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黎明塔周圍起了一層霧,霧氣越過鋼化牆體,飄進一間室內,這霧陡然而起,遮蔽了一切。

一扇虛掩的門上,寫着“黎明區生物工程實驗室”的字樣。

諸多身穿白大褂的人匆忙來去,其間三三兩兩的人聚在一起,圍着一架滴答作響的儀器。

鑲嵌在牆內的鋼管上,有提示燈不斷閃爍,伴随着愈發急促的滴答聲,越響越快,越響越急,最終拉成一條讓人難以忍受的铮鳴。

緊接着,人群中驀然爆發出一陣哄鬧聲,有人激動地叫着:“成了!”随後儀器裏的固态液體被有條不紊地裝載出來,溶解進注射器。

一個年輕女士走了進來。

注射器被一個男生拿着快步送到來人前面。他激動道:“老師!”

女士儀态文雅,臉上卻冰冷得沒什麽表情。她沒去管注射器裏的液體,只微微偏頭,看向在一邊昏睡的男孩,說:“好了就給他注射。”

原來不遠處的試驗臺上正躺着一個男孩,不知道是巧合還是已事先預設好,原本處于昏迷中的他忽而悠悠轉醒。

他先是看到注射器,随即目光一飄,落到年輕女士的身上。像是知悉自己即将迎來的命運,男孩眼中瞬間有大顆眼淚落下來。

他也不說話,只一邊流淚一邊看着那位女士。

拿着注射器男生面露不忍,回頭請示:“老師,要不我們……”

年輕女士淡淡道:“還要我說第二遍嗎?”

她表現得太過固執與冷漠,男生不敢違背。在一個成人的體力面前,被禁锢在試驗臺上的男孩愈發顯得孤小可憐。他掙紮着,抗拒着,卻始終沒能換回下令人的絲毫憐憫。

注射器緩緩推進。

蒼白色的實驗室中,最後響起一道絕望的哭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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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媽媽——”

這聲音驚動了晚起的人工渡鳥,也驚散了霧氣。

江別秋猛得從床上坐了起來。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氣,額角的汗順着側臉滑落。因為床靠着窗,模拟的日出下,蛋黃似的日光覆在他驚悸的眼中。

最終歸為沉寂。

江別秋閉上眼,感受了片刻精神體中的觸網,沒發現暴動的跡象,才微微松了口氣。

他點開監測手環,黎明塔的信息正好跳出來。

“你到達地下世界了嗎?”

剛被噩夢驚醒,離地下世界十萬八千裏的江教授按了兩下全息鍵,睜着眼說瞎話:“在入口。”

黎明塔立馬回信,且深信不疑:“我的訊號無法覆蓋到地下世界,注意安全。”

江別秋不語。他打開窗眺望而去,只能看見那片廣袤無垠的海域。

方覺應該已經到了吧?他不由自主地想到。

那個長相精致、仿佛什麽晦色也無法将其沾染的哨兵,出現在魚龍混雜,善惡不辨的地下世界裏,一定有一種割裂的美感。

“別秋?”通訊另一邊的黎明塔叫了兩聲沒聽見應答,索性直接說道,“直覺告訴我,這次的事情不簡單,你在保護好自己的同時,也要保護好方覺。”

“必要的時候,不要壓制你的能力,一切有我。”

電流咔噠一聲,通訊被迅速切斷——聽起來黎明塔最近很忙,連多說兩句話的時間也沒有。

可是……保護好方覺是什麽意思?人類基地的最強哨兵還需要他來保護?

江別秋面朝海域,眸色漸深。

地下世界僅子夜區有。

據說它誕生于古地球時期,最初是人類為了躲避外星勢力建造的地下堡壘,後來被軍方征用用作反擊的據地,一直到異能人産生,這個地方才被廢棄。

幾年後,在戰争中颠沛流離的無身份人群找到了此處,并世代紮根下來,到了現在的時代,已經不知過了多少年。

黎明塔和黃昏塔誕生後,這裏便成了三不管地帶,就連黎明塔這種高科技産物,訊號到了這裏也會被屏蔽。

好在經歷過末日的人們無力再鬧什麽大事,于是日複一日的,子夜區的地下世界就成了無家可歸之人的樂土。

慢慢的,許多住在塔區的人會來此度個假。子夜區的財富大亨們為此斥巨資建立了一個身份認證系統,并高價限額販賣身份卡,沒有身份卡的人想進都進不來。

身份認證系統被安置在入口處,方覺把路易斯給的卡片插進去後,一片全息投影儀便出現在半空。

“身份ID準入,姓名:二娃。”

方覺:“……”

他總有一天要把路易斯拎到他爸面前。

入口的工作人員看到“二娃”兩個字時,忍不住多看了方覺兩眼,心想這麽帥一個人怎麽取了個土到掉渣的名字?

方覺目不斜視,眼角都沒動一下,徑直走了進去。

地下世界名副其實。

它深埋地底,無法共享到子夜區的落日,居住在這裏的人們,照明用的都是礦石。

由于礦石純度不一,導致這裏光怪陸離。而頭頂上深色的汪洋大海,幾乎就給人一種世界颠倒的錯覺。

地下世界躲在與世隔絕的深海之下,像鯨落後複蘇的生态系統,絕處生機,渺小繁榮。

方覺穿過入口的海底世界,循着街道走進了一家店。

黎明塔給他的消息稱,“破曉”最後消失的地方,就是這間礦石店。

此時正值子夜區計時法的淩晨,許多人聚集在此等待貨源。興許是等久了,他們昏昏欲睡,但有的卻異常興奮,他們與友人們勾肩搭背,議論着不久前看到的妞兒。

店裏很安靜,人們說話也都壓着聲音。但方覺是個哨兵,于是很多下流甚至不堪入耳的話接連不斷地傳到方覺耳中。

他卻連眉頭都沒皺一下。

因為他在觀察——這是哨兵先天的優勢。

櫃臺最裏邊的一對情侶正膩歪着調情;店員們異常懶散,除了偶爾給客人端點飲品,就是倚靠在一旁哈欠連天;醉得不省人事的青年被同行的人攙扶往門口走,似乎很不情願離開,連哄帶騙才終于離去……諸多煩擾的細碎聲音源源不斷湧進方覺的腦中,使他那雙冷感的瞳躍起一絲火光。

他并未被煩躁吵鬧的信息影響而感受到不适,反而從中精準地瞄中了暗處的一個異常。

一個瘦小的成年男性,已經在角落裏保持同一個姿勢許久,沒有挪過一絲一毫。

方覺按下不表,只默默換了個坐姿,單手解掉了領口的紐扣。

為了迎合地底世界的風格,他終于舍得脫下制服,換上一件頗為日常的衣服。這衣服還是路易斯幫忙找的,說是一定能鎮壓全場。

要是路易斯此時也在,定然會誇贊自己的眼光。

日常的暖褐色襯衫中和了方覺身上的冷硬感,平日裏看起來難以接近的方長官頓時就成了這些人裏的香馍馍,時不時就有人聞着味兒來騷擾他。

好在方覺這個名字雖然出名,長相卻是個機密,不至于在任務還未開始時就腰斬。

在一衆平庸的人中,他的長相格外引人注目。

——這是他目前想要的結果。

在沒有目的地的時候找東西,最好的辦法,就是等着它自己送上門。

所以在外人看來,這位帥哥來者不拒,任何人都能與他攀談兩句。只是當有人想靠近時,他都會有意無意地拉開距離,讓人捉摸不定。

能近距離欣賞帥哥當然穩賺不虧,于是越來越多的人開始注意到方覺。

一個金發向導往酒水裏加了點東西,轉身沒事人似的往方覺身邊走去。

“帥哥。”向導往方覺身前的吧臺一靠,“一個人啊。”

方覺冷淡道:“等人。”

從他進來開始,一直在用這兩個字回複別人,向導心知肚明,朝前暧昧地呵出一口氣:“你等的人好像不會來了,要不要一起來玩兒?”

說着将酒往方覺身前一推。

旁觀者有人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微的抽氣。

雖然之前與方覺搭讪的人不知凡幾,但無一人敢過于靠近,也沒人能和這個向導一樣大膽——因為這人是個哨兵。

你在酒裏放的東西他輕輕松松就能聞得出來。況且萬一運氣不好,碰見一個處于精神過載期的哨兵,那他們這群人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一時無人說話。

方覺微微蹙了下眉。

“壞了。”有人小聲道,“哨兵五感敏銳,這人吐出一口氣,對他來說無異于臭鼬放屁。”

向導:“……”

方覺:“……”

向導咬着牙回頭瞪了發聲之人一眼,再回頭時,險些維持不住臉上的笑意。

他深吸一口氣,不甘心地準備再次嘗試,結果憑空橫插進來一個人,攔住了他的動作。那人戴着一副金絲邊眼鏡,文靜地沖他一笑:“不好意思,借過一下。”

說是借過,這人卻壓根沒走過去的意思,用身體隔開衆人落在方覺身上的視線。

向導一愣,下意識問:“你誰啊?”

“我嗎?”江別秋扶了扶眼鏡,笑,“身份卡上顯示,我叫鐵牛。”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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