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芥子園
從微暖的晨光裏望去,這所古香古色的寬敞庭院安安靜靜地沉眠在無邊無際的竹海深處。
竹林的蒼綠、積雪的白、依山勢而建的古老木質建築所呈現出來的溫潤厚重的棕黑……構成了一副令人着迷的畫卷。
第一縷陽光照在高大的門楣上的時候,唐鏡開始沿着院子外圍的小路跑第二圈。
山林寂靜,除了腳步聲和呼吸聲,再沒有其他的聲音了。
小路最寬的地方也不過一米多一點兒,有些地方鋪着打磨過的岩石,有些地方鋪着碎石,鋪路的人還用深淺不同的顏色拼出了各種花紋,一些坡度較大的地段還搭建了粗木的欄杆。這些設施有新有舊,看得出是屬于不同的時期完成的。
聽說竹子長得很快,唐鏡心想,這些小路維護起來應該也是一個不小的工程吧。
小路兩旁的竹林長得極為茂密,幾乎讓人插不進腳去。竹林間偶爾會出現一些岔路,不知道通向何方。
雖然昨夜陳玄融給他做了介紹,但黑夜與白天,山林間的景色看上去是完全不同的。至少唐鏡這會兒就分不清哪條路通往道觀,哪條路又是通向齋堂的了。
但神奇的是,他這麽一路連蒙帶猜的,竟然也成功地繞回到了庭院的大門口。
唐鏡隐隐的有一種感覺,覺得這些在竹海中穿來穿去的小路是有些古怪的。它們似乎遵循了某種排列規律,類似于一種數字游戲。而且他還發現,庭院內外的溫度果然是不一樣的,出了大門之後,溫度就低了許多。
這個所謂的道門,确實有很多神奇的地方。
當太陽完全升起的時候,唐鏡沿着曲裏拐彎的小路又一次跑回了庭院的大門口。
冬日明亮的陽光照耀在高大的門樓上,唐鏡看到高高翹起的飛檐下有一塊木匾,上面龍飛鳳舞地寫着三個大字:芥子園。
無論是門樓還是飛檐下的木匾,看上去都是很有年頭的古物了。
唐鏡恍然間有一種錯覺,覺得眼前的景色像一幅徐徐展開的古畫,而他正踏着臺階,走進這幅古畫裏。
唐鏡放慢速度,一路欣賞着庭院裏的景色,一邊活動着手腳,還沒走回自己的小院,就見陳玄融從竹林中快步走了出來,一見他,立刻就松了一口氣,“你這是……去跑步了?”
他身上仍穿着青色的袍子,走動的時候,衣袂飄動,還真有幾分飄然出塵的仙氣。
唐鏡點點頭,“師兄早。”
對他來說,跑步是最簡單的鍛煉方式了。這個身體實在是太弱,肌肉也綿軟無力。他剛開始跑步的時候,呼吸都有些跟不上。
這讓唐鏡産生了極大的危機感——在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裏,毫無自保的能力,這不是成了人家圈裏養的肥豬嗎?
陳玄融上上下下打量他,“鍛煉鍛煉也好,你體質比較弱,我記得你小時候有段時間特別怕冷,一到冬天就不肯離開芥子園,還是這幾年才好些了。”
唐鏡心裏一動,“芥子園,為什麽比外面暖和?”
陳玄融詫異的挑眉,“這個也忘記了?這裏有師父布下的法陣啊。”
唐鏡,“……”
聽起來好玄妙的感覺,法陣又是什麽東西?!
陳玄融見他一頭霧水的樣子,也跟着嘆氣,“先不說這個,你快去洗漱,換衣服,我帶你去道觀那邊看看,跟那邊的師兄們一起上早課,然後去齋堂吃飯。”
唐鏡對早課什麽的并不感興趣,但能走出這一片山林,四處看一看,他還是很樂意的。不管出現在什麽地方,了解周圍的地形,這是他之前受訓時學到的最基本的知識。
唐鏡匆匆洗漱,出來的時候,陳玄融已經幫他把衣櫃裏的道袍取了出來,又囑咐他裏面也穿的暖和一些,畢竟從芥子園到道觀這一路是沒有法陣護持的。
自從确定了唐鏡的“失憶”,陳玄融就不自覺的将他看成了一個病號。
離開芥子園的時候,陳玄融還催促他披上了一件很長的厚鬥篷。即便這樣,走出芥子園的地界之後,唐鏡還是感覺到了山中冬日的酷寒。
他跺跺腳,試圖轉移一下自己的注意力,“師父也去早課?”
“等到了道觀會好一些,”陳玄融安慰他,“那裏也是有法陣護持的……師父不去,他有自己修行的地方,觀裏的早晚課他一般都不參加。”
“這裏還有別的師兄弟嗎?”
陳玄融有些可憐的看着他,“大師兄帶着老五、老六去京城了,你要知道,國家也有專門的機構管理修行者。老八、老十被小師叔帶去了南邊游學,這裏只剩下咱們倆。”
唐鏡遲疑了一下,“我是……排行十一的?其他的呢?”
“都沒了。”陳玄融有些傷感的嘆了口氣,“這個以後再說。或者過幾天你自己就想起來了……師父說了,你這個情況需要好好休息。”
唐鏡對此不置可否。他跟原來的唐十一根本就不是一個人,能想起什麽來?
“你一直跟我在一起嗎?”
“是啊。”
唐鏡露出手腕上的傷疤,“那你知道這是怎麽回事兒嗎?”
陳玄融看着他的手腕,臉上露出驚駭的神色,“這……這是怎麽回事兒?!”
唐鏡微微眯起眼。陳玄融的表情是做不了假的,但要按照他的說法,他們師兄弟從來沒有分開,唐十一身上發生這麽大的事,他不可能不知道。
除非他的記憶被人動過手腳。
但這也說不通,唐十一割腕,難道會對陳玄融造成什麽影響嗎?
唐鏡放下衣袖,淡淡說道:“沒什麽,昨天洗澡的時候注意到的。好了,這件事我不想再提,你也當不知道吧。”
至少要在那個希望陳玄融不記得的人面前,做出不知道的樣子。
陳玄融大概沒想那麽多,他看着唐鏡的目光裏只有滿滿的自責——他覺得作為師兄,自己是失職的。
他對唐鏡太忽視了。
穿過竹海中的小路,不知不覺間已經到了蓮花峰的邊緣,從這裏望出去,山峰周圍雲霧茫茫,只有不遠處高大的山峰影影綽綽地出現在雲霧之中。
有鐘聲遠遠傳來,缥缈的聲音,宛如仙樂一般。
蓮花峰與天門山主峰之間有拱橋相連,古老的石橋,一塊一塊搭疊在一起,仿佛自天外飛來一般。橋墩上還雕着憨态可掬的石獸和各種神奇的花鳥圖案。
陳玄融看出了他眼神裏的好奇,輕聲解釋說:“飛來橋還是祖師爺初到天門山的時候建起來的,據說造橋的技術現在已經失傳了。”
唐鏡心中充滿贊嘆。不僅僅是為制造的技術,而是站在橋上,眺望遠處的景色,真的會有一種……已經來到仙境的錯覺。
飛天橋的另一邊就顯得有人氣多了。山路上鋪着石板,每隔一段路還能看到有苦行道士在做清掃工作。
陳玄融帶唐鏡去的地方是念早壇功課的上律堂。
一路行來,道觀占地之廣、人數之衆,遠遠超出了唐鏡的預期。他覺得自己需要調整一下認知,因為這個“天門道”遠比他預期的規模更大。
道觀裏誦讀早課自有一套規矩,唐鏡對此一無所知,只能亦步亦趨地跟着陳玄融學,還好旁人并不太注意他,倒也順順利利地蒙混了過去。
上完早課就是大家排隊去齋堂吃早飯了。
一樣規規矩矩地排隊,一樣要遵守各種規矩,吃飯的過程中也不許交頭接耳,東張西望。還好齋堂的飯食味道還不錯。
早膳之後,道觀裏的道士們就要由經師帶領去玉皇殿誦經。這個誦經課,嚴壑的弟子們就不參加了,他們會返回芥子園,學習門派裏一些不外傳的知識。
如今唐鏡處在一個空白的狀态,完全就是門外漢的水準,根本用不着找嚴壑上學。
“師父已經把補課的任務交給我了。”陳玄融帶着唐鏡穿過飛來橋,回到了芥子園,直接将他帶回了自己的書房。
在這裏,陳玄融開始給他講“天門道”最基礎的一些知識,希望能借由這種基礎課程來喚醒唐鏡的記憶。
而唐鏡異于常人的學習能力,也讓陳玄融堅信唐十一會很快想起過往的一切……包括他手腕上的傷疤。
日子一天一天過去,嚴壑始終沒有出現。
但唐鏡知道,陳玄融幾乎每天都會去見嚴壑,他正在學習的東西,是由嚴壑來親自教授的。當然在這個過程中,陳玄融應該已經将唐鏡告訴他的經歷,原原本本的轉述給了嚴壑。
這也是唐鏡為什麽隐瞞了藏鋒的原因。
藏鋒說過他的師兄他都認識。“認識”這種程度的關系,有可能是友好的認識,也有可能是敵視的認識。
他不信任這些人,在沒有确認他們對藏鋒抱有什麽樣的态度之前,他都不打算提起這個人。
藏鋒是他來到這個陌生的世界之後遇到的第一個主動幫助他、維護他的人,他将他護在自己的羽翼之下,将自己的衣服、食物都拿出來與他分享,他甚至還分給他半張床。
對唐鏡來說,藏鋒的存在,遠比這裏的所謂師門重要得多。
唐鏡合上書本,正打算去洗漱的時候聽到了一陣鈴聲。
他在房間裏翻了翻,從床鋪與床頭櫃之間的縫隙裏摸出來一個正在振鈴的手機。這東西他曾見陳玄融用過,他還以為山上條件不大好,只有陳玄融才有。
電話果然是陳玄融打來的,他問唐鏡,“師父讓我問你,這幾天休息的怎麽樣?頭疼嗎?精神疲憊嗎?”
唐鏡皺眉,“不疼,也不疲憊。怎麽了?”
陳玄融說:“我剛才在師父那裏上課,師父說,如果将你放入同樣的境況中去,會對你的大腦産生一定的刺激,這種刺激很有可能會讓你的記憶有一定程度的恢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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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玄融:道門衰落……
唐鏡:算了,我還是什麽都別打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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