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我認為選擇權在張然手裏:“告不告訴他取決于你自己。”

張然一直望着窗外,沒有開口的意思,陳未雖然表情疑惑,但定定地站在那裏,和張然一起沉默着。我從抽屜裏把零錢拿出來,出去關門,好給他們留下可以交流的機會。

外面,可可和我爸都走了,只剩下我媽、謝雨和鄭毅。

“我出去買菜,你和同學在家裏待着吧,聊聊。”她拎起放在沙發上的袋子,跟他們說,“幫阿姨勸勸他啊。”

鄭毅和謝雨點頭,走到我身邊,一人壓住我一邊的肩膀,讓我坐下去。

謝雨問我:“你準備下一步怎麽做?”

“你們準備下一步對我做什麽?”我看着他們倆仍然壓制住我肩膀的手,提醒道,“你們下午還要去上課吧。”

“如果我想阻止你,随便一條鐵鏈就能把你困在家裏。你看,現在你把可可氣走了,你爸明面上是收拾行李過來和你一起生活,實際上還不是為了看住你。如果沒有人幫你,你一個人做什麽事都難吧?”謝雨松開手,從口袋裏掏出了一張折疊的紙,我展開,發現那是系統公司大樓的結構圖。

我緊張地捏住它,看向謝雨和鄭毅,謝雨說:“每個想回去的穿越者都會首先想到這裏,我想你也不會例外。畢竟,這是這座城市最大的一個矛盾點。政府聲稱無力将穿越者送回,但系統公司卻有穩定的、可以用于時空往返的機器,然而這樣的機器,卻不對內使用。他們在搞什麽把戲?或者說,不管他們在搞什麽鬼,我們只想用它達到一個目的,那就是離開這裏。我是參加過對系統公司的抗議游.行的。”

鄭毅接着說道:“所以,如果你想從系統公司下手,首先你得了解它,別操之過急。謝雨剛才找我商量了一下,我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我會幫你的。”

我手裏的那張紙皺得不成樣子了,我用力抻了抻,對他們說:“謝謝你們,不過你們別因為我的事耽誤了自己的前程……”

“你覺得我現在還有前程嗎?”謝雨反問我,然後不急不緩地說,“可可以前一直對我說她不會束縛我,讓我不要放棄回去的希望。可上次我被關押的時候,她第一次求我,求我別再做那些事了。我為了她,從組織裏退了出來,把這些資料該扔的扔該燒的燒,都處理得差不多了。我想我已經迷失在了該不該回去的問題裏,但我想,你不存在這個疑問。我理解你的感受,這是我願意幫你的第一個理由,你是可可的朋友,這是第二個,就是這麽簡單。但成功的幾率,我告訴你,幾乎等于沒有。你還是要去做嗎?”

“要。”我肯定地點頭,“謝謝你們。”

“兄弟幾個,不說這些虛的。”鄭毅拍拍我的肩膀,對我說,“其實我也不大懂,就光聽謝雨說了。反正他有經驗,我來幫忙,一個字,就是幹。”

我想起剛才鄭毅略帶遺憾口吻地說着那個夢境,覺得有些難受。他大大咧咧的一個人,說話從來都是直來直去的,很少會這樣。

“天吶林安你可別做這個表情了,瘆人……別變成個多愁善感的姑娘啊,你看這眉頭蹙的,真醜。”他一邊看着謝雨,一邊說我,但他鼻頭泛紅,聲音意外地有些哽咽。謝雨不明所以地看着他,然後又回過來跟我說:“我這周末找幾個以前為系統服務過的朋友來,我們一起商量對策,看有沒有辦法得到什麽線索。你這幾天還是來學校吧,讓你爸安心,不然他不會讓你自由活動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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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答應下來,起身送他倆出去。他們要出門的時候我站在鄭毅面前,注視着他。鄭毅有所察覺,穿鞋的動作慢了下來,等我開口。

我和鄭毅是怎麽認識的呢?那個時候我剛剛升上高中,清早上學,走過了幾條道。他背着書包,站在一家門市面前,跟老板在說話。他臉上的笑容一會兒出現一會兒停滞,顯得有些尴尬。我知道他是我的同班同學,但是和他不熟,在街上遇見不熟的同學我一般的處理方法就是別過臉,假裝沒有看見。

我僵硬地轉過頭,往另一邊望。剛走了幾步,就看到他橫沖直撞地往街道對面沖。我回頭去看那個老板,他神情複雜地望着外邊,然後彎下腰去擺放東西。那真的是我人生中好奇心最重的一個階段了,我看着鄭毅往與學校相反的方向跑,停在原地思索了一下,跟了過去。

他沒有跑多遠,就在街道盡頭轉角的那個垃圾堆後面蹲了下來,使勁哭。他看見我向他走了過去,拿起一堆垃圾就往我這邊扔,讓我滾。廚餘垃圾在地上黏糊糊地爛軟着,他咳了幾下,說了一句:“真他媽臭。”就站起來,往旁邊挪了挪,又蹲了下去。

我跟他說:“要上課了。”

“你誰啊你。”他哭到半路被我打斷,看起來十分不爽,他用手擦了擦臉,過來就是一拳。我沒想到他會打我,臉結結實實地挨了一下。我這人的性格,就是軟中帶硬,別人給我一拳,我肯定得還給他一腳。

結果我們打完了,上學時間也早就過了,倆人鼻青臉腫地坐在路邊。鄭毅問我:“我剛才為什麽要打你啊?”

“我怎麽知道?”我有些生氣,身上又痛,在心裏嘀咕,以後再也不敢多管閑事了。

“但是你下手比我重多了。”他側着臉指着傷給我看,“我還沒吃早飯,賠幾塊錢醫藥費不過分吧?”

他在飯館吃面的時候,一直都在擤鼻子,吃着吃着眼睛就紅了,然後他瞥見我看他,就又把頭低下去。他的手有點發抖,臉也泛着潮紅,看起來身體狀況有些異樣。他吃完飯後,我找了個公共電話亭給老師請假。我記不得那天和他是怎麽過的了,反正在晚上的時候,他從書包裏掏了幾張散錢出來,說還給我。

我是在很久之後才知道,他那天所知道的事情的。他原本以為自己的父母離婚了,自己的爸爸在二中這邊開店,他一年到頭也見不到他幾次,所以就考到了二中,來找他爸。然後他爸告訴他,他和他沒有關系,他是穿越者,穿到了鄭毅的爸爸身上,這也是他和鄭毅媽媽離婚的原因。

那個穿越者開的店生意不太好,有時候鄭毅會讓我去那裏買點東西,自己繼續慢慢走,然後等我追上他。

此刻,他穿好了鞋,等了我很久。我也不知道怎麽開口,所以拍了拍他的背。他說:“我現在還是會去那家店買東西。”

“也許有機會讓你爸爸也回來呢?”

“你我都知道,這不可能。我在幫你做一件不可能的事,因為不做完你不會死心。”鄭毅說,“為什麽你們都會用陰謀論來看這個世界呢?我只看到它的有心無力。”

我說:“至少現在我還不能死心。”

鄭毅笑了起來,踢了我一腳:“好樣的。”

與鄭毅道別後,我笑着深呼吸了一口氣,然後把攥在手裏的圖紙小心地折疊,放回兜裏。不知道張然和陳未聊得怎麽樣了,怎麽這麽久還沒有出來?

我推開門,看見了陳未和我哥接吻的情景。

那不是我哥,那是張然。我把這句話在腦子裏重複播放了好幾回,還是一個沖動上前,把陳未掀到一邊,拎着他的衣服把他砸到牆上,惡狠狠地注視着他:“別對我哥幹這種事。”

“我不是你哥。”張然在背後扶着我的肩膀,想讓我松開陳未。

“那我再重新說一次,別對我哥的身體幹這種事。”我把陳未又往牆上頂了頂,往後看着張然,“他以後是要傷害你的。”

“那是我根本就沒經歷過的以後。”張然用我哥的眼睛看着我,讓我根本無法拒絕,“我才十五歲,而我喜歡的人告訴我,他也喜歡我。”

“但是……”我欲言又止,感覺到陳未正在掰開我的手。

但是我容忍不了現在這個狀況,他們相認的第一天就接吻,那第二天第三天呢?他們會用我哥的身體幹出什麽事情來?

陳未對我說:“靈魂才是決定一個人身份的關鍵。如果你哥穿越到了別人的身上,來找你,你會不會認他呢?我想你自己有答案。”

我搖頭,用盡全力把陳未轟了出去。張然在身後注視着我,我一看到他,腦袋就會回閃他和陳未唇齒相碰的情形。我哥的鼻子輕輕挨着陳未的臉頰,閉着眼睛,手指與他相嵌。我哥如果知道自己親了一個比自己小十幾歲的男人,肯定也會難以接受的。

憤怒在我體內蹿來蹿去,踩踏我的內髒,但我又沒辦法去譴責任何一個人。因為他們所說的,也是對的。我留得住張然嗎?我有權利留住張然嗎?他完全可以申請斷絕和我的關系,回到陳未的身邊。

到那個時候……

我不能讓那個時刻到來。我閉上眼睛,回到了自己的卧室。

“林安,我想和你談談陳未的事。”張然在後面試圖抓住我,我甩開他,打開卧室的窗戶對他說:“等我回來我們再談。”

我踩上了窗框,又折返回來,把身份證件帶上,然後跳了出去。

我再次坐在系統大樓的一樓大廳內,填着表格。當我把表格交過去後,緊張地望着周圍。如果撞見了上次那個工作人員,我肯定會被拆穿,因為我的身份證件上寫的名字并不是張大巍。

工作人員手拿着證件望着我,對比了一下,然後拿出一個紅色吊牌填資料。

“明天上午七點半,在保安室外的那排座椅上等人領你們上去,逾期不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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