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烽煙(1)

? 十五、烽煙

“夫人說少夫人甚是想念文老夫人,所以讓羅管事将少夫人送回相府去了,還讓少夫人且寬心住着,什麽時候想回來了知會一聲,侯府再派人去接回來。”下人跪在地上,低着的頭就完全要埋到身體裏去了,也不敢去看榮流景,回完話,在地上跪着大氣也不敢出。

榮流景注視着眼前的一切:牆上的字畫靜靜地懸挂在那,茶案上的擺着白瓷杯碟倒扣着,桌椅擺設一切如舊,目光慢慢的掃過,最後落在了書架子上。上面的書籍、字帖都不見了,擺在左側最上面的宣紙也沒了蹤跡,第二層的抽屜靜靜地虛掩着,好像是才才有人從這裏面取走了東西,他伸手一拉,抽屜打開了,裏面空空如也。

轉了個身,目光落在平時挂着一件胭脂色鬥篷的衣架上,上面的衣物早沒了蹤影,只剩下空空的一個架子泛着幽幽的紫檀木香。回眸掃到了那張黃花梨雕吉祥海雲紋樣的條桌上,上面筆架上懸着幾支用過的各色種類的紫毫、狼毫、兼毫、羊毫,一方纖細的梓檀嵌玉鎮尺靜靜的躺在一疊薄薄的宣紙上,硯臺裏還有剩下未幹的墨汁。他靜靜地看着條桌前面擺着的一把黃花梨四方扶手椅上,依稀覺得她仍舊還在那坐着,一身素潔的白衣,伏案一筆一筆的臨寫着王羲之的《快雪時晴帖》,嘴角微揚,帶着恬恬的笑。

外間地上的人還一動不動的跪着,他從來也沒遇到過今天這樣的情況,歸遠侯府待下人一向溫良,說句重話都是極少的更不要說責罰之類的了。他見屋內久久未有聲響,微微動了動脖子,眼角的餘光掃了掃,發現沒有人,才大膽的擡起頭來,兩眼珠子轉的飛快,琢磨着是起來還是繼續跪着。

“下去吧。”身後榮流景聲音淡淡的響起,他已經忘記剛才前來回話的下人還在地上跪着了。跪着的人如獲大釋忙起身來,一個踉跄差點摔在地上,腿已經麻了。

榮流景在那張黃花梨四方扶手椅上坐了下來,面如清水看不出來喜怒哀樂,雙眸泛着柔柔的光,有一絲悵然若失的感覺從眸底升起,看的出他竭力壓制自己的情緒,一陣隐隐的刺痛蔓延開來,從手臂到全身,滲入骨髓。

他知道她或許再也不會回來了,自己遲遲未做決斷的選擇,母親先一步已經替他給出了答案。本來人生就是不斷的放下,但遺憾的是我們還未從來得及告別。他無法去揣測她是帶着什麽樣的心态離開了榮府,離開這個已經居住了半年的永安院,毅然決然的丢開了所有的一切,什麽都沒有留下,什麽都沒有帶走。亦如當初嫁入榮家,來的匆忙走的也匆忙,鼻翼裏依稀還能聞到那抹淡淡的清香,他伸手取下一支羊毫,學着她的樣子在紙上信手塗抹,好幾筆之後,他才發現落下模糊可辨的字跡居然是“文采薇”,手裏的筆瞬間變的滾燙炙手,慌忙丢開手裏的筆,推開椅子起身落荒而逃。

一直到掌燈時分裴天合才回到侯府,将刺殺韓準的事情敘述了一遍,當說到那個影衛被謀殺的時候,裴天合滿是自責:“對方肯定不會是一個人的,是我疏忽了。”

榮流景搖搖頭:“無妨,對方已經露出了蛛絲馬跡,只是這樣的話我們只怕是再無法查下去了。”

“為何?”裴天合不解。

“影衛已經不是我們能動的了,更何況在往上查,還會查出什麽來,我們無法預料。韓準的身份已經暴露了,對方不可能在和我們起正面的沖突了,至少短時間內不會再有任何進展了。”他說完,突覺悵然,這一年多的努力幾盡心力交瘁,最後卻得到了這樣的結果,如果只是文蕭讓那還是可以盡力而為的,可這件事情冥冥中矛頭最終還是指向了,自己亦或者是榮家根本碰不得的人,當今聖上。

他又想起了已經離開榮府的文采薇,心頭一動,這洛城雖好,卻遠不如遠在邊境之地的蒼梧,那裏的十年是榮家最快樂的時光,雖然還會有大大小小的戰事發生,但每一次父親總是教誨他們,“将軍百戰,雖死猶榮”,從來榮家只有戰死的魂,沒有茍且偷生的人。十五歲那年榮流景就入了軍營,從一個碌碌無名的小軍士迅速成長為了一名身經百戰的騎兵校尉,在到單槍匹馬殺進南舍城,解了伍洧城之困局,一戰成名成了檀越赫赫有名的威烈将軍。他們榮家為了檀越傾其所有,抛頭顱灑熱血,沒想到那個高高在上的當權者卻對榮家忌憚如斯。只是如今這榮家還有什麽值得他忌憚,十萬鐵騎早已交了出去,當初榮家奉旨解甲歸京,受封侯爵,當初馳騁疆場鮮衣怒馬的将軍如今只是一個年過半百頤養天年的閑散侯爺,這樣的榮家,他到底還要忌憚什麽。

“天合,我們回蒼梧吧,你也好久沒有回去了。”榮流景突然幽幽的說道。

“回蒼梧?我在蒼梧已經沒有親人了,他們都死了,所以當初才義無反顧的投身到侯爺的軍中,有幸得将軍賞識,才有了今天。”他看着一旁神情暮然的榮流景,不大明白他的意思。

“我是說,我們一起回蒼梧吧,北疆地域遼闊,縱馬馳騁,北風烈烈何等的潇灑,不需要理會這裏勾心鬥角的陰謀争鬥,也不需要管什麽真相到底是什麽,只有在那裏,才是最快樂的。”榮流景說着一臉的豔羨,整個思緒已經飄到了那個遙遠的北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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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說去哪裏,我就跟你去哪裏,沒有侯爺我裴天合早就和村裏的鄉親一樣死在那場北昭人的屠殺中了。”他倒是一副士為知己者死的慷慨之色。

榮流景似乎并沒有在聽他說了什麽,而是整個人都神游去了北疆,也許只有回到那裏的自己才是最真正的自己。

至于文采薇,從來就不曾屬于榮家,從長遠來看,現在她主動離開何嘗不是一件好事情。

豐和十五年六月初十,北昭二皇子遣使者來越請求援助,北昭太子殿下糾結一直對北昭蠢蠢欲動的巴爾幹草原上的戎狄部落攻打北昭,許諾自己即了位,割十座城池與戎狄部落的首領莫日根海拉蘇可汗,莫日根穿過巴爾幹草原揮軍北上,已經占領了北昭好幾座城池了。檀越皇帝下旨命骠騎大将軍赫連業為大将,羽林右衛威烈将軍榮流景為副将率三萬大軍北上,馳援二皇子,解北昭之困,大軍訂與六月十八日北上遠征。

榮流景怎麽也想不到,自己要回蒼梧城居然會以這樣的方式,這北昭的太子殿下為什麽早不謀反晚不謀反,就在自己最不想打仗的時候反了呢。他接過聖旨的面色自然好看不到哪裏去,宮裏來傳旨的太監打趣着說“小侯爺莫不是擔心少夫人獨守空閨啊。”

榮流景将一把金瓜子摁在太監的手裏,嘴角一抽,笑的十分勉強。

“小侯爺且放寬心,這場仗我們檀越只是協助而已,不會花太多時間,多則三四個月,最快還能趕的回來和少夫人中秋團圓呢。”他接過金瓜子,翹起蘭花指笑的特別妩媚。

眼下的時局離開京師未嘗不是件好事,榮流景送走傳旨的太監,沉吟片刻朝秋鹿堂走去。

“你可還記得兄長死在了蒼梧?”封氏像換了個人,全無平日裏的慈眉善目。

“從未敢忘,每每午夜夢回如針刺孩兒心頭,痛不能眠。”榮流景在地上跪着。

“好,那為娘就在這府裏替你日日誦經,望你早報此仇,也好慰你兄長在天之靈。”

“孩兒謹記。”榮流景一臉莊重,出了封氏的佛堂,整個人肅然寂靜,大有風蕭蕭易水寒之意。

榮恩伯立在秋鹿堂門口的臺階上,望着榮流景遠去的背影,心裏一緊,這個孩子背負了太多本不是他應該承擔的責任。他無法去責怪自己的妻子,對他的苛刻,她也有她的難處,而這個孩子只是一個人默默的扛了下來,從未有任何的怨言。人人都只當他是歸遠侯府的小侯爺,聖譽正隆的少年将軍,其實又誰知道擺在他面前的只是一條沒有選擇的不歸路,當然他榮恩伯也如斯。

“将軍百戰,雖死猶榮。”榮恩伯負手立着,一動不動,風吹他的衣炔,他低聲念道。突然間他劇烈的咳嗽“咳咳咳咳”,掌心的帕子上染了滴滴紅豔,觸目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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