個人也跟着無力,如今吃了東西,頓時連倦意都減輕了不少。

韓奕言默默看她吃完,才提起桌上的酒壺,斟滿了兩只酒杯,将其中一只遞到了陶渺面前。

乍一聞到那股濃烈的酒氣,陶渺便忍不住蹙了眉,“一定要喝嗎?”

“這是合卺酒,喝了才算禮成。”韓奕言輕笑道,“你若是不想喝,我們便成不了夫妻了。”

聽到這話,陶渺忙接過了韓奕言手上的酒杯。

那可不行,她忙活了一整日,絕不能因這杯酒毀了前頭所有的努力。

韓奕言将手臂挽過她的臂彎,便見陶渺盯着杯中清澄的酒水,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不由得勾唇輕笑。

他仰頭将杯中酒水一飲而盡,再看陶渺時,便見她秀眉緊蹙,淚盈于睫,杯中酒水只少了一半,杯沿上還留着紅色的口脂印,她擡眸委屈又無奈地看着他,“好辣,要不你替我喝?”

韓奕言眸色深了深,唇角帶了些清淺的笑意,他放下手中的酒杯,旋即輕握住陶渺的手腕,垂首一口飲盡了她杯中的酒。

陶渺方才松了口氣,後腦勺被一只大掌猛然摁住,溫熱的唇帶着些許酒液封住了她的口,陶渺被吻得喘不過氣,只能生澀而笨拙地迎合,待韓奕言放開她,自唇角溢出的酒液已将她胸前的嫁衣洇濕了一片。

不知是因韓奕言口中的氣息,還是因着那杯合卺酒,陶渺只覺口鼻皆是濃烈的酒氣,頭腦發暈,整個人都有些熏熏然了。

韓奕言擡手,用粗粝的指腹抹去陶渺唇邊殘餘的酒液,便見她面色酡紅,嬌豔勝似牡丹,雙眸半眯着,迷離似沒有焦距,微紅的眼尾萦繞着一股似有若無的媚意,勾人心魄。

他喉結輕滾,一股子燥意升騰而上,他穩了穩呼吸,用低沉醇厚的聲兒哄她,“累了嗎?去休息可好。”

陶渺沒答,一雙藕臂纏住韓奕言的脖頸,像是真的醉了,“雲峥,我們是夫妻了是不是?”

韓奕言輕柔地撩開她額間的碎發,“嗯,往後你就是我的夫人了。”

“夫人……”陶渺嗤嗤地笑了兩聲,似乎覺得這個稱呼很有趣,她埋首在他頸間蹭了蹭,喃喃道,“我喜歡當你的夫人,我喜歡你,好喜歡你,雲峥……”

韓奕言身子驀然一僵,他是第一次聽他的小丫頭對他表白,她用那輕柔婉轉,帶着些妩媚的聲兒道出的情話,是比任何媚藥更能摧人心智的東西。

腦中繃緊的某根弦突然斷開,欲念以燎原之勢侵吞了他的理智,今夜見她疲憊,他本不欲動她,可她那句“喜歡”終是撩撥得他再難忍耐。

既是忍耐不了,便不必再忍,她已是他的妻。

韓奕言擡手一拂,陶渺發髻上的金簪玉飾散落一地,青絲如瀑傾瀉而下。

只覺天旋地轉地一陣,陶渺回過神,人已落在綿軟的被褥之上,她擡眼,望進一雙幽深貪婪的眸子裏,耳畔是略顯粗重的呼吸。

“你做什麽?”

韓奕言将手落在她的腰間,抽開她的衣帶,啞聲道:“我餓了。”

“餓了便去吃點心啊!”陶渺眨了眨眼,理所當然道。

韓奕言輕笑了一聲,在她額上落下一吻。

“傻丫頭。”

點心哪有你好吃。

一個掌風,羅帷緩緩而落,角落裏紅燭燈火搖曳,映照出床榻上兩個交疊的身影,一室旖旎。

雕花窗扇外,竹影滿地,圓月高懸。

夜,還長。

翌日,青竹和琳琅帶着一衆婢女,捧着梳洗用具一早候在外頭,卻是不敢驚擾,熱水換了好幾遭,直到日上三竿,才聽裏頭喊道“進來吧”。

幾人這才敢推開門,蹑手蹑腳地垂着頭進去伺候。

一進屋,一股濃烈的暧昧氣息撲面而來。

青竹偷着往內間望去,便見衣衫裙襪散落一地,韓奕言已披衣坐起身,一只纖細的藕臂自紅帳中伸出來,拽住他的衣角,伴随着嬌軟妩媚的細語。

到底是沒經歷過人事的,青竹一張臉羞得通紅,驟然想起昨夜洞房花燭,裏頭鬧了大半宿,要了三四次水才算罷休。

她硬着頭皮走近了幾步,便聽床榻內,陶渺正與韓奕言撒嬌,“我好累,不想起來,太後不是說不必去請安了嘛……”

韓奕言柔聲道,“縱然不想起,也得先吃些東西,你昨夜只用了幾塊糕點,難道不餓?”

聽到“餓”這個字,陶渺忍不住一個激靈,昨夜也是因這個“餓”字,他不眠不休地吃了她一整夜,可将她折騰慘了。

她攏緊衾被,往裏一縮,牽動下身,疼得她呲牙咧嘴,倒吸了一口氣。

見她面色有異,韓奕言緊張道:“可是難受?”

他昨夜食髓知味,後來便有些失了控,誘着她來了一回又一回,沒完沒了,着實太過火了些。

陶渺從衾被裏淚汪汪地露出一個頭,埋怨道:“都怪你!”

“好,都怪我。”

韓奕言耐着性子哄了她半晌,直到她消了氣,才起身去洗漱,喚青竹和琳琅伺候陶渺更衣。

陶渺艱難地坐起身,渾身酸疼,跟散了架一般,青竹和琳琅為她更衣時,便見她胸前背後星星點點的紅痕,兩人對視一眼,皆是雙頰滾燙,不敢吱聲。

趁着陶渺梳洗的時候,婢子們扯下床榻上沾了血跡和污漬的被褥,改換了幹淨的。

對着銅鏡上完妝,陶渺才由琳琅扶着去用早膳,她雙腿發軟,走路的姿勢多少有些不自然。

韓奕言見她出來,幾步上前,一把将她抱起,陶渺低呼一聲,四下的幾個婢女卻忍不住掩唇竊笑。

他将她放在腿上,端起桌上的一碗熱粥,作勢便要喂給她,陶渺卻別過頭,赧赧道:“別,她們都看着呢。”

這是不好意思了。

韓奕言往周遭望了望,揮揮手,“都下去吧。”

婢女們魚貫而出,還極有眼色地閉上了門,人都走後,韓奕言又将湯匙送到陶渺嘴邊,一口一口地喂給她吃。

陶渺胃口小,用了小半碗,便搖頭稱吃不下了。

韓奕言也不逼她,将剩下的粥一飲而盡,又随意用了些點心,酒足飯飽後,他才緩緩道:“府中下人不多,事務也不多,從前都是劉叔在管,往後有不懂的你問他便是。至于我名下那些鋪子,這幾日有空我會一一帶你過去熟悉熟悉,那些掌櫃都是我精挑細選的,頭腦靈活,辦事也麻利,你縱然不想管,也無妨……”

陶渺秀眉微蹙,靜靜聽着,可怎麽聽都覺得他像是在交代後事。

“你不是三日後才出征嗎?現在同我說這些做什麽!”她不悅道。

韓奕言知道陶渺緣何不高興,“渺兒,這幾日我都要做出征的準備,白日可能沒有那麽多時間陪你,而且三日過得很快。”

“那你何時回來?”陶渺抽了抽鼻子,她一直沒敢問這個問題。

“少則一兩年,多則三五年。”韓奕言不想跟陶渺說假話,騙她說他很快就能回來,打仗不是兒戲,不是輕輕松松便能了結的,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承諾,“我一定盡快結束戰事,回到你身邊。”

竟要分開這麽久嘛!

陶渺環抱住他,定定道:“不管是一兩年,還是三五年,還是十年也好,我都會等你回來,你已經是我的人了,這輩子都跑不掉的。”

韓奕言勾唇笑了一下,分明是動聽的情話,可聽在耳裏總隐隐帶着幾分微妙的苦澀。

“抱歉,渺兒,不能一直陪在你身邊。”

陶渺搖了搖頭,從要提前婚期開始,她便做好了準備,這是她自己的選擇。

新婚後的幾日,韓奕言除了陪她過門外,幾乎都在忙着出征的事,可即便如此,他也竭盡全力,抽空陪她。

三日,比陶渺想象得過得更快,她親手為他披上了銀灰色的铠甲,在他臨行前不舍地抱住了他。

“家中的事你不必擔心,我都會操持好,你只要安心為國禦敵便是。”陶渺盡量用平靜的語氣說話,不讓分別顯得太悲傷。

她此時的樣子像極了一個賢良淑德的妻子,卻不是韓奕言想看到的,他反而更希望,陶渺在他的庇護下自由自在,永遠跟個長不大的孩子一樣。

可他卻沒能做到。

“好,往後家中的事便交給你了。”他頓了頓,垂首将大掌覆在了她平坦的小腹上,笑道,“也許你這腹中已有了我的孩子,如果我回不來了,這個孩子又恰好是男孩,能繼承我的爵位,你可一定要好好地将他養大啊。”

陶渺怔愣了一下,旋即眼眶一紅,簌簌落下淚來,“你這是什麽意思,你不是說你不會死嗎?我還沒跟你做夠夫妻,也不想當寡婦。”

韓奕言本只是半開玩笑,沒想到她的反應會這麽大,他慌忙将她摟緊,安慰道:“我只是說如果,而且哪有那麽巧你真懷了身孕,你還未和我做夠夫妻,我也是。就算是為此,我也會拼命努力早些回來。”

何況,就算陶渺真懷了身孕,他又在戰場上丢了性命,他也絕不欲她生下來,他寧願忍痛讓她改嫁,餘生平安喜樂,也不想她被一個沒有父親的孩子拖累一生。

不過,沒有如果,他一定會活着回來!

“不能拼命,你得給我完好無損地回來。”陶渺忽得擡頭抗議道。

“好……”

出征前,天弘帝親自相送,為大軍鼓舞士氣。韓奕言身着銀白的铠甲,手握長纓,氣宇軒昂,就站在大軍的最前頭。

這日天高氣清,氣候适宜,陶渺站在城樓之上,直到看到浩浩蕩蕩的軍隊逐漸消失在眼底,才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韓奕言走後,為了緩解她的心情,劉裕帶着她,将平陽侯府大大小小的地方都熟悉了個遍。

陶渺這才發現,她住的雲瀾怨旁,還有一院叫清溪苑,原是為府中主母準備的。

尋常大戶人家,主母嫁過來,需與主君各分院落,可陶渺打從第一日起,便與韓奕言同住一屋,她所有的東西也被搬進雲瀾院去了。

韓奕言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和她分院而住。

她頗有些好奇地進了那清溪苑,卻見屋內擺放着不少物什,筆墨紙硯備得充足,圓桌上還擱着好幾匹綢緞和一些女子用的物件。

“劉叔,這是……”

“這些是侯爺回到京城後不久吩咐老奴準備的。”劉裕也不瞞陶渺,實話實說道,“老奴一開始還以為侯爺是為了娶妻才會備下這些,後來發現并不是,老奴也不知侯爺到底是何用意,也不見他後來有将哪個姑娘接進府,當真奇怪。”

陶渺聞言微微一怔,倏然想起什麽,旋即勾唇輕笑了一下,再看那些物什時的眼神變得意味深長起來。

她沒想到,原來韓奕言在燈會上對她說的話是真的,在小別村的時候,他便起了将她接到平陽侯府的心思。

他不想斷了和她的緣分,從很早以前,就想着對她好了。

指腹在那些光滑的緞面上拂過,她轉身對劉裕道:“這些布匹便裁了給我做衣裳吧,一直放在這兒也怪可惜的。”

左右這些都是給她準備的。

逐漸掌握府中中饋後,陶渺又開始着手打理鋪子上的事,虧得先前系統逼她理賬,看賬本對她來說已不是什麽難事了。

如韓奕言所說,他名下的幾家鋪子問題确實不大,但不代表着沒有問題,雖是不虧本,可也實在沒賺着什麽錢,支付了店中夥計的薪水中,便只能勉強維持營生。

陶渺對做生意的事兒着實不懂,除了跟着那位白掌櫃學外,夜間也會求助于系統。

系統那兒的知識很全,還十分新奇,陶渺看着看着常會萌生新的好主意。

只是系統這段日子以來,有些奇怪,給她提供知識倒是很熱心,卻唯獨不給她發布任務,陶渺問起,它只說搪塞說慢慢來,不急。

陶渺也是難得見到系統還有這麽不積極的時候,不過也無妨,如今就算沒了系統逼她,她自己也會主動去學些有用的。

或是因日夜操勞,陶渺臉色逐漸有些不好,青竹見她似有不适,想為她請個大夫,卻被陶渺給阻了,說自己無恙。

可過了幾日,她回安國公府時,青竹卻偷偷将此事告訴了喬氏。喬氏以為她是勞累過度,特命膳房煮了鍋老參炖雞湯給她補身。

然擺到陶渺面前時,她不禁一點喝的胃口都沒有,乍一聞到那氣味,胃裏便翻江倒海地一陣,她忍不住倚着桌角幹嘔起來。

一些事兒陶渺不明白,喬氏卻是過來人,當即問道:“渺兒,你上回來月事是什麽時候了?”

“快有兩個月了。”青竹替陶渺回答答道,“姑娘的月事向來不準的。”

離韓奕言出發去京城已有一個半月,也就是說陶渺在這段日子裏壓根沒有來月事。

喬氏見陶渺這副難受的模樣,不免有些懷疑起來,忙差身側的婢女去請了大夫。

“這位夫人的脈象确實像是喜脈,可許是月份小,脈象還不明顯。”大夫觀察了一番陶渺的面色,“不過,夫人最近是否操勞過度,看您身子極虛,若真身懷有孕,還是靜心修養一陣為好。”

陶渺怔忪着靠在床頭,聽着這一席話久久都緩不過來。

喬氏歡天喜地地将大夫送出去,返回來後便在陶渺耳邊碎碎地念,讓她注意着些,這段日子暫且将手頭的事情擱置下,好好養胎才是要緊。

直到喬氏離開,陶渺才從震驚中回過神,将手掌緩緩撫上平坦的小腹。

她有身孕了,她懷了雲峥的孩子……

那般如飲蜜糖,又夾雜着淡淡的酸楚的滋味,難以言喻,此時她最想分享這個消息的人便是韓奕言。

她迫不及待地命琳琅取來筆墨,可方一提筆,卻是遲疑了。連大夫都說了,她有孕的事只是可能,若不是的話,豈非讓他失望。

他在戰場拼死殺敵,還是不要給他添亂的好,待确定下來再同他報這個好消息吧。

此事一拖再拖,等太後派來的禦醫證實陶渺的确身懷有孕後,陶渺的信跨越千山萬水,送到金門關時,已過了二三個月了。

韓奕言早已提前得到元清傳來的消息,他不想自己真的一語成谶。聽說女子孕期是要吃不少苦頭的,可他卻不能陪在她身邊,思慮再三,忙命人尋來那位旅居邊塞的神醫。

營帳內的燈連亮了三宿,第四日清晨,守門的衛兵才見韓奕言微帶倦色,将一物交予他,命他快馬加鞭送至京城。

陶渺收到那本厚厚的書卷,看着上頭韓奕言遒勁有力的字時,仍有些難以置信。

他那一手好字用來寫豪氣壯闊的文章比較合适,可書卷裏頭滿滿當當記載的卻全是各個月份的孕期禁忌。

陶渺一想到韓奕言用那副正經的樣子,寫這種婦科聖經便忍不住發笑。

從認識他以來,她哪裏見過韓奕言這般愚笨的時候,她身在京城,什麽好大夫尋不着,連宮中禦醫都不在話下,他哪需費工夫寫這些東西。

然笑歸笑,陶渺還是默默将書卷摟在懷裏,心頭一片暖融,她知曉這是他的一片心意,也是不能在她身邊陪她受懷胎之苦的愧疚。

待胎象逐漸穩下來,在屋內癟久了,陶渺便多少有些按捺不住。

她挺着五六個月的肚子,每日在各家鋪面之間穿梭,雖戴着帷帽,可店中的掌櫃夥計,就是附近的過路人都知道,這位身懷有孕還勤勤懇懇的是如今的平陽侯夫人。

那位傳聞中的京城第一美人。

日子一久,陶渺自己琢磨着,竟也将其中幾家鋪子搞出了名堂來。

尤其是城西那家香粉鋪子,如今可是炙手可熱,最受世家貴女們歡迎的地方。

陶渺倒也沒特意做什麽,只宴席集會時,不知哪家貴女見她身懷有孕依然面色紅潤,容華煥發,一身皮膚細嫩得仿佛能掐出水來,美貌絲毫不減,便忍不住問了一句。

見人問了,陶渺便道是自家香粉鋪子裏賣的膏脂養的,那膏脂裏頭添的都是新鮮采下的花草,溫和無害,就算是身懷六甲的婦人也可以使用。

她确實沒說假話,這方子還是韓奕言給她的書冊裏記載的,他連這事都考量到了,知她是個女子,就算是孕期也想要漂漂亮亮的。

陶渺這“京城第一美人”的名頭到底非虛,集會過後,很快,香粉鋪子的膏脂便很快大熱了起來,常是有了貨,便一搶而空,甚至有宮中的嫔妃偷偷譴宮人出來買的。

候府庫房裏的存銀眼見着便多了起來,陶渺倒也不是貪財之人,對金銀俗物也沒有太大的執念,思慮再三,再與安國公商量以後,拿出一部分在偏遠的城郊蓋了一座病坊,以收治貧困無靠的病者。

在小別村時,陶渺親身體會過無錢看病的窘迫與痛苦,她曾在孫玖娘病重時,跪在雪地裏,哀哀地乞求過大夫。

憶及過往,陶渺依舊忍不住會心疼難過,若有人能收治,孫玖娘的病會不會能治好,抑或是她能多活幾年。

可有些事終究回不到過去,她能做的只有這些微渺的努力,希望能借此拯救千百個同她曾經一樣處于困境的孩子。

時間轉瞬而過,陶渺是在三伏天坐在廊下乘涼時突然發動的,比禦醫估摸的日子早了十幾日。

候府裏亂成了一片,可早已将韓奕言那本書翻爛了的陶渺卻絲毫不慌,她知道,生孩子是個體力活,孩子也沒有那麽快出來。

她有條不紊地指揮完,讓青竹扶她進了屋,還慢悠悠地趁着陣痛的間隙吃了兩個雞蛋墊了墊胃。

近五個時辰後,孩子才呱呱落地,連穩婆都忍不住感嘆,她接生了十餘年,頭一胎生得這麽快,還這麽順的,實在少見,着實是福氣。

陶渺癱在床榻上,滿頭大汗,喬氏将孩子抱給她看。

“是個男孩兒,這孩子的眉眼實在像極了平陽侯。”

陶渺努力擡頭往襁褓裏瞧,便見孩子整張臉又皺又紅,跟個猴子似的,哪裏看得出像不像。

她忍不住笑出了聲,可很快,唇邊的笑意又漸漸消失了,她伸手小心翼翼地在孩子的額頭上點了一下,溫熱的觸感讓陶渺終于覺得自己不是在夢中。

她生下了和雲峥的孩子,她做母親了。

不知為何,她突然想到了陶茗兒,想必她出生時,陶茗兒也是懷着這般奇妙的心情看過她的吧。

若陶茗兒還活着,定會是一個極其美好的女子,也會是一個好母親。

“順兒,小名便叫做順兒吧。”

她的前半生過得太苦,故而對這個孩子,她沒有太大的希冀,唯願他此生順風順水,平安喜樂。

她寫信将孩子出生的事告訴了韓奕言,讓他回來後親自給孩子取名,她還笑他料事如神,不僅猜中她懷孕,還猜中她生下的會是個男孩。

不久後,韓奕言的回信便到了她的手上,信的前半部分,他洋洋灑灑花了大半張紙交待她産後需如何調理好身子,多休養,莫要操勞。

直到最後,才提了一句,“順兒這小名,很好。等我回來。”

陶渺日思夜盼,終在韓奕言離開京城的二年後,他率兵一舉攻入西烈,取西烈王首級,奪回寧、豫江州,逼西烈族人簽訂契約,永不再犯大蕭疆土。

捷報快馬加鞭傳至京城,天弘帝大喜,遂命韓奕言班師回朝,以受封賞。

大軍回京的那一日,從德勝門到皇宮,一路上被圍了個水洩不通。

陶渺帶着帷帽,和青竹琳琅一起勉強在茶樓二層占得了一席觀賞的好地方。

她幾乎一眼便瞧見那隊伍的最前頭,韓奕言騎在高頭大馬之上,一身銀白的盔甲,身姿挺拔,精神煥發。

一如當初她送他離開時一樣。

只不過邊塞的風沙使他的皮膚變得黝黑粗粝了一些,但仍掩不住他俊朗好看的眉眼。

身邊幾個花容月貌的姑娘正窸窸窣窣地說着話。

“那便是平陽侯吧,不曾想竟是這般俊俏模樣。”

“怎麽,你難不成想嫁予平陽侯不成,他府中可早娶了夫人了。”

“那又如何,男人都是三妻四妾的,平陽侯這般為國沖鋒陷陣,奮勇殺敵的人物,還如此儀表堂堂,哪個姑娘不惦記,就算是做妾也是福氣。你敢說你不想?不然今日怎還特意打扮了一番。”

“誰特意了……那也得平陽侯看得上才成。”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間,卻見那原本騎在馬上,目不旁視的平陽侯突然側眸往這廂看來。

還未等她們激動,下一刻一頂帷帽忽而從茶樓之上被抛了出去,帽沿的白紗翻飛,在半空中被一只大掌輕而易舉地接住。

人群中響起一聲驚呼,只見那原本神情淡漠的平陽侯驀然勾唇輕笑起來,眸中柔意似一汪化不開的春水。

衆人順着他的目光看去,便見一個娉婷曼妙的女子,坐在茶樓上,淺笑着與之四目相對。

雖未施粉黛,可那般儀容令衆人咋舌,終是有人想起,這位平陽侯的夫人可是當年被傳得沸沸揚揚的京城第一美人。

那些個對韓奕言起心思的,乍一看見陶渺的容貌,便絕了念頭,恐怕這京城中再漂亮的姑娘放在陶渺面前也會黯淡無光,又何必去到她跟前自取其辱。

再看平陽侯對自家夫人的眼神,這一腔綿綿的情意深入骨髓,根本無需訴說,哪容得他人插足。

天弘帝親自犒賞三軍,又在宮中舉辦了筵席慶賀,韓奕言幾乎沒有回平陽侯府的時間,只在宮人的侍候下匆匆換下了铠甲。

陶渺作為平陽侯夫人,自也要出席的,她穿了一身簡單低調又不失體面的衣裙,臨到設宴的夕安殿時,便見韓奕言被幾位大臣圍在中間,根本近不了身。

甚至到了開宴的時候,她在韓奕言身側坐下,四下的目光都時不時往這廂投來,惹得陶渺都不敢跟韓奕言說什麽。

心心念念的人就坐在身側,她有一肚子的話憋在喉間,卻傾吐不了,難免有些喪氣起來。

她嚼着一塊糕點,食之無味間,卻覺垂落一側的手被輕輕地握住,掌心癢癢的,似是指尖在上頭打着轉兒。

陶渺詫異地擡眸看去,卻見始作俑者目視上座,如往常般端肅沉穩,仿佛全然沒有這回事。

她忍不住低眸暗笑,心中的郁悶一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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