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不夜樓

? 一不夜樓

蔻丹花染的指甲片片紅豔,指尖輕輕一挑,一壓一撥,絲絲琴音一點一滴從嬌嫩柔軟的雙手下傾瀉而出,雙手翻飛,纏綿悱恻的曲子飄然而至。時而低吟時而高亢,時而猶如山澗清泉潺潺流淌,悠然自得,時而又仿若廣袤疆域奔騰不息的金戈鐵馬,慷慨激昂。

啪的一聲急促而清脆地聲音突兀的響起,琴弦斷了,有輕微的嘆息之聲響起“嗳——!”。

琴案對面僅三步之遙,擺着一張花梨木雕蓮花祥雲紋的羅漢床,床榻上依偎着一位身穿紫色錦袍的少年。少年纖長的手指本随着琴聲斷斷續續地敲擊着茶幾的桌面,随着琴弦突然地斷裂,翹起的手指還懸在半空中,唇角微動,少頃,才收了回去。

撫琴的女子擡起了頭,收回扶在琴弦上的雙手,嘴角眉梢含着滿滿笑意望着紫衣少年。刺目的紫色穿在他的身上,并不難看,只是略豔俗了些。少年面若白玉,細長的眉,挺拔的鼻梁,雙唇緊抿,五官如雕琢一般棱角分明,長發只一根白玉的簪子绾起。一臉慵懶之意,許是飲了酒的關系,如玉的面上泛□□點紅暈,微眯着眼注視着撫琴的女子。

“看來,今日榮某出門未看黃歷,竟無一好事,連這琴弦也來添亂。”少年似笑非笑看着對面的女子,又道:“落雪姑娘,可還有其他拿手的絕活?既然這琴彈不了了,我們總該找點其他的樂子才是。”

“拿手的絕活麽。”女子站起身來,走到他跟前,眨眨眼睛,笑道:“自然是有的。”

她一俯身,欲要跌進少年的懷裏。少年似乎樂享其成,任由這個名喚落雪的姑娘鑽到了自己的懷裏,一手拿起幾案上的酒杯,遞到落雪姑娘的嘴角,落雪姑娘微一啓紅唇,酒便入了口中。

“不知方才落雪姑娘所提到的絕活——”少年的話還沒說完,懷裏的女子伸出一只柔軟

無骨的手封住了他的唇,嬌豔欲滴地紅唇抵到了少年的耳邊,氣若幽蘭:“小侯爺,今日又吃了哪個姑娘的脂粉膏子,這茉莉花的香氣也太濃了些。

那小侯爺眼神有些迷離,略一怔看着懷裏的女子,伸出手臂攔腰抱住了她,略一低頭,唇便覆上了落雪姑娘的雙唇。

“咣當——”一聲,門被誰大力的推開,準确的說是被人踹開了。

“榮流景!你這個淫棍,大□□!”怒氣沖沖跳進門來的是一位一臉兇橫的男子,着绛紅色長袍,他舉着手裏的刀,指着榻上的少年罵道。邊罵邊一把把落雪姑娘拽到自己跟前,随即換了張笑臉,柔聲問道:“落雪姑娘別怕,有我文東來在此,誰都不敢欺負你,就是他也不行。”他又怒火沖天地指着榮流景道:“這不夜樓誰不知道落雪姑娘是我文東來的女人,你居然膽敢染指。”

“英雄救美麽!?”榮流景似乎并不惱怒,理了理松散的衣衫,挪動身子從榻上起來,一臉恍然大悟的神情:“原來落雪姑娘的相好是文丞相的二公子,五城兵馬司的文副——指揮使。”榮流景拖長了音調,微微一笑,随即又道:“我還真不知道,俗話說不知者不怪罪,如此只能請文副指揮使高擡貴手了。”

“哼!”文東來仍舊氣急敗壞地罵道:“榮流景,你給我少裝蒜,你三天兩頭在這不夜樓泡着,我”。他頓了頓,似乎下了什麽決定,又道:“我要去聖上面前參你。”

“參我?參我逛青樓?還是參我泡你的女人?”榮流景已經整理好了衣衫,穿好外袍,一臉無辜的看着文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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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呃!——”文東來一時語塞。

“文副指揮使,文二公子,我說你又未曾替落雪姑娘贖身,那落雪姑娘就還是這不夜樓的姑娘。你逛得,我就逛不得了?再說這雪兒姑娘又未曾說要嫁你,何來你的女人一說?”榮流景繼續扯皮,因為他發現文東來的臉色青一陣,紅一陣,太有趣了,索性在逗他一會。

“你——”文東來更加語塞,氣的滿臉通紅,一把拔出手裏的刀,朝榮流景砍去。

榮流景見他當真氣惱了,便不再言語了,躲開他砍來的那一刀,朝門口奔去。

“現在知道逃命了,晚了!”文東來不依不饒地跟着他,緊追不舍。

榮流景只得忙不疊地沿着樓梯從樓上跑到樓下,東躲西閃。文東來的刀不是砍了門,就是劈碎了花瓶,一時間,稀裏嘩啦,圍觀的衆人紛紛讓開了一條道,遠遠地躲開他們二人。

一位是歸遠候的小侯爺,一位是文丞相的二公子,這兩人打了起來,誰敢參和,自然是有多遠躲多遠了。

“來來來!何大坐莊,開盤喽。諸位可下注買這兩位誰贏誰輸。”原來還真有要錢不要命的主,這何大不是別人,正是不夜樓對門“有家賭坊”的當家,用他的話說,這天下就是一個大盤口,賭他一賭又何妨呢。

“我出八百文,賭文二公子贏。”人群裏有人開始躍躍欲試。

“我,我,我一兩銀子,買文二公子贏。”

“三兩,我出三兩,文二公子。”有心急的已經迫不及待下了重注。

何大咧着嘴,大聲喊道:“買定離手,還有誰要下注。”

正當何大的盤口一邊倒的時候,人群中不知道是誰喊了一句:“諸位,怕都忘了吧,榮小侯爺是上過戰場,立過軍功的,我出五兩買榮小侯爺。”

“對,對,對,我不買文二公子了,我買小侯爺,買小侯爺。”

一時間,盤口出現了巨大的波動,紛紛倒向了榮流景一方。這賭局開的正不亦可乎之時,只聽見嘩啦一聲巨響,有人摔在了地上。

“啊——我贏了,贏了。”有人歡呼了起來。

“我的二兩銀子啊,哎!”有人捶胸頓足。

只聽得何大大手一攤:“文二公子落敗,贏家分紅咧。”

只見文東來咧着嘴,嘴角還滲着絲絲血絲,右眼角一大塊烏青,喘着大氣在地上躺着。

榮流景打贏了,拍了拍手,朝廳上衆人拱手道:“諸位發財,諸位發財。”

又回頭看了眼文東來,一把他從地上拽了起來,笑道:“文二公子,承讓了。”說罷不等文東來發作,大踏步而去。等拐到一處僻靜的巷口,榮流景一捂左胸口,汗從額頭淌了下來,略順了順氣息,暗道:“這厮下手也太狠了。”不過,想起方才躺在地上的文東來,他又笑了起來:“文丞相的二公子當真有趣。”

歸遠侯府在洛城的東面,不夜樓在西角,雖不是很遠,但光靠腳還是得走小半個時辰。

榮流景皺了皺眉,一手捂着胸口,疾步朝東面走去,剛拐進崇仁坊,一盞熟悉的六角燈籠映入眼簾,橘紅色的燈籠皮上碩大的“榮”字清晰入目,想是侯府裏的下人見小侯爺夜深未歸,出來尋人了。待走到跟前,果然從馬車上跳下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梳樂,太好了。”來人正是榮流景的丫鬟圖梳樂,她一臉的焦慮,等看清了眼前的榮流景,方才舒了一口氣,迎上前來。

“小侯爺,您又去哪裏了,害的我們一頓好找。”駕車的羅管事嘿嘿一笑,臉上還挂着豆大的汗珠。

榮流景一手剛揭開馬車的門簾,一腳已經踏進了馬車,坐定後,接過梳樂遞過來茶,一飲而盡。

“侯爺和夫人正急得四處尋你呢。”圖梳樂接過茶盞,又繼續倒了一盞,遞到跟前。

榮流景擺了擺手,沉吟片刻問道:“你可知是何事尋我?”

“奴婢怎能知曉?”圖梳樂邊将茶盞放回茶幾上,邊回答道:“好像宮裏來人了。”

“宮裏真的來人了?”榮流景一怔,忙又大喜道:“太好了!”

人還沒邁進春深堂,榮流景急切地大聲嚷道:“爹,娘,是不是宮裏來人了?”

“是宮裏來人了,方才花公公來過。”正廳上坐着一臉凝重之色的中年婦人,聲音有些顫抖。

“景兒。”一旁站着的同樣面帶凝重,一臉躊躇的中年男子長長舒了口氣道:“宮裏剛來了旨意。”

榮流景一喜張口忙問:“可是,長安公主——?”

中年男子着一身緋色絲羅絹制官服,胸前醒目的繡着麒麟補子,正二品的侯爵,正是年初才歸京,加封歸遠侯的榮恩伯,他看着兒子,眉頭緊蹙,搖了搖頭,重重地将手掌落在了桌案上,低聲道:“下月二十五日,大婚,聖上親賜。”略頓了頓,又道:“賜的是文蕭讓的二女兒,文采薇。”

榮流景目瞪口呆地杵在那,這個消息對他而言已經是無法用詞語來形容的震驚了。

“文蕭讓”他幾乎吃驚地快要發瘋了,一字一句:“可就是文丞相?

榮夫人僵硬的點了點頭,眼淚幾躍奪眶而出,只得用手掩住了面。

半響,春深堂死一般的沉寂,過了好久,榮流景才驚醒了過來,驚聲道:“是不是聖上老糊塗了,好端端的長安公主,為什麽變成了文丞相的二女兒,文什麽薇的。”

“明日一早随我進宮。”榮恩伯扶起一旁木然呆滞的夫人,兩人面容相對,滿是悲戚之色。

“對對對,進宮問個究竟。”榮流景終于徹底的清醒了過來。

“是進宮謝恩吶!”榮恩伯糾正他,攙起夫人,朝裏間走去。

從踏進洛城的那一刻起,榮恩伯就知道,京師與自己不過是一座巨大的牢籠罷了,那個意氣風發的撫遠大将軍,戍邊二十餘年的勇士和那個青蔥少年一起,埋葬在了遙遠的蒼梧城裏,再也不會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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