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根本就不會再有機會了。就算陳未醒來後面對的還是以前的張然,這個故事被改寫的幾率都不大。熱戀過後,該用責任心和耐心支撐的枯燥生活,陳未是過不下去的,他年齡的成長并沒有帶來心智的成熟。

陳未對我說:“你的表情看起來很難看。”

我說:“陳未,這件事我解決不了,我想你也束手無策。既然張然已經被穿越了,你就努力過好自己的日子吧,別去找賀俞晨的麻煩,他什麽錯都沒有。”

“在某些時候,我覺得他就是張然,但是我又早就看見了他的穿越者身份證。”陳未疑惑地說,“那他…他到底是誰呢?他怎麽會知道我和張然的事情,難道他穿越到張然的身體裏,保留了張然的記憶嗎?”

看來賀俞晨并沒有對陳未說他是看了《裸裎》那本書穿越進來的。

我搖搖頭,想圓這個謊:“也許他以前和張然認識。”

“我知道一直有一個人在追求張然,會不會就是他?”

“可能是吧。”說到最後,我都沒力氣了,是那種心理上的有氣無力。

我嚼着已經斷成一節一節的米粉,嘴裏充斥着一股香辛料的味道,竟然覺得有些好吃。陳未站起來,腳步向着操場那邊走了。我沒有擡頭去看他的表情,即使不看我也猜得出來。

晚自習,整個教室都是翻書的聲音,偶爾傳出幾聲咳嗽,混着唇舌相碰的輕微的背書聲,讓人昏昏欲睡。鄭毅拉着我的肩膀讓我往後靠,好可以擋住他把下巴抵在桌面睡覺的樣子。我很久都沒有動一下,背部抵着堅硬的桌面,身體有些發麻。

晚上回家後我抱着棉被到了我哥的房間,我叫他:“哥,我來跟你擠着睡一下行不行?”

他往裏挪了挪,我躺上去,閉上眼睛。

他說:“林安,你最近的精神狀态很不好。”

“嗯。”

“冷嗎?”

我把棉被往上拉了拉,掩住脖頸,下颚緊緊依附在上面。我說:“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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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感覺床輕微搖晃了一會兒,他身上那床被子的一半到了我的身上。

所有人都對此習以為常。我的意思是,每個人都認為穿越是件沒什麽大不了的事情,只要更換身份證類別就行了。這種集體意識形态比穿越本身更駭人。外面的人,穿越到一個父親身上,他就變成了那個人的爸爸,穿越到一個妻子身上,她就要代替這具身體履行妻子的義務?太滑稽了不是嗎。

我知道自己在害怕什麽,如果別人穿越到我哥身上,他就相當于從這個世界消失了,無影無蹤。政府不會去找他,不會探究他到底去了哪裏,而那個身體的替代者又有什麽資格待在這裏。他們就只會蓋鋼戳,宣布這個變化是合法合理的。或者告訴你,如果你想要找到某個消失的人,你要通過哪些程序。他們拿出的資料厚度足足有半個人那麽高,上面包含着你讀都讀不懂的東西。

城市的崩壞終于通過我身邊的人的穿越向我展示了它的裂縫。我甚至感覺它在邀請我:“想知道我是怎麽運作的嗎?來,進入我,你才有窺探我真實面目的資格。你身邊的很多人都進來過,他們有些甚至重新被我嘔吐了出來,獲得了嶄新的生命。”

這對我不是一種誘惑,我只能感到一種從大腿升騰到背部的寒冷。

我側過身,看着我哥頭部的灰黑色輪廓剪影,說:“如果哪天我走了,我的所有東西都在我們約定好的位置擺放着,鋁質盒子,就在我的書桌下面。”

他說:“我的東西放在這裏。”他敲了敲床頭那面的牆,上面傳來敲擊金屬的聲音,“鑰匙你還記得放在哪裏嗎?”

“記得。”

“好了我知道你這些天在擔心什麽了。”他的手臂落下來,緩慢地說,“這是一個必經的階段,迷失在穿越所帶來的恐慌裏。也許是鄭毅的背包讓你突然意識到了,這種事其實近在咫尺。”

“你也害怕過嗎?”我問他。

“我當時…産生了一種特別奇怪的念頭,那就是對于死亡這件事感到了輕飄飄的享受。我想自殺,不被別人所掌控。那個時候刀刃和高樓都籠罩着一種暧昧的紅色,會讓我心髒猛跳。我對此一點兒也不感到害怕,那是種踩到水裏的軟綿感。”

“你嘗試過嗎?”

“有,但是……”他說,“那個時候你還小,身高才到我肩膀那裏。也不知道為什麽,你老是被人揍,被人揍了也不跟家裏說。你以為你不說別人就看不到你臉上的傷啊?那群臭小子,年齡又小性子又皮,我又不好下手打他們,就只好去找家長談。我想,如果我死了,你怎麽辦。”

“我知道了,我會克服掉這種恐懼的。”我深呼吸了一口氣,剛把頭埋入棉被,電話鈴聲響了,短促而又尖銳。

我翻身下了床,感覺我哥也跟着下來了。

“林安,謝雨被逮捕了。”電話那頭,魏可可的聲音帶着哭腔,“怎麽辦,我該怎麽辦?”

我有些吃驚:“他是因為什麽原因被警察逮捕的?”

可可在那頭抽泣着,很長時間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說到最後,她直接放棄了陳述,只是一直在重複:“我不知道……”

“你在哪兒?我馬上過來。”我直接對可可說。

“你別過來,你不用過來,我在家裏。剛才謝雨給我打電話,他就說他不能來學校了,讓我放心,他因為一些事現在被關在警察局裏。我不知道能跟誰說這件事,我爸媽肯定不會理解我的,我不知道該怎麽辦,我睡不着……”

“你別急,明天我們一起去警察局問問,他人沒事就還不算太糟對吧?”

“對。”

她在回應我之後就不再說話,我拿着電話,聽她嚎啕大哭的聲音。那是我從未聽過的聲音,從人的胸膛裏發出來,被喉嚨切割,像一種崩潰的決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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