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傷疤
陳玄融一邊走,一邊給唐鏡指點方向,“從這裏繞出去就是天門山的主峰,道觀就在那個方向。蓮花峰是咱們師父修行的地方,道觀的人輕易是不能過來的。”
唐鏡心想,對了,這裏是有一個道觀的。
“從這個方向過去,正對着道觀的側門,再往裏走就是齋堂。”陳玄融大概想到了唐鏡已經失憶的事實,補充了一句,“咱們這邊也有自己的齋堂……從這邊走。不過明天我可以帶你去道觀看一看,說不定你能想起什麽來。”
唐鏡轉頭,見昏黑夜色中一條小路彎彎曲曲地探入竹林,稍遠一些的地方就已經什麽都看不清楚了。
或許是夜色模糊了視線,唐鏡覺得陳玄融指給他看的每一條小路都繞來繞去的,好像地形很複雜的樣子。
或許白天看起來會有所不同吧。
他們沿着小路在竹林中走來走去,不知過了多久,眼前的景色豁然開朗,一處雄偉的院落出現在了竹林深處。
從遠處望過去,只見微光中白牆黛瓦,素雅清淨得宛如一幅上古畫卷。
唐鏡忍不住問道:“很多人在這裏住嗎?”
陳玄融嘆了口氣,“倒也不是。師兄弟們也不全是住在這裏。但我們所學的東西,需要自己清淨地感悟,所以大家都喜歡自己住一個單獨的院子。”
唐鏡又問,“以前有很多人?”
“是啊,”陳玄融沒精打采的說:“道門衰落……聽說道觀最繁盛的時候,這些院子都住滿了人呢。”
唐鏡不大懂什麽道門衰落,聽起來似乎有一種“說來話長”的感覺,他索性就不問了。
兩個人走進院子,穿過一重又一重的院落,來到一處精致的小院落。
“你一直住這裏,”陳玄融對他的“失憶”始終抱有一種不死心的态度,總想試探一下,“你還記得嗎?這邊廂房原本是空着的。你讓人把堂屋和廂房之間的都打通了……師父還說你瞎折騰來着。”
陳玄融帶着他穿過庭院,走上臺階。
寬寬的屋檐下挑着兩盞古香古色的宮燈,燈光瀉下,照亮了廊檐下的一張躺椅,躺椅上還随意搭着一張淺色的毛毯,仿佛主人只是暫時離開,很快就會回來。
看到這一幕,唐鏡心裏有點兒不是滋味。
他不知道原來的唐鏡身上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他的意識體在進入這一具軀殼的時候,并沒有遇到任何的抵抗……是不是可以理解為那個時候,原來的唐鏡已經不在了呢?
陳玄融推開房門,手在一邊牆上摸索了幾下,房間裏一下亮了起來。
唐鏡眨了眨眼,終于看清了自己的住處。
這是一間非常闊朗的大屋,中間小小一處待客的廳房,中間是茶幾,周圍是沙發,迎門的牆壁上挂着一幅巨大的山水畫,似乎就是天門山的景色:山峰、竹林、日落時被染成了緋色的雲霧。
沙發後面還擺着幾盆唐鏡叫不出名字的綠植,枝幹修長,葉片肥厚,燈光下宛如一把一把可愛的小扇子。
廳房兩側都以多寶閣做了分割,東側是卧室,擺着床、衣櫃。西側的書房沿窗擺放了一張巨大的書案,周圍牆壁都擺着書架。
唐鏡吃了一驚,随即又高興起來了。他跟着藏鋒認了不少字,這下可以繼續學習了。
“我住隔壁。”陳玄融見唐鏡一副看見什麽都新奇的表情,簡直心灰意冷,也沒有了繼續試探的興致,“有事站在院子裏喊一聲,我就能聽到。”
“等等。”唐鏡攔住他。
陳玄融有些疑惑的挑眉看着他。
唐鏡幹咳了兩聲,“二師兄坐一會兒吧,我也有事想問問你。”
陳玄融以為他在擔心自己的“失憶”,安慰他說:“替人\消\災,難免會損傷精氣神,你好好休息兩天,說不定就什麽都能想起了。”
“不僅是這個。”唐鏡苦笑了一下。
剛才在法壇,面對所謂的師父師伯的時候,唐鏡心裏抗拒,什麽都不想說。但他也知道這是繞不過去的。與其等着那兩個老狐貍來盤問他,還不如他先來套一套陳玄融的話。
陳玄融見他這樣,就走過去,在廳堂的沙發上坐了下來,“說吧。”
唐鏡在他旁邊坐下,想了想,總覺得缺了什麽,他看看前面竹制的茶幾,茶幾上有一個竹編的小筐,裏面堆着花花綠綠的包裝袋,也不知道是什麽東西,像是小孩子喜歡的零食。
這些似乎不大合适用來待客。
茶幾下面一層倒是堆着兩個飲料箱,唐鏡從裏面摸出來兩個罐裝飲料,拿到手裏發現是旺仔牛奶。
“喝這個嗎?”唐鏡自己沒喝過這種東西,但是跟藏鋒出門的時候,見過小孩子喝。在他印象裏,這應該是一種兒童飲品。
陳玄融擺擺手,“你想問什麽?”
唐鏡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思路,“師兄,剛才師父對方臨生說,宿怨已解……這是什麽意思?”
陳玄融挑眉,露出幾分詫異的神色,“你在方臨生的記憶裏都經歷了什麽?是不是救了什麽人?”
唐鏡一下想起被捆住手腳扔進地基槽子裏的劉勤。
“你救了他,他跟方臨生的恩怨就結開了。”陳玄融說:“以後,方臨生很可能會有自己孩子了。”
唐鏡聽的一頭霧水,“可是,師兄,如果我進入的是方臨生的回憶……人怎麽可能會改變多年前已經發生過的事情呢?”
陳玄融就撓了撓頭發,“怎麽給你解釋呢……你看那些外國人的宗教裏也說,犯過罪的人,他們的神也會寬恕他們,會洗刷他們靈魂的罪孽……我們做的,就是在化解他們靈魂的罪孽。”
唐鏡聽得一臉問號。
陳玄融發愁的想了想,“你要不就這麽想吧,身體和靈魂分屬兩個不同的世界……你進入的是靈魂的世界。”
唐鏡認真的思索,反問他,“身體做過的錯事其實并沒有改變?如果警察發現了他殺害了劉勤的證據,他還是要坐牢?”
“差不多就是這個意思吧。”陳玄融覺得,要給一個完全失憶的人解釋清楚他們的工作原理是非常困難的一件事,“就好比方臨生,不管他年輕時候做過什麽錯事,他的靈魂已經不必背負罪孽了,也不用恐懼死了之後要下地獄。”
唐鏡,“……”
唐鏡原本就沒有什麽宗教信仰,陳玄融此刻的解釋又并不能夠說服他,于是他就萌生了一個想法:他們其實就是騙子,合起夥兒來哄弄方臨生的吧?!
陳玄融詭異的接收到了唐鏡發送的懷疑的信號,他簡直要惱羞成怒了,“你這是什麽眼神……是你自己不懂……”
唐鏡攤手,他是不懂,所以他在等着聽解釋啊。
“你這樣想,”陳玄融深深籲了口氣,“你進入的這個世界,與他真正的回憶之間是有關聯的……聽說過量子糾纏嗎?在微觀世界裏,有共同來源的兩個微觀粒子之間存在糾纏關系,不論相隔多遠,只要其中一個狀态發生變化,另一個也會随之發生變化。”
唐鏡,“……”
陳玄融卻覺得自己說服了唐鏡,神情都振奮起來了,“有些科學家認為,我們每一個人都有一個固定的共振頻率,也就是說,每一個人都有可能存在一個糾纏的自己……明白嗎?你遇見的就是方臨生,此方臨生,就是彼方臨生。”
唐鏡徹底懵圈了。
他從來不知道量子理論還能用來解釋神學問題。
但他知道,這個問題只能問到這種程度了。不是陳玄融水平不夠,不能解釋的更深刻,而是唐鏡對這個世界了解、對這個世界的宗教文化的認識太有限。就算陳玄融能解釋清楚,他也未必聽得清楚。
唐鏡起身送他離開的時候,問了當晚的最後一個問題,“這樣進入別人的靈魂世界的過程,對我自己的精神力是有傷害的,對嗎?”
“對。”陳玄融并沒有回避這個問題,他擡手在唐鏡的肩膀上輕輕拍了拍,安慰他說:“好好休息休息,很快能恢複過來……師父不會不管你的。”
唐鏡點點頭,“謝謝師兄。”
他把陳玄融他送到門口,回身看着這個據說屬于他的住處,浮現在心頭的卻是藏鋒那個有些淩亂的宿舍……也不知他怎麽樣了?
是不是也順利的離開了那個所謂的靈魂世界?
其實他喊住陳玄融的時候,并不止是想問一問天門道的工作原理,他更想問的是陳玄融認不認識藏鋒這個人,以及藏鋒的身份。
但跟藏鋒比起來,陳玄融、包括他的師父都還只是陌生人,唐鏡就忍不住犯了小心眼的毛病,不肯在這個時候提起藏鋒的名字。
萬一他們跟藏鋒并不是同一陣營的關系呢?
唐鏡站在門口出了會兒神,關好門,開始檢查這個院子。
這裏确實只有一個人生活的痕跡,床鋪上只有一個枕頭和一床被子,沒有多餘的拖鞋,洗漱間的牙刷毛巾也都是一個人的。
櫃子裏的衣服都是單身男孩的風格,T恤、衛衣、牛仔褲,也有幾套青色的寬袖袍子,就像他身上這一套。剛才在法壇,嚴壑、和粟和陳玄融也都是穿着類似的袍子,唐鏡覺得這應該是某種有象征意義的工作服。
房間裏還有一些對他來說比較眼生的東西,不過,他和藏鋒雖然相識于二十年前的靜江市,但藏鋒告訴他不少有關二十年後的生活常識,比如洗手間裏的熱水器,再比如在當時還不是非常普及的筆記本電腦。
電腦打開,唐鏡發現需要輸入密碼,只能先放在一邊。書案下方的抽屜裏倒是有幾本筆記,記錄的都是唐鏡跟師父學習法術的一些心得或者他自己的感悟。
又是唐鏡看不懂的東西……
除此之外,吸引他的就是書房裏成架的書籍了。這其中大多數都跟道家法術相關,還有一些是豎版的書籍。藏鋒說過,這是幾十年前的舊版式,尤其紙張都泛黃的這種,哪怕是唐鏡這個外行來看,也知道是有年頭的古書。
這都是非常珍貴的古籍了。
當然了,繁體字,唐鏡就更不認識了。
挑挑揀揀的,他從書架上選了一本《近代史》,打算拿到卧室去看。
洗澡的時候,外衣一脫掉,唐鏡忽然發現他的左手腕上有一道蜈蚣似的傷疤,傷疤還比較新,泛着粉色,像是剛剛愈合不久的樣子。
這像是一個人曾經割腕自殺留下的痕跡。
唐鏡的眉頭深深皺了起來。
他轉頭望向鏡子,這張真實的面孔幾乎與幻境中的樣子一模一樣,蒼白、孱弱,沉默不語的時候,眉宇間的神色仿佛有些憂郁。
但唐鏡正值壯年,生活條件看上去還不錯,陳玄融這位師兄也一副關心他的樣子,上面還有師父、師伯這樣的長輩照看着,到底是什麽原因會讓他覺得活不下去?!
窗外有風聲遠遠傳來,像有什麽怪獸在夜色裏嗚咽。
唐鏡抖了一下,連忙鑽進了熱水裏
冬夜,房間裏看不出有什麽取暖的設備,但溫度卻并不低,至少唐鏡窩在薄被裏并不覺得冷。
翻了兩頁書,唐鏡又想起了跟藏鋒擠在一張床上的情形。
那樣窄窄的一張床,只有現在在的床鋪一半兒的寬窄,床又硬,外面是荒地,隔壁還有心懷叵測的人……
但他的每一夜都睡得很好。
不像現在,周圍全是陌生人,是陌生的地方。他心頭惴惴,連閉上眼睛都仿佛變成了一件需要勇氣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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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鏡:雖然說的天花亂墜,但其實就是騙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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