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和離(1)

? 十三、和離(1)

自那日永安院的風波後,榮流景索性搬去了西跨院的“無書齋”住了下來,這裏本來是個書房,取了個“無書”為名,卻也風雅。他埋首在堆成山的書籍裏,翻了幾頁,心亂如麻,如坐針氈,竟一個字也看不下去。書案上的茶涼了又涼,終于坐不下去了。

他正要開門出去,門口有下人來報文二公子來訪。

他心一顫,想起前幾日的事情,突覺頭痛欲裂,才想起如果今日不告假該去羽林衛的,就不用去接待什麽文家的二公子。他擺了擺手“先請客人去永安院,我稍後就來。”他想了想,喚來梳樂換了件衣裳,才往永安院走去。

從西跨院先要經過正殿的春深堂,在穿過一道垂花蓮鬥升拱門,進到東跨院,在穿過一條抄手游廊,方可到永安院。

廂房的茶案左側坐着一個人,他一身月牙白掐銀線滾銀邊長袍,身材修長,漆黑的濃眉下一雙明亮的雙眸,炯炯有神,薄薄的嘴唇輕抿了口茶,臉上有一絲絲的不耐,眼神游離來回張望。

“二哥。”榮流景拱手見禮。

文東來顯然有些不習慣這樣的稱呼,他啧啧嘴,拍了拍榮流景的肩膀說“榮小侯爺,好說好說。”

榮流景不由覺得好笑,這文東來性子極活,不拘小節,居然是文采薇的親哥哥,這兩人的性格差距太大了。文東來能擺在面上的事情絕不會埋在心裏,而文采薇則将自己隐藏的太過深,至少自己直到現在對她的了解也是知之甚少。

“咳咳。”文東來見榮流景半天沒有聲響,捏着手裏的茶杯,輕咳一聲。

“夫人呢?”榮流景半天不見文采薇出現,有一絲詫異,平日裏這個光景應該是她臨寫字帖的時候。

“回小侯爺,有位跟随文二公子來的——”門口的下人還未回完話,就被文東來打斷了。

“小侯爺,文某今日其實是來找你的。”文東來擺了擺手,下人拱手退了下去。

榮流景好奇的打量着文東來,不解問道“不知二哥尋我何事?”

“是這樣的。”文東來壓低了聲音,起身湊到榮流景耳邊“不夜樓的落雪姑娘,我想替她贖身,但是父親那關很難過去,想請小侯爺施已援手。”

榮流景噗呲一聲笑了出來,終于還是沒能忍住笑“不知二哥需要我幫什麽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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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這樣的,落雪姑娘贖出來是否可以先借住在貴府上,待我做通了家裏,在接回去?”文東來的主意實在讓榮流景不敢恭維。

“二哥,這樣做,對薇兒似乎不妥吧”

“放心,小妹那裏我親自去解釋,還望小侯爺——”文東來不依不饒。

榮流景微蹙着眉,一個文采薇自己已經是頭痛欲裂了還要再加個落雪姑娘,在想想往日裏自己那些假戲真做的戲碼,不由的搖頭道“這樣,二哥,我有一處更隐蔽的去處,将落雪姑娘送過去可好?

文東來聽罷拍手叫好“好好好。來,我以茶當酒,謝過小侯爺。”

榮流景就差扶額嘆息了,這文東來真正是少年習性,信馬由缰。

“好了,我得回去了”。他丢開茶杯,起身朝門口吼道“弋青,弋青,我們走了。”

喊完半響不見有人回應,索性走到門口四處張望“葛弋青,葛弋青,嗳,我說這葛弋青死哪裏去了?着急的催我來,該走了又不知去哪了?”他急的直撓頭皮。

“不知二哥,所稱呼的葛弋青是?”榮流景跟了出來。

“哦,他是我姑母的孩子,自幼和小妹一起長大,感情好的不得了,小時候還一直嚷嚷着要嫁給他呢。”文東來說的興高采烈,絲毫未覺察到身旁的榮流景臉色變的極其難看。

榮流景眉頭蹙得更深了,他心裏一顫,原來如此,當下突覺心口一緊,右手不自覺的攥緊,一陣刺痛。

“弋青弋青,我們該回去了。”文東來大聲喊道。

榮流景循聲回頭,不遠處的游廊下一男一女并肩而至,那個男子一身天青色的長袍,袍子極素,只用素素的絲線掐着幾支青竹,袖口衣領也只是拿青線滾了邊,绾起的發只插了根烏木的簪子,渾身上下毫無半點多餘的裝飾,當真風雅至極。慢慢走近,看清了他的臉,面如玉眸似水,唇角掩着若無似有的笑。

身邊的一身蔥白衣裙的正是文采薇,她笑顏如花,目光落在青衣男子的面上,輕聲說着什麽,那男子不時點頭附和,兩人相視一笑。

這樣的畫面讓榮流景覺得特別刺目,聯想到文采薇的性子,似乎眼前這個男子才更為合适吧,頓覺那抹青色仿佛一道道利劍出鞘,鋪天蓋地而來,他只能木木的站着仍由它迎面襲來,只是右手的刺痛蔓延不覺。

“如此,我想起來父親吩咐我有些事情要辦,我先過去了,二哥請自便。”那就要迎面而來的兩人讓榮流景壓抑的幾乎喘不過起來,他落荒而逃。

一路上,榮流景的右手不自覺的緊了又松,松了又緊,那種刺痛感讓他漸漸清醒過來。

因是聖上賜的婚,若要和離自然不可能如自己想的那麽簡單,寫道奏折遞上去麽,文家會接受麽,文蕭讓會如何處理?還有父親同意自己這樣的舉動麽,文采薇,她,應該是願意的吧,亦或許她就是在等這份和離書!他手裏的筆起了又落落了又起,紙上的字寫了又塗塗了又畫,終究還是沒能落下筆來。

最後他的目光落在了那支貫穿了自己胳膊的箭上,似乎在提醒自己現在該做的事情。他擱下手裏的筆,拿起那支箭,攥在手裏,久久未動。

榮恩伯看着站在自己跟前的榮流景,比起在蒼梧瘦了許多,本來就消瘦的身體愈發清減,右手那個已經愈合了的血洞還是留下了極大的創傷,右手的筋骨已傷,再不可能恢複到往昔,大夫這麽說的時候,他并沒有覺得難過,起碼他還活着,活色生香,一颦一笑都在自己的面前,對他而言榮家的血脈勝于這世上所有的一切。

“魯提督死了,昨日被家人發現的時候七竅流血,應該是毒發身亡,今日大理寺也已經證實了。”榮恩伯的臉映在窗前昏暗的餘晖下,看不出他的喜樂。

“父親可知何人所為?”榮流景似乎并不詫異魯提督的死訊。

“他們開始動手了,那天在清一寺山腳被襲擊只是一個警告,它藏在陰暗裏向我們發出了警告,魯提督的死也是因為我們查到了十二暗衛的事情被他們發現了,有了第一次就有了第二次,接下來還會有第三次,我們太過被動了。”餘晖漸漸暗淡,落日一下子墜落,窗棂前陷入漆黑,再也看不見榮恩伯的臉。

“父親,我們不如将計就計。”榮流景突然靈光一閃,腦海裏浮出一計。“天合,該你出馬的時候了,只是此役對我們而言只許成功。”

裴天合收起平日裏的嬉笑,一臉正色道:“需要準備什麽?”

“刺殺韓準。”榮流景抛出來一個再裴天合聽起來是匪夷所思的計劃,這韓準和魯提督可是八竿子打不着的。

“牽一發必可動全身,景兒此計甚妙。”榮恩伯大喜,捋了捋下巴上花白的胡須,點頭道。

“天合你多加小心,如遇到突發情況,記住——”

“保命第一,再做他圖,天合知道。”裴天合搶答道。

夜,月朗星稀,不夜樓一處不起眼的閣樓內,榮流景半躺着偎在桌前,靜靜的把玩手裏的茶杯,面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落雪,是我替你贖身還是等文家二公子替你贖身?”過了好一會他終于開口了。

“你贖?文二小姐的眼神就夠殺死我好幾次了。”落雪姑娘頭也不擡,低頭洗茶。

“意思我得給你準備添嫁妝了?”榮流景也不惱她,坐直了身子,擡手撥了撥桌邊的碳。

落雪姑娘收起臉上的笑,正色道:“文家那小子算不得良配,豈能等他來贖?”

榮流景點了點頭,接過她遞到面前的茶盅,輕抿了抿,淺淺的飲了一口,餘光落在不遠處的一架瑤琴上。

“前日從大理寺少卿呂正口中探得消息,說魯提督的案子本該交三司會審的,刑部崔尚書聯合禦史臺的劉大人都将卷宗遞到聖上跟前了,據說他二人向聖上彙報了一半,文丞相進來遞了個折子,聖上就讓崔劉二人回去了,并吩咐他們此案移交給文丞相,三司不再插手。”落雪姑娘起身将瑤琴從架子上搬下來擱在案上,又卷起幾疊曲譜,裝進布囊裏,目光落在另一面牆上,有一管洞簫,伸手取了下來,和瑤琴擱在一起,又繼續說道:“文丞相接了此案後,當即了下了封口令,連此案的卷宗也都被焚毀了。”

榮流景聽到這裏,面色一沉,丢開了一直在指間把玩的杯子:“所料未差。”

豐和十三年冬,文蕭讓與花公公一行北上督軍,大軍圍困伍洧城數月有餘,北昭屯了五萬大軍死守城池,縱然榮恩伯有七萬大軍,加上伍洧地域偏北,入冬以後天寒地凍,大軍愈發無可奈何。一直到開春後,在檀越另一支大軍攻陷了南舍城,切斷了伍洧城的後路,才一舉攻下了伍洧。在護送文蕭讓與花公公回梧蒼城的途中,中了北昭殺手的伏擊,随行的榮家兩個孩子一死一傷。

永徽二十四年的秋天,榮恩伯的夫人封氏為其生了一對龍鳳胎,長子榮流景、次女榮輕塵,僅此一役榮輕塵死在了北昭殺手的手裏,永遠留在了北境之地蒼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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