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打火機

唐鏡被藏鋒按住肩膀推到了一旁的牆後。

“聽着,”藏鋒湊近一些,緊盯着唐鏡,雙眼在月色裏閃動着一絲鋒利的、不容人反駁的意味兒,“在這裏等我。”

唐鏡的嗓子發幹,只覺得眼前這個一瞬間就冰冷起來的藏鋒顯得特別陌生。

“聽話。”藏鋒擡手在他腦袋上揉了一把。他像是察覺了唐鏡心裏的驚訝,眼裏的神色變得柔軟了下來,“別讓我分心。”

“好吧。”如果說之前态度強硬的藏鋒還想讓他反駁一下,這會兒變臉的藏鋒就讓他有些難以招架了,“那……你小心。”

藏鋒微微一笑。他似乎想說什麽,猶豫看一下又忍住了。

藏鋒帶着胖虎繞過前方的矮牆,朝着發出聲音的角落裏摸了過去。

唐鏡一個人躲在陰影裏,只能影影綽綽聽到一點兒模糊的聲音,時間越久,心裏越像是有一只小爪子在那裏抓撓。。

他探頭朝那邊張望,忍不住試探的朝着藏鋒離開的方向追了過去。

唐鏡從一堆亂七八糟的設備、一摞一摞的建材中間穿過去之後,眼前的景色就變得開闊了。在他面前出現的是大約兩三個汽修廠那麽大的一片空地,靠近他的這一片被挖開,變成了一方半人多深的坑。

坑的邊緣已經澆築了某種建材,變得平整、堅硬,坑裏則被金屬隔架隔成了一方一方的淺槽。坑外正停放着那個裝配有巨大滾筒的古怪大車。唐鏡走近一些,才發現滾筒後方還連接着他看不懂的機械裝置,像一條粗管道,管道的前方有一個鬥狀的出口,正對着腳下的大坑。

唐鏡琢磨了一會兒這條古怪的管道,覺得它似乎能将什麽東西輸送到大坑的旁邊,然後再進行下一步的作業。

唐鏡正要收回視線,忽然發現那個管道前方的鬥似乎調轉了一下方向。

唐鏡警覺的往旁邊讓了讓,他看到黑暗裏微微一點紅亮的光。原來車輛前方的控制倉裏這會兒是有人在的。

有人坐在那裏,嘴裏還叼着一支煙,或許正從那個角落觀察着外面。

唐鏡連忙彎腰,把自己藏在一摞建材的後面。

這時,他聽到從大車的另一邊傳來一陣雜沓的腳步聲,幾個人影從那邊走了過來。唐鏡看到他們手裏拖着什麽東西,似乎是一個有些分量的大口袋。等他們走近一些,到了月光下面,他才看出他們拖着的,原來是一個被捆住了手腳的人。

他們快步走到了坑邊,踩着金屬隔架往裏走了幾步,将他往淺槽裏一扔,轉頭紛紛走開。

從他們後面又跑出來幾個人,似乎想要去救人,但被這幾個人攔住,兩邊打成一團。唐鏡聽到有個略有些耳熟的聲音聲嘶力竭的喊了一聲,“劉哥!”

唐鏡,“……”

這似乎是曹小虎的聲音。于是……被扔下去的人該不會是劉勤吧?!

唐鏡有些納悶把人扔到那裏是要做什麽,但緊接着他就明白了,因為停在一邊的那輛大車忽然間發出了一陣轟隆轟隆的聲音,車廂上裝載的巨大滾筒竟然開始翻滾起來,好像在攪拌什麽東西。

緊接着那條出管道裏也發出動靜,鬥狀出口向下傾斜,有什麽東西窸窸窣窣地掉了下去,正好就落在了他們把人扔下的那一片淺槽裏。

唐鏡一下就明白了,這不就是藏鋒所說的打地基嗎?建築材料通過車上的滾筒攪拌,然後再被管道運送到合适的位置,傾倒進這一方一方的淺槽裏。

他們是想把一個活人埋進去……

唐鏡想通了這一條,額頭冒出了一層冷汗。

在他以前生活的世界裏,對于殘殺同類這種罪行,量刑是極重的,因為在各種天災人禍、以及蟲族這樣的強敵面前,人類生存的環境已經變得十分危險。

這是在成長的過程中不斷被強化的觀念。唐鏡沒辦法看着一個同類就這樣在自己的眼皮底下被人害死——哪怕他犯了罪,也不該由他們來審判。

他從藏身之處跑出來,飛快地穿過地基旁邊堆放的設備和各種建材,盡可能迅速的朝着槽子裏那個拼命掙紮的人影跑去。

頭頂上方,機器轟鳴,或許下一秒就有什麽致命的東西從天而降,将他也卷入其中。但唐鏡已經顧不上考慮這個問題了。

他從地基邊緣的平臺跳下去,跨過擋住他們之間的金屬結構,終于走到那個人面前。

這人果然就是劉勤,他的嘴巴上貼着一塊膠布,手臂被扭到身後,跟腳踝捆到了一起,整個人呈現出一種奇怪的後仰的姿勢。看到有人過來,他掙紮的更厲害了,鼻腔裏還發出嗚嗚的聲音。

唐鏡試了一下,繩索都捆得極緊,徒手很難解開。他身上又沒有帶刀子一類的東西,甚至連個打火機都沒有。

他徒勞地拽了幾下,但頭頂的聲音在提醒他,不能繼續耽擱下去了。他注意到大車控制倉裏那個抽煙的人也發現他了,他從控制倉的窗口探身朝外看,然後又十分機敏地退了回去。

唐鏡拽着劉勤的胳膊,奮力朝傳送帶下方拖過去。他不明白這個機器的運作規律,或許它能左右移動,但管道和車鬥應該很難在短時間內縮短,所以那裏很有可能更安全一些。

劉勤身高與他相仿,但在他被捆成一團,完全使不上力氣的情況下,唐鏡要拖着他移動并不容易——從劉勤被抛落的地方到地基的邊緣還有大約六七米左右的距離,這一段距離還被金屬隔架分割成了四五個相連的淺槽。

唐鏡連拖帶拽,将劉勤拖到第二個淺槽裏,累出了滿頭的汗。

唐鏡忽然聽到熟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跑啊!快跑!”

是藏鋒。

他的聲音裏含着極大的恐懼,像是看到什麽不可挽回的事情正在他的面前上演,而他卻無能為力一般。

唐鏡甩甩滴落到了眼睫上的汗珠,有些茫然的擡頭,就見那一團厮打得亂七八糟的人群當中,一個人正推開糾纏着他的人,瘋了似的要往他這邊跑。

但是車上滾筒攪拌的轟隆聲太大,唐鏡有些聽不清那些人都在嚷嚷什麽。

他也顧不上去留意他們的動靜了,低下頭繼續拖着劉勤往另外的一個淺槽子裏爬。他現在開始覺得這個工程的質量還是不錯的,因為金屬槽架都非常的結實,他扶着劉勤從槽子邊緣翻過去的時候,金屬槽架甚至都沒有晃一晃。

藏鋒又沖着他喊,“接住!”

唐鏡擡頭,就見藏鋒擡手,将一個小小的東西沖着他的方向扔了過來。

身體的反應大過頭腦,唐鏡條件反射一般擡手接住,發現原來是一個金屬打火機。

這是藏鋒的打火機。

唐鏡如獲至寶,說實話,這個時候一把打火機恐怕要比小刀子更有用。因為捆着劉勤手腳的繩子是非常光滑硬挺的,唐鏡不确定它是不是浸過油,要想用手解開或者用利器劃開是極為不易的。

他抖着手點着打火機,湊到劉勤的兩只腳腕之間去燒。手腕那裏其實并不那麽着急,最重要的是要先把他的雙腿放開。

劉勤也不知道是急的還是燙的,不斷地嗚嗚叫喚,但唐鏡忙得一頭汗,實在沒空照顧他的情緒。

火苗舔上繩索,繩索漸漸焦黑,在火苗的舔舐下收縮扭曲,最後崩開了一股。

唐鏡心頭一喜,正要再接再厲,就覺得有什麽東西啪嗒一下打在了他的肩膀上。唐鏡以為是下雨了,但那觸感又分明比雨點更大,倒像是有人團了一塊黏濕的泥土,打在了他身上。

唐鏡擡頭,就見大車上方高高揚起的車鬥正朝着他們的方向移動,有東西從上面噴灑下來,那是濕潤的、粘稠的沙土。

唐鏡又聽到了藏鋒喊他快跑的聲音。可他若是跑了,劉勤手腳動不了,會被埋在這種黏濕的沙土之下。這種材料或許會很快幹涸、凝結在一起,将一個人困在裏面,致死無法掙脫。

唐鏡無法坐視這一幕在他面前發生。在他的骨子裏,他仍然是那個軍人唐鏡,保護平民是他的天職。

他咬着牙繼續燒繩子。

劉勤嘴裏嗚嗚的聲音更加急迫。但唐鏡的手勁極大,他又是趴在地上手腳朝上的姿勢,想掙脫也掙脫不開,眼睜睜看着攪拌好的水泥已經順着管道運送到高處,再從高處噴灑下來,他簡直快要急瘋了。

唐鏡也能感覺到噼裏啪啦砸在他肩背上的泥點子越來越多,也越來越密集,但他這個時候已經沒有辦法想什麽了,他的世界裏仿佛只剩下了這一支打火機和一團扭結的繩索。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火苗終于燒斷了最後一股繩索,劉勤撲騰着從水泥漿裏站起身,他的兩只手腕這個時候還纏繞在一起,但他已經什麽都顧不上了。手臂使不上力氣,難以掌握平衡,從泥漿裏爬起來的動作做起來也格外艱難。

唐鏡剛站起身,就被劉勤一頭撞過來,又撞回了泥漿裏。但劉勤卻借着這股力一下子站了起來,然後他大步跨過了淺槽之間的金屬槽架,頭也不回地跑了。

唐鏡艱難地抓住槽架爬了起來。他看到了劉勤的背影,也看到了不遠處掙脫了對手,正朝着大車的方向狂奔而來的藏鋒。

他甚至看到了藏鋒臉上那種近乎空白的、驚懼的表情。

但這或許只是他的錯覺,因為又有一波泥漿從高處灌下。盡管他拼命想要躲閃,從高處沖下的力道仍然撞在他的肩膀上,将他撞得一個趔趄,又摔回了泥漿裏。

天旋地轉之間,唐鏡忽然感覺到了一絲熟悉的吸力。

就好像他初來乍到,在法壇上被方臨生的眼睛所吸引似的,仿佛那裏有黑洞,以一種不可抗拒的力量拽着他,将他拽進了這個不可思議的地方。

唐鏡開始覺得周圍的金屬槽架、從頭頂噴濺下來的泥漿都漸漸變得模糊,反而是被擠壓、被撕扯着的壓力變得鮮明起來。

而且這股力量正在變得越來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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猜猜他要去哪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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