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第二天清晨。

天蒙蒙亮, 翻來覆去整夜沒睡好的胤禟被宮人們從被窩裏挖了出來，換上一身繡蟒紋石青色袍子，随即乘坐輿轎走上悄無聲息的宮道。

被冷飕飕的風一吹, 先前還稀裏糊塗的胤禟這下可是真清醒了。

他面無表情的看着四周。

周遭宮人侍衛們疑惑中帶着一絲不可思議的目光更是讓胤禟心驚膽戰, 眼見着一行人通過乾清宮, 馬不停蹄的朝着保和殿的方向奔去，胤禟的心更是直接攀登到了珠穆朗瑪峰！

這……這節奏是帶着自己上朝啊！？

胤禟手軟腳軟, 踏下輿轎時險些呱唧摔坐在路上——他似乎已經想起自己踏上朝堂，出現在朝臣宗室面前後引發的軒然大波。

康熙暗笑不止。

瞧着滿臉渴望請求的胤禟, 他故作嚴肅的咳嗽一聲：“站沒站樣！你想在朝臣面前丢臉嗎？”

嫌我丢人就趕快回去啊！

胤禟發自內心的怒吼着。

只可惜康熙施施然的背着手，邁着悠閑的八字步朝着保和殿走去。

穿過保和殿便是中和殿……

穿過中和殿就是太和殿！

望着遠處在初升太陽的照耀下越發刺眼的黃琉璃瓦重檐庑殿頂, 再看看身邊四周越發多起來的白玉石欄杆, 胤禟眼眸裏已經徹底失去了光芒。

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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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周圍侍衛宮人們驚駭欲絕且不可置信的目光中，一步一步挪動着——再慢一點！再慢一點！

康熙憋笑憋得肚子疼。

直到走到中和殿，離太和殿僅僅一步之遙，甚至已然可以看到遠處星星點點朝着太和殿湧入的朝臣們，康熙才停住腳步。

胤禟呱唧一下撞在康熙的背上。

他一臉懵懵懂懂的擡起頭, 茫然的歪了歪小腦袋。

為什麽停下來？

停擺的小腦袋瓜子傻乎乎的，康熙嘴角噙着一縷笑，故作驚訝的開口：“哎呀！瞧瞧朕的記性！居然将胤禟忘記了。”

胤禟：……嗯？

康熙樂呵呵的開口：“來人——趕緊将九阿哥送回乾清宮東暖閣去。”

胤禟瞳孔震驚。

在他的心中幾簇煙火呼嘯升空，引爆天際, 絢爛的光芒将黑暗的新房變成五彩缤紛。就連胤禟原本暗沉沉的一雙眸子都被點亮，一點一點地變得璀璨起來。

絕望的胤禟瞬間複活。

他實在難以壓住心頭的喜悅, 臉上瞬間挂起燦爛的笑容，在康熙目瞪口呆的目光下胤禟飛身上前, 在康熙左右臉頰上分別落下一個吻。

胤禟喜滋滋的歡呼：“汗阿瑪最好了！”

回過神來的康熙無語的搖搖頭, 伸出手指彈了彈胤禟的腦門：“難不成你以為朕真會帶着你上朝？”

事實上康熙也就嘴巴上逗逗胤禟罷了。

真當把年幼的胤禟帶去朝臣宗室面前秀一秀, 只怕明天那幫子閑着沒事幹的宗室朝臣們定然要來個輪番進谏，別說接下去的新年過不好，胤禟乃至整個翊坤宮都會被推上浪尖。

疼愛胤禟崽崽的康熙可沒打算這麽做。

當然還有最最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後宮這件事還沒能處理穩妥。康熙心裏也泛着嘀咕——防不住有人還有下招，萬一真傷到了胤禟自己是哭都來不及。

“不過……”

康熙看着手舞足蹈的胤禟咳嗽一聲：“若是有下次朕可真要把你抓出來秀一秀。”

“嘿嘿嘿！兒臣知道了！”

全然不知康熙心裏彎彎繞繞這麽多的胤禟，立刻挺直腰板來了個标準的謝恩禮，随即他臉上挂着大大的笑容，宛如一只快樂的小兔子蹦蹦跳跳的朝着書房的方向沖去。

老實說。

胤禟從未想過有一天自己居然覺得讀書是如此幸福又快樂的一件事呢！

乾清宮，本阿哥來啦！

東暖閣，本阿哥想死你啦！

望着胤禟百米沖刺的小模樣，康熙那叫一個忍俊不禁。他連連搖頭：“這小子越發是沒個正經。”

周遭的宮人和侍衛們：……

就這？就這！？您不好好教訓九阿哥一番嗎？所有的宮人都是面色僵硬，使出全身力氣才壓住心中的吐槽欲望。

康熙的确就這點。

他甚至還施施然的轉過身，頗為不滿的看着發愣的宮人：“你們還不趕緊跟着？萬一九阿哥摔着可怎麽辦？”

宮人們呆呆傻傻的。

任由着誰見到皇上的這一面都會變成這樣子的吧？要知道剛才九阿哥撲上去親皇上一口的時候，可有不少宮人眼睛裏透露出憐憫，仿佛下一秒就要看到九阿哥被痛斥的場景。

可是……

看着皇上宛如傻阿瑪在後頭絮絮叨叨，非但沒有半點訓斥反倒是滿心擔憂的模樣，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之中。

梁九功氣不打從一處來。

他瞪着這些沒眼色勁的宮人怒斥道：“沒聽到皇上的話嗎？還不緊着伺候着？”

“是是！”

宮人們心中一凜，趕緊追着九阿哥消失的背影沖去。

就此這乾清宮乃至太和殿的宮人侍衛們在心頭忍不住将九阿哥的地位再次拔高了那麽一籌。

能這般做的，豈是一般般的小阿哥？

侍衛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目送皇上朝着太和殿離去之後就忍不住竊竊私語，末了更有人朝着小太監不恥下問：“九阿哥平時在宮裏也是這般？”

無處述說辛酸的小太監們面面相觑。

這難得一見侍衛大爺們的服軟讓他們的虛榮心那麽一漲，添油加醋的将九阿哥胤禟的事跡在侍衛們面前顯擺顯擺。

侍衛們一驚一乍，咋舌不已。

這消息一傳十，十傳百，多多少少的順着幾人的口傳遍前朝後宮。

等到胤禟課業完成，從乾清宮裏溜達出來去尋太子胤礽的時候，途中就被三阿哥、四阿哥和五阿哥攔了下來。

他們三人所說的話可是讓胤禟一臉懵圈。

等回過神。

胤禟瞪圓了雙眼，險些一躍而起“誰在哪裏胡說八道！？本阿哥非得撕了他的嘴不可！”

胤祉、胤禛和胤祺面面相觑。

看着胤禟義憤填膺的模樣三人都顯得有些讪讪然。

胤祺是松了口氣，朝着胤祉和胤禛得意的笑道：“我就說嘛，九弟哪裏能有這本事。”

胤禟：……

你就這麽看待你弟弟的？要是我牛一點就指不定真去了！

胤祺可不知道胤禟的吐槽。

他滿是好奇的詢問：“那你去太和殿到底做了什麽？上書房裏都傳遍了！都說早上宮裏就有人見着汗阿瑪帶你往太和殿去，說是汗阿瑪要讓你跟着去朝堂見識一下呢！”

要知道大哥年後便要成婚上朝，胤祉和胤禛早已看得眼熱無比。萬萬沒有想到九弟胤禟居然會小小年齡搶先一步，心裏的酸澀那是再也無法克制住，朝着胤祺小小的吐槽了幾句。

也因此就有了三人齊齊來尋胤禟的這件事。

胤禟一臉黑線。

他直言不畏：“三位哥哥看我就像是能上朝的人嗎？”

三人上上下下将胤禟打量了一圈。

胤禛率直的開口：“要是胤禟你能上朝，那太陽就能從西邊升起來。”

這話說得實在……

可是咋聽起來這麽讓人不爽啊？

胤禟腦門上青筋暴起。

他嘟起嘴很是不滿的說道：“本阿哥說的是年齡！年齡！只是現在不适合上朝不代表以後也不适合上朝。”

“是四哥說錯了。”

胤禛也爽快的直接道歉，一雙眼睛目不轉睛的盯着胤禟：“你快說說！那你去太和殿到底是做什麽？”

胤禟一張臉忽青忽白的。

他嘴唇蠕動了兩下，支支吾吾半天都沒憋出話來，倒是讓幾人只覺得心肝肺都養得慌。他們目不轉睛的盯着胤禟，胤祺忍不住又開口催促：“說——說啊！”

這話怎麽說出口啊！

胤禟是一臉郁悶——難道要告訴三個兄長汗阿瑪為了吓唬自己才做出這種事？自己的臉怕是要丢到全天下。

胤禟越是遮遮掩掩，三人的好奇心越是瘋狂上漲。他們目不轉睛的盯着胤禟，頗有種你不說出口咱們三個就不會走人的模樣。

“……那你們得保證不能說出去。”胤禟試圖說服三個兄長。

胤祉、胤禛和胤祺相視一眼。

他們齊齊點點頭：“胤禟你放心吧，我們絕對不會說出去的！”

至于等到知道了嘛……

嘿嘿嘿嘿嘿！

“嗯……”胤禟将信将疑。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良久才緩緩吐出，湊在幾人耳邊悄聲說道：“我……不告訴你們。”

傻子才相信你們不會說出去呢！

略略略！胤禟朝着三名兄長做了個鬼臉，那是撒開腿就跑。

胤祉、胤禛和胤祺怔愣了一瞬。

随即他們臉上的笑容瞬間消失，驚愕的望着胤禟旋風般消失的身影。

三人相視一眼，嘴角同時勾起一個猙獰的弧度。

這小子——居然敢糊弄咱們！？

胤祉、胤禛和胤祺撒開腿就追在胤禟的身後，大聲怒吼着：“胤禟！！！你給本阿哥站住——！”

四人沖去的方向赫然是毓慶宮。

毓慶宮裏。

索額圖又又又尋上門來了。

胤礽看着索額圖就頭疼。

若不是看在赫舍裏一族的份上，胤礽恨不得直接閉門謝客！

眼色勁十足的李元亮端上茶水。

胤礽用茶蓋拔開水面上浮着的茶葉，慢慢喝了一口，他擡眸看向索額圖，只期盼索額圖能有點眼色勁。

偏偏索額圖就是裝作沒看到。

他高聲闊談詳細描述着九阿哥胤禟在前朝後宮裏流傳的各色消息，像是把幾天前說了一通壞話當場被抓包的事情忘了一般。

胤礽忍無可忍：“叔公，那您看到九弟上朝了嗎？”

“奴才……奴才并未看到——但是！”索額圖的聲音支支吾吾的。但很快他又擡高了音量：“可是在保和殿中和殿的宮人侍衛們可是看得清清楚楚，皇上分明帶了九阿哥到太和殿去了！”

“這些只是您道聽途說罷了。”胤礽冷冷的回答。

“可是——”索額圖還想要反駁。

胤礽索性将狠狠地摔到地上，在那四分五裂的破碎聲中怒喝道：“叔公！若是您還想同孤說關于胤禟的事情那就請你走吧！孤——不想把這件事捅到汗阿瑪跟前。”

“太子殿下——太子爺，奴才這是為了您好！”

“對孤好，就不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提及這些。”

胤礽今天是徹徹底底要和索額圖說個清楚，他站起身在室內轉了個圈，眉眼間皆是煩躁：“孤倒是不懂你究竟是哪裏看胤禟不順眼了？以往孤和四弟要好，你也沒有這般模樣，自從胤禟與孤走近之後，你三天兩頭就來唠唠叨叨述說一番……難不成孤想和哪個兄弟關系好，還得通過你——索額圖的意思嗎？”

說到最後，胤礽眉宇間那種溫潤氣質已一掃而空，不怒而威的凜冽之氣，直逼向索額圖。

索額圖冷汗涔涔。

他瞧出太子是真心惱怒了，此刻急切的膝行兩步直爬到胤礽的腳邊：“四阿哥和九阿哥不一樣啊！”

“四弟和九弟哪裏不同！？”

沖到毓慶宮來打鬧的小阿哥遠遠就聽到這般的怒吼。胤祉、胤禛和胤祺是連連咋舌，下意識的看向胤禟。

“九弟……索額圖老這樣？”

胤祺小聲嘀咕着：“那你……還老來找二哥啊？”

胤禛幸災樂禍。

他過往常常到毓慶宮來玩耍，索額圖對他的态度可是溫和又有禮，半點都看不出對自己有任何的不滿之處。

他叉了叉腰，矜持的瞥了胤禟一眼。胤禛覺得定然是索額圖大人有眼光，一眼就看出能幫助二哥的只有自己！嗯哼！

胤禟察覺到胤禛的目光。

他一轉頭就看到胤禛和一只大孔雀一般昂首挺胸，得意非凡的模樣，沒好氣的翻了個白眼。

雙手抱着後腦勺，胤禟順口朝着胤祺解釋：“我要來往的是二哥，又不是索額圖大人，我管他說我什麽話幹什麽？只要二哥相信我不就可以了嗎？”

“哎……”胤祺咂咂嘴。

他和胤祉相視一眼，對胤禟的脾氣分外贊賞，兩人齊齊笑道：“九弟說的是，這咱們來往不看其他就看和誰處得來。”

“現在問題是咱們要不要進去。”

胤禟嘟哝着：“上一回我就撞到了索額圖，這一回咱們要不要先去旁邊小花園玩一圈？”

“不——我還想聽聽索額圖說九弟和我怎麽不同。”胤禛豎起耳朵，興致盎然的貼在大門上。幾名宮人腦後冷汗直流，應該上前阻止還是不阻止？

金貴的兩位小阿哥VS索額圖……

宮人們面面相觑，看着太子爺和索額圖大人争執的這一面……宮人們暫時選擇站在小阿哥這邊，他們強裝着自己沒有看見這一幕，任由着四位小阿哥湊在門前。

“你說說。”胤礽環胸而立。

他倒是想要看看索額圖能給出個什麽解釋來：“四弟和九弟到底哪裏不同？”

“太子殿下，九阿哥不同于四阿哥。宜妃阿瑪為盛京武官，深受重新，九阿哥更有五阿哥、十一阿哥兩個兄弟，再如何也不會将您放在第一位。”

索額圖分星掰兩，細細從頭說起：“而四阿哥就不一樣了，雖說是佟皇貴妃撫養長大，但是其玉碟未換依然還在德妃的名下……不過德妃出身內務府，其祖父不過是禦膳房總管而已，只算得上——”

話還沒有說完。

毓慶宮正殿的大門被碰的打開，一臉震驚的胤禛出現在胤礽和索額圖的面前：“不可能！”

索額圖眼皮子一跳。

更讓他的心狂跳不止的是從四阿哥身後又鑽出一個三阿哥，又又鑽出一個五阿哥……最後他最是不想見到的九阿哥又雙叒叕出現在自己面前。

乍一看還以為是東暖閣的羅剎國套娃成真了呢：）

索額圖：……

他勉為其難的露出一個微笑。

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般，索額圖恭敬地朝着四位小阿哥行禮：“奴才給三阿哥、四阿哥、五阿哥，九阿哥請安。”

四雙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他。

其中尤其是胤禛的目光最為熾烈。他大步直行，忘記給太子胤礽請安而是死死的看着索額圖，顫聲怒吼：“索額圖！你膽敢在背後胡亂傳聞，該當何罪！？”

索額圖尴尬的站起身。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四阿哥……奴才說的句句屬實。”

句句……屬實？

這句話如同炸雷般震得胤禛頭暈目眩。

這意思是他不是額娘的兒子？

而是那勞什子的德妃的兒子……？

胤禛根本不願意相信。

他擡眸看向靜靜伫立在一旁的胤礽、胤祉、胤祺和最年幼的胤禟。

所有人都避開了胤禛的目光。

眼前的一幕讓他滿腔熱血瞬間冰涼，刺骨的寒意讓胤禛倒退數步，一些曾經感覺有些奇怪的記憶湧現在腦海之中。

比如額娘懷孕時宮人們所說的主子總算懷孕了……比如六弟去世自己混不在意時德妃憎恨的目光，胤祉和胤祺欲言又止的表情。所有的一切讓胤禛轉過身，邁開腿，無視身後的呼喊聲朝着承乾宮沖去。

不可能的！

不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