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第二天早晨下樓的時候,我在樓梯轉角往樓下望了望,可可就站在樓底,穿着一件深藍色的呢子大衣,背着背包,手揣在兜裏,靜靜地在樓下站着。

我最害怕的就是這個,一個人因為一件事情,性情突然轉變。在我走向她的時候,她把手拿出來,凝視着我。

“走吧。”我看着她浮腫的雙眼,她別過臉去,吸了一下鼻子,嗯了一聲。

拘留所裏,謝雨和可可平靜對視着,我站了一會兒,默默地後退,向警察了解具體情況。謝雨昨天翹課去洛源廣場參加穿越者游.行示威活動了。警方介入這次活動的時候,有一群人不滿警方的幹預和強制驅逐,圍攻了在他們附近的那幾個警察。由于現場情況嚴重失控,警方開始逮捕參加游.行的那些人。謝雨是舉橫幅的,沒有參與襲警,情況不算嚴重,拘留十五天之後就可以出來。

謝雨一直想回去,然而政府在這方面又不作為,盡管為穿越者專門制定的政策越來越完善,但是卻鮮有将穿越者送回原有時空的方案,也許他們覺得提供這樣的公共服務需要投入的科研成本太高了,所以并不打算這樣做。

我又進去,可可在對謝雨說:“別想着回去了,留下來吧。”

“你以前說……”

“我以前鼓勵你不要放棄回去的希望,我說每個人都應該和自己的家人在一起,你争取的是正當的權利。我還說了好多……我自己都有些記不清了。”她的眼淚順着下巴浸進衣服,“可是現在沒辦法啊,這不是抗議就能解決的事情。你留下來,我們也可以有一個完整的家,我願意和你生個小孩。如果你不願意跟我在一起,你也可以去找你喜歡的人,不要把這裏看成地獄行不行。你這樣太危險了。”

“可可,別哭了。”他的手從鐵欄裏伸了出來,幫她抹眼淚。警察喂了一聲,往前走,想阻止這種行為。我擋在前面,看了一眼謝雨,把可可的手拉住往外走。

我對她說:“等他出來了你再好好跟他聊聊吧,我先送你回家。”

“我沒跟家裏說,現在這個時間不能回家。還是先回學校上課吧,我帶了書的,你回去拿吧。”等再回到我家樓下時,我囑咐了她幾句,她點點頭。

我看她恢複了一點元氣,就笑着轉身上樓,正好看見我哥在客廳拿着一疊紙在仔細地看着。我看了看手表,邊換鞋邊問他:“哥,都這個時間了,你怎麽還沒出門?你坐公交還要一個多小時才到得了公司呢。”

“我看文件看得忘了時間了。”他慌張地站起來,低頭收拾着桌子,“本來想熟悉一下今天開研讨會的文件的……那我先走啦。”

“時間來不及了就打車去吧。”我看着他急急忙忙出去的樣子,對他喊道,也不知道他聽見沒有。

當我進教室的時候,陳未一直擡頭望着我,等我坐下來,他又把頭轉了過去,我索性不理他。

“我想見賀俞晨一面。”陳未突然開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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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把書包塞進抽屜裏,一邊拿書一邊跟他說:“那你就去見他啊。”

“他不願意見我。林安,你也別太相信他了,他所說的一切,都可能是假的。我沒有告訴你,他穿越過來不久就自己更換了穿越者身份證,然後搬出了我家。當我接受了這個事實後,又沮喪又難過,他又突然來安慰我,他隔一段時間就會跟蹤我一次。你也看見了,他站在教室外面的樣子。”陳未輕聲說,“他最開始是很怕我的,總是會刻意和我保持距離。後來又重新走進我的生活關心我,到最後,一見我就劍拔弩張,特別生氣的樣子。”

我問他:“所以呢?你懷疑他行為異樣圖謀不軌,為什麽還要想去見他?”

“所以,他會不會就是張然呢?他重生之後覺得以前喜歡我是個錯誤,才做出了這一系列事情。”陳未垂下眼睑,聲音帶着一絲哀求,“你能不能把他約出來。”

“不能。”我搖頭拒絕,也不打算多說什麽。賀俞晨又不是張然,就算是,那他們的事情也該他們自己去解決。

陳未把頭轉了過去,有些生氣地說:“你哥前幾天還在我家公司投了簡歷。”

我立馬急了起來,質問道:“怎麽會呢?他原來的工作做得好好的,前段時間才漲了工資。”

“我怎麽知道,我爸昨天晚上特意問了一下我這件事情,按理說該給你哥一個面子的。你要是把張然……不,賀俞晨約出來跟我見一面……”

我一下把書摔在了桌子上,教室裏的嘈雜聲突然停了下來。我覺得怒不可遏,直接走出了教室。我從來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有人拿我最重視的東西要挾我,讓我做自己不願意幹的事情。我靠着走廊欄杆,貼着白色瓷磚坐了下去。我覺得,我哥可能真的失業了,他早晨的鬧鐘再也沒有響過,他從來都不是那種沒有時間觀念的人,但算上今天他至少“遲到”了兩次。

走廊上一個老師停了下來,質問我為什麽不在教室裏上課。我還沒反應過來,胳膊就被人攥着拖起來,繞過老師往外跑。

陳未放開了我的胳膊,對我說:“剛才的事,對不起了。”

“幹嘛要為了我沒用又可憐的自尊心跟我說對不起,你有必要跟我道歉嗎?”我熱血上頭,激動地跟他說話。

“我想見張然,我快被折磨瘋了!”陳未也激動起來,聲音哽咽地對我說,“我原本以為我專注于改變自己的命運,再遠離漠視那個穿越者,視他為陌生人,一切都不會有問題。可是不行,我想見到張然,哪怕只能看見他那張臉都行。我去找賀俞晨,他連一句話都不肯跟我說。對不起,我也不想拿這件事要挾你的,我那只是口不擇言。”

我看着陳未的臉,再次緩慢地搖頭:“你自己去找他吧,你知道他在一家水泥直銷店工作嗎?淩雲路441號。如果你就是去那兒找的他,但是他不願意跟你聊的話,我也沒有辦法了。”

陳未對我說:“總有一天你會理解我的。”

我往回走,再次進了教室,鄭毅坐在陳未的位置,拍了拍板凳:“快坐下。”

我有些有氣無力地問道:“你怎麽坐到我旁邊來了?”

“還不是為了等你回來啊,我看你最近和陳未的關系很僵啊,是不是發生什麽不愉快的事兒了。他這人脾氣怪得很,沒人願意跟他玩的,你別被他氣着。等會兒下課我們就到辦公室申請調個座位吧,我們倆坐一起。”

“你覺得數學老師會同意嗎?”

鄭毅無所謂地說:“老張頭同意就成了呗,你這樣天天跟他僵着,我看着感覺都累。”

我怏怏不樂地點點頭,把頭埋了下去。我哥失業了,但是他打算瞞着我,我該怎麽開口問他?還是不問?

我特別想跟別人說些什麽,随便什麽都行。我現在能夠理解為什麽陳未和我并不熟,他卻跟我聊了那麽多了。心裏有些事,捂着捂着,就發酵變臭了。我瞥了一眼坐在旁邊的鄭毅,又打消了說話的念頭,因為在那個時候,他跟前座的人說話,笑得特別開心。

午休的時候,我一個人去了操場,剛剛站在圍欄邊,外面就有人湊過來問:“你是要煙嗎?”我搖頭,他繼續問,“那要點其他吃的不?”

“不要,謝謝了。”我邊說邊往旁邊走,坐在了觀衆席的高臺階上。

過了一會兒,圍欄邊又來了幾個取飯的學生。我側過身特地看了看外賣員,不是他。也不會天天有人叫羊肉粉吧,我想。

我在臺階上坐了很久,不時有情侶帶着飯上這兒來一起吃,我遠遠地望着他們,也不覺得餓。

“喂,林安。”

聽到旁邊有人叫我,我回過頭去,但又沒有看到人。找了好一會兒,才發現在綠色蔓藤覆蓋的圍欄裏伸出了一只手,小幅度地揮舞着。

“是你啊,你又來送羊肉粉了?”我走過去,看見了拎着幾個盒子的攜帶系統的低級穿越者。我腦子裏滑過這幾個字的時候,還覺得有些好笑,直到現在我還不記得他的名字,而他記得我的。

“我們店裏還賣蓋飯和面呢。”他拎起那幾個外賣盒子對我展示道,“太好了,又在這遇到你了,我送外賣到這兒的時候天天都在留心找你,這樣我就不用專門跑去你家打擾你了。店裏一直都很忙,系統又老是催我。你吃飯沒有啊?”

“吃了。”我點點頭,怕他又把本來該送的外賣給我,然後又跑回去折騰一趟。

他聽到之後喔了一聲,然後看了我幾眼,又沒什麽話好說,于是就站在那兒。時間過得久了,他可能覺得也有些尴尬,所以不時看看手機,小聲嘀咕:“怎麽還不來啊,再拖堂也該下課了啊。”

“可能有事耽擱了吧。”我幹巴巴地接道。

他突然面色一凝,把盒子放到背後的自行車裏,誠懇地對我說道:“系統對我下命令了,接下來我說的話你全都不要認真聽啊,忒惡心人……我愛你,我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喜歡你……”

他重複了很多次之後,終于完成了任務,表情如釋重負。我聽着忍不住笑出了聲。他無奈地看着我,然後跟我表示抱歉。

後來,我等到他送完了外賣,看着他跨上了自行車。他回過頭來問我:“你不打算走嗎?還是你有什麽話要跟我說?”

“沒什麽,就是不知道做什麽,所以在操場坐一會兒。”我扳了一下自己的手,問他,“你最近過得好嗎?”

他雙手把着龍頭,讓自行車往後退了退,站在我面前跟我說:“不怎麽好,最近游.行活動不是越來越多了嗎?所以穿越者的處境就越來越尴尬了。政府剛剛才發了公告,說如果有穿越者對原住民造成了嚴重騷擾的話,舉報之後可以予以逮捕。我會不會讓你覺得很煩啊?”

“沒有,我不會舉報你的。”

“那謝謝了。”他腼腆地笑了笑,然後說,“你看起來心情不太好,發生什麽事了嗎?”

“我……我想問下你知道附近哪裏在招工嗎?”

他想了想:“我前幾天在店裏聽到有人說銳銀工作室在招人,我挺想試試的,不過他們拒收穿越者,我今下午再去幫你問問吧。你不是在讀書嗎,怎麽又想找工作了,還是幫別人找的?”

我也不知道該怎麽說這件事情,沉默了一會兒。

他安慰我道:“沒事兒,不想說就不說,明天中午或者下午放學你來這兒一趟吧,我有消息了就告訴你。再見啦林安,明天見。”

外面的馬路是下坡路,我看着他踩了幾下腳蹬,飛快地消失在了我的視線裏。

我渾渾噩噩地往教室走,從正午坐到深夜。

回家,打開門,我哥坐在客廳裏看電視,聽到響動後回過頭,我跟他說:“我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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