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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昌盛有起夜的習慣,夏天還好,就是蚊子多點兒,冬天出去一次,才是要了老命。
但習慣之所以稱為習慣,就是因為它不好改。
從床上起來,披上棉襖,迷瞪着眼找鞋。
“大黃是怎麽回事兒?一直在叫,別是招賊了吧,你可當心些……”孫秀翻身起來,撚亮煤油燈,聽着外邊動靜,心下擔憂。
“整個村也沒見哪家寬裕的,哪兒來的賊?”找到鞋子套上,柳昌盛悶悶地回了句。
“總之小心些。”睨了眼丈夫,再次提醒。
“知道了。”不想老婆唠叨,依言從竈後尋了根老粗的木棍,這才出的屋。
屋裏說得好好,真出了門,柳昌盛也不由打起了小心,阿黃今天的反應确實不正常。
天上雲層極厚,把月亮星星都擋了,四下一片漆黑。柳昌盛不是托大的性子,進屋拿了盞燈,這才握着木棍往屋後茅廁去。
小心靠近,并沒看見人影,不死心,又往外面探了探,确實沒什麽人。只是阿黃的叫聲始終不停,柳昌盛心裏嘀咕,大冬天的地裏莊稼早收幹淨了,只餘光禿禿的地皮,要有人早看見了,不知這畜生在吵吵什麽。但到底放不下心,舉燈看清阿黃吠叫的方向,一寸寸尋了過去。
看清面前一團,柳昌盛心髒差點停跳,是個嬰兒!
一點沒聲氣的樣子,只怕……
大着膽摸了摸嬰兒的手,冰涼刺骨,再看孩子身上,連件像樣的衣物包裹都沒有。估計又是哪家生了個丫頭不想要,尋了個荒涼處丢下。只是自家這塊地,雖後面沒住戶,但左右住家卻不少,怎麽也稱不上荒涼吧?且也沒聽說村裏哪家媳婦要生。
那就是外村的了。
皮膚還皺巴巴的,應該剛生下沒多久,真是造孽,丫頭不也是身上掉下的肉嗎,怎麽就舍得……
搖頭嘆息一聲,不報什麽希望地探了探孩子的鼻息,想着碰上這事兒也是晦氣,恐怕得想法子驅驅邪氣……這是?心頭一跳,又湊近了些,指尖氣息雖然微弱,時隐時現,卻至少說明這孩子,還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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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活着?柳昌盛有些高興,連忙脫□上的棉襖裹到孩子身上,提着燈往村裏赤腳醫生家跑。
柳勉被拍門聲吵醒,問了聲誰啊,聽是昌盛,趕忙起來開門,将人迎進來。接過手中孩子,對着燈一看:“嗯?不是你家大毛啊?”原來這位柳昌盛的大伯以為是自己小侄孫病了,才這般急切。
“我家大毛好好的睡着呢,這孩子是我起夜時在後面地裏看到的,不知誰家扔的,我尋到時,身上連件厚衣裳都沒,也不知凍了多久,剛剛摸了還有氣,您快給看看?”柳昌盛抖抖索索地說完,這才接過大伯娘遞來的襖子披上。
“心口都涼了……”柳勉把孩子抱出棉襖,脫開孩子身上幾乎沒什麽保暖作用的粗布衣舀,“這是!”
柳昌盛正喝着熱水,聽得大伯驚呼,湊上去看,結果也瞪大了眼:“這……這到底是姑娘還是小子?”
“造孽哦……”大伯娘看了一眼,“是個二胰子!”
“還不如生個閨女呢。”柳勉摸着孩子的脈搏,微弱得幾乎感覺不到,皺緊眉頭打開醫藥箱子開始尋藥。半年前為防萬一,他特地托人從城裏拿了些專給孩子用的好藥,結果自家小侄孫壯得跟牛一樣,感冒都沒得過,卻是便宜了面前這個。
給孩子灌了藥,紮了兩針,用老伴兒的舊衣服包緊了放到床上,這才看向侄子:“你先回去吧,出來這麽久,秀兒該着急了。”
“那這孩子……”柳昌盛遲疑開口。
“孩子先放我這兒。”老人點了旱煙,吸了口,揮手讓他趕緊回去。
“那成,過兩天孩子好透了,我來接他。”柳昌盛點頭,換上自己的棉襖,準備離開。
“怎麽?你準備養這個孩子?”聽明白侄子的話,柳勉抽煙的動作不得不中止。
“孩子我撿來了,自然得養。”柳昌盛理所當然地答道。
“糊塗!”老人眼皮一跳,“一個孩子,是說養就能養的嗎?”
“不就是多口飯的事兒,我養得起。”見老人板下了臉,柳昌盛才發覺自己方才口氣有些不好,忙軟下聲音,“我知道您老是為了我好,可這孩子,我不養,也沒人養了……”
老人聞言黯然,明白侄子說得不錯,村裏誰家都不寬裕,兩個三個孩子是少的,多的是五個六個。雖說多個孩子不過是多口飯的事兒,可多的是人家就缺那一口飯。且孩子這樣的身體,送人也不會有人要。
柳昌盛能眉毛都不動地把麻煩攬下,也是小夥兒有底氣。去年成的家,今年老婆就給他添了個大胖小子,家裏房子是新蓋的,雖有些外債,但小兩口都是好勞力,柳昌盛自己還有手好木工,估摸着明年底就能還上。父母身體都挺結實,用不着他們養,年節時候給個十幾塊錢表表心意,老兩口就很高興了。除了明年小弟結婚他們要幫着擔一點,再沒其它負擔,小日子過得雖不寬裕,但多個孩子問題不大。
可那是對普通孩子而言。
“這孩子不一樣!”柳勉抖着胡子瞪了這個老實得不像話的侄子一眼,“這孩子你養不起!藥箱裏那些藥水藥片都是我從棺材本兒裏刨出來,給咱老柳家孩子備着的,只是一直沒用上。可到這孩子身上,都不夠他一個月折騰的!”
柳昌盛沒聽見重點,只抓住一個“棺材本”,想到老人對自家孩子這麽盡心,感動得不行:“您這是幹嘛啊,我知道您疼我,疼大毛,可我哪兒能動您的養老錢!”
“現在是說這個的時候嗎?”有些後悔剛說漏了嘴,忙低呵一聲,“我們現在說的是那孩子!這麽小的孩子凍了一晚上沒去見閻王已是萬幸,就算這次救下了,以後也是個病秧子,不好養!養不起!”
“可我不能眼看着他死啊……”柳昌盛悶悶地堅持。
“秀兒能答應?”以前總覺得這侄子好,厚道,可現在,柳勉真恨他的厚道。
“……”柳昌盛不說話了,是的,他不在乎,不過是苦點兒累點兒多接些活兒,可他不能讓老婆孩子跟着一塊兒為了個素不相識的孩子吃苦……
“算了,先不說這個,孩子能不能活下來還是兩說。”老人不想再跟他磨叽,将他趕出了屋。
是的,這孩子能不能活還是個問題……
今晚算不得什麽,明天才開始兇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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