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師門
唐鏡睜開眼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那個古怪的、被藏鋒稱為“法壇”的房間。
空空蕩蕩的房間,雪白的牆、深色的地板,沒有擺放什麽家具,只有方臨生背後的牆壁上挂着一道巨大的條幅,龍飛鳳舞一般寫着一個“道”字。
中年版的方臨生就盤着腿坐在唐鏡的對面。
他閉着眼睛,整個人像是還陷在沉睡裏。坐在他身後稍遠一些的那幾個人:兩個助理模樣的青年,和兩個裝扮的非常講究的年輕女子,卻都露出了有些疲倦的神色。
也不知他們在這裏坐了多久了。
唐鏡仍有些頭暈目眩,太陽穴兩側像是藏着什麽活物,在那裏不知疲倦地蹦跳,跳得他眼冒金星,還有點兒想吐。
一只手輕輕地按在了他的肩膀上,一把清潤的嗓音輕輕的、試探的喊了一聲,“阿鏡?”
唐鏡昏頭昏腦地回頭,正和一張年輕溫潤的面孔對了個正着。
這應該就是之前提醒他,要他看着方臨生的那個人了。他二十四五歲的樣子,面孔白皙,眼眸溫潤,是一個看上去就很容易讓人産生好感的青年。
他眉頭微微蹙着,有些擔心的樣子,“哪裏不舒服嗎?”
唐鏡揉了揉額頭,他看到這青年身旁還坐着兩個中年男人,一個鬓角微灰,面容和氣,正帶着一點兒關切的神色看着他,另外一個略微年輕一些,兩道濃眉,五官如刀削一般,英俊逼人,眉宇間帶着冰霜的氣息。
唐鏡想起剛見到藏鋒的時候,藏鋒說他失憶有可能是因為傷到了意識,就覺得這個借口,這些人或許也是相信的。
唯一需要擔心的,應該就是自己的演技了。那個笑眯眯的中年人和那個看上去就很嚴厲的英俊大叔看上去都不怎麽好騙的樣子。
“怎麽了?”年輕人擔心地看着他,“頭疼?”
唐鏡有一種被逼上梁山的無奈,“這是哪裏?你……你們是誰?”
年輕人張大了嘴巴,愣了一會兒,轉頭去看那位英俊大叔,“師父,你看阿鏡這是……”
英俊大叔的目光落在唐鏡有些泛白的臉上,微微皺了皺眉。不過他還沒來得及說什麽,目光就越過了唐鏡的肩頭,望向他的身後。
是方臨生醒了。
他大汗淋漓地坐在那裏,面色也有些發白,但當唐鏡回身看他的時候,卻發現他兩眉之間不知什麽時候開始,竟然盤旋着小小的一團黑氣。此時此刻,這團黑氣正絲絲縷縷地散開,宛如一團松散的毛線團一般,變得越來越淡,最終消散在了空氣裏。
英俊大叔點了點頭,對方臨生說:“恭喜方先生,宿怨已解。”
他的聲線很特別,帶着一種金屬般的剛硬冰冷,帶着上位者不容人質疑的篤定與從容。
這是一個慣會發號施令的人。
方臨生聽到這句話,像是終于回過神來,他接過助理遞過來的手巾擦了擦滿臉的油汗,然後沖着他很恭敬的拱手行禮,“多謝道長。”
然後他又沖着唐鏡的方向微微颌首,口稱,“多謝小道長。”
唐鏡,“……”
對了,他在這個世界是一個神棍。
方臨生身後的助理大約也是非常了解方臨生了,不用他說什麽,就規規矩矩地取出一個信封,膝行兩步,十分恭敬地雙手捧上。
唐鏡離他最近,但這會兒他還懵着,他身後那青年就湊到他身旁,伸手接過了那個信封。他退回來的時候,還側過頭有些奇怪的看了一眼唐鏡。
唐鏡,“……”
唐鏡覺得這個青年似乎是想提醒他什麽。
這個唐鏡完全沒看懂的儀式似乎就這麽結束了。
方臨生帶着他的人畢恭畢敬的從房間裏退出去之後,唐鏡身後的青年有些着急的又問道:“師父,你看阿鏡……”
唐鏡擡頭,目光與英俊大叔相碰。英俊大叔的目光看似溫和,但那溫和裏又像是隐藏着刀光劍影一般,仿佛要一直看進他心底,将他整個人都看透一樣。
唐鏡莫名的有些心驚肉跳,就聽英俊大叔問道:“你剛才說不知道這是哪裏?也不認識你二師兄了?”
唐鏡硬着頭皮點頭,心髒微微緊縮,眼裏也不自覺的流露出惶然的神色。
英俊大叔嗯了一聲,似乎并不打算對這個問題刨根問底,而是問起了另外一個問題,“你都看到了什麽?”
這問的,應該就是他在方臨生的記憶裏發生的事情了。
唐鏡心裏陡然生出一種十分怪異的感覺。
對他來說,他們也不過是陌生人,他甚至還不能确定他們的身份,以及他們與原來的“唐鏡”之間到底什麽關系……
他們到底是以什麽立場來提問呢?
幾人之間的氣氛随着唐鏡的沉默而變得古怪起來。
英俊大叔等了一會兒不見唐鏡開口,略有不悅地擡頭,見唐鏡身後的青年露出一臉焦急的表情,還想伸手去戳一戳唐鏡的後背,忍不住皺了皺眉。
唐鏡被他一戳,整個人倒是精神過來了,他看看坐在他對面的兩位中年人,點了點頭,用面對客人一般尊敬又疏遠的語氣說:“抱歉,我什麽都想不起來……還不知你們是什麽人?”
英俊大叔眉頭微蹙,“我是你師父,這是你師伯、二師兄。”
唐鏡,“……”
這叫介紹嗎?!
那位師伯還是那副彌勒佛似的表情,笑眯眯的看着他,只是轉頭望向英俊大叔的時候會露出一點兒若有所思的表情,像在替他感到頭疼,不知他們師徒要如何把這個話題繼續下去。
二師兄也從唐鏡的背後繞過來,坐到了他的身旁,“我是你二師兄玄融,陳玄融。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唐鏡搖搖頭。
陳玄融臉上就露出了有些無措的表情。
英俊大叔的眉頭皺的更緊,眼神冰冷的看着大眼瞪小眼的一對師兄弟,起身丢下一句,“玄融先帶你師弟回去休息。”
說完,他便轉身朝着門口走去。
師伯也跟着起身,笑眯眯的附和,“阿鏡好好休息,有什麽話明天再說。”
這兩人一離開,陳玄融的神情也變得輕松了一些,他伸手拽拽唐鏡的袖子,“你真的不記得我了?”
唐鏡注意到他們幾個人身上都穿着寬袖的袍子,樣式非常古怪。不過袍子的布料柔軟光滑,做工也不錯。
唐鏡挑眉,“這有什麽好撒謊的?”
陳玄融坐直身體,一雙柔和的眸子很認真的看着他,“那你都記得什麽?”
唐鏡攤手,一臉無奈的表情,“你說呢?”
陳玄融猜不出他這是什麽意思,大約是想表示一無所知吧。他嘆了口氣,“這裏是天門山,蓮花峰。山下就是靜江市。”
唐鏡想起藏鋒帶着他去看濟民橋的時候,也曾指着遠處霧氣中影影綽綽的影子說過,那裏就是天門山。
他對自己所在的位置有了一個基本的概念。
“天門山上只有咱們一家道觀,”陳玄融說:“道觀是明代永樂年間建起來的,清末的時候曾發生火災,道觀靠西邊将近一半兒的房子都被燒毀了。後來到了民國的時候,靜江市的幾個大商人合起夥兒來捐了一筆錢,又将道觀重新修了起來。”
唐鏡聽的很認真,他還不知道原來天門道有這樣漫長的歷史。這樣看起來,又不大像是走江湖的騙子。
但他們做的事又确實神神叨叨……
“咱們師父是天門道的第十七代傳人,”陳玄融停頓了一下,壓低聲音說:“師父名叫嚴壑……”
他看着唐鏡的雙眼,沒有在這雙清澈的大眼睛裏看到一絲波動,不由得流露出失望的神色來,“師伯叫和粟,是道觀裏的住持。咱們觀裏的雜事都由和師伯管着。師父是高功,平時負責齋醮科儀、祈福消災、拔度幽魂、主持齋醮法會。”
唐鏡心中一動,藏鋒曾經跟他提過,說“高功”指那些德高望重,精于齋醮科儀、善于踏罡步鬥,溝通神人的道士,是經師的首領。
用藏鋒的方式來解釋,就是和粟是管理“天門道”的行政部的經理,而嚴壑是整個集團公司的大BOSS,并且還掌握着核心團隊的技術。
“天門道”一脈的傳承與神通,都在嚴壑和他的親傳弟子身上。
這樣一來,唐鏡倒是能理解和粟那副溫吞的态度了。
講完這些,陳玄融不死心的又問他一遍,“想起了什麽沒有?”
唐鏡搖頭,“繼續說。”
陳玄融嘆了口氣,有些沒精打采的從地板上爬了起來,又伸手來拉他,“走吧,都半夜了,回去睡吧。說不定一覺起來,你就什麽都想起來了。”
唐鏡搭着他的手站了起來,覺得兩條腿都有些麻木了,也不知道自己盤着腿坐了多久。
這個被藏鋒稱為“法壇”的房間也不是沒有窗戶,只是擋着厚重的窗簾,唐鏡也沒有注意到什麽時間了。
等房門一拉開,唐鏡才知道原來已經是深夜了。
他之前就是睡到半夜被藏鋒拽起來出門,折騰了一大通,又回到了黑夜。唐鏡頓時有一種“這一夜好漫長”,“這一夜發生了好多事”這樣的感覺。
一陣冷風撲面而來,唐鏡注意到門外的臺階下還堆着未曾化開的積雪……夢裏還是初夏,一睜眼竟然已是嚴冬了。
他們身上的袍子并不厚重,但寒風吹來,他也并不覺得冷。
唐鏡摸了摸手臂,難道他們真的有什麽法力?
門外是鋪得平平整整的小路,路邊有幽幽發亮的小燈,大多是圓球狀,也有些一些是小動物的形狀,錯落有致地排列在小路兩側,倒也頗有趣味。可惜它們照明的範圍有限,再遠一些就看不清什麽了。
唐鏡借着積雪的反光,只能勉強看到小路兩側是極為茂密的竹林。
夜風掠過,竹濤如海。
這裏比方臨生那個郊外的汽修廠還要偏僻。唐鏡心想,藏鋒也說過修煉的人都喜歡住在杳無人煙的地方。
可他并不是修煉的人,這可怎麽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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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玄融:小師弟不記得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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