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謀逆

? 三十六 、謀逆

因大火将駐軍數百牙帳損毀慘重,已經不再适合住人了。莫日根吩咐衆人搬到了西城的行宮裏居住。草原上的宮殿自然比不上檀越洛城的宮殿,巍峨高聳數以千記的房屋。這裏卻另是一番景象,因博古塔拉地處東北,日曬時間長,雨量稀少,所以這裏的房屋最多只修兩層。因年溫差大,冬季冷,風沙大,房屋便于保溫全修成了平頂。

兩層樓高的房屋修建的十分敞亮,通常一層用以日常會客,二層則用來住人。屋子裏一塵不染,一人高的窗子被打開透氣通風,這裏的建築皆背風而建,窗戶背風而開,加上今天的天氣極好,陽光明媚,灑在人身上愈發溫暖,絲毫覺不出現在已經是冬天了。

輕塵跪坐在屋子二樓正廳紫檀木雕花草紋案幾前,剛剛沐浴完還未幹透的長發随意散着,發梢上挂着晶瑩的水珠,随着她擺動的身體微微顫動。目光穿過半開的窗子深邃而陰郁,不知望向何處。

“侯爺,當心着涼。”梳樂端着手裏荷葉形茶舟半蹲着擱在輕塵前面的案幾上。

輕塵似乎被她喚醒了過來,收回飄遠的思緒,輕聲問“文公子心情可好些?”

“未曾!”梳樂搖了搖頭,執起鹧鸪提梁,壺口略低茶水便流了出來。

“你多費心了!”她蹙着眉,看着梳樂又輕輕擱下了提梁。

梳樂颔首起身,朱唇微啓似乎要說什麽但話到嘴邊還是咽了下去,垂下的眼眸瞥見裏間走出來的文采薇,朝她點點頭,退了出去。

“輕塵,人死不能複生!”落雪亡故的消息由自己親口轉告,她聽到什麽都沒有說,只是握着文采薇的手微微一顫。

“倘若不是因為我,或許她就不會出事了。”輕塵手指彎曲扣在案幾上,滿眼悔意:“榮家回京由聖上冊封侯爵,一時滿京城各方權貴争相前來結交,有一些實在推脫不得。那一日我受汝陽郡王邀約前往不夜樓赴宴,晚上汝陽郡王請大家聽落雪姑娘彈琴唱曲,我記得那晚她唱的是樓南雁譜的《踏歌行》将軍百戰半生死,美人悵下猶歌舞,且不說這詞寫的何等悲壯,單單是落雪演奏的琵琶,金戈鐵馬,縱橫沙場的氣魄居然能夠從那雙纖細的指尖流淌出來,便覺不可思議。當時我多嘴贊譽了幾句,汝陽郡王便以為我看上落雪,随即為我引薦。我一貫不适于人交際,只簡單打了個招呼,汝陽郡王便以我唐突美人為由罰酒三杯,我依言照辦,最後走的時候,落雪不由多看了我幾眼。”

她說着松開扣在案幾上的手指,一下一下在桌面劃着橫線。文采薇跪坐在她右側,端起幾上的茶,淺淺飲了一口。

“第二次是在淮陽王府世子的壽宴上,汝陽郡王邀請落雪前來唱曲,沒想到淮陽王世子一眼就看上了她,席間更是擠眉弄眼恨不得當晚就将落雪留在王府裏。幾次目光轉過的時候都看到她楚楚可憐的眼神,似乎在向我求援。想來我與她也算是相識一場,便主動找汝陽郡王說明自己要帶落雪離開,汝陽郡王本就以為我看上了落雪,自然順水推舟明言于淮南王世子,那世子雖不想答應,但礙于汝陽郡王的面子不好奪人所愛。當天晚上由我送落雪回了不夜樓,為防人口舌,我便留在那一直到後半夜才離去。”

午後溫暖的陽光透過開着的窗子灑了進來,大半個正廳都沾染上一層淡金色的光澤,能清晰的看見陽光裏舞動的塵埃,宛如一場巨大的宴會,舞女們穿着華麗的長裙舞動輕盈的身軀,灼灼華光。輕塵微蹙着眉始終沒有褪去,透過那道光芒四射的淡金色仿佛看見了那張熟悉的臉,她想起了那段由落雪陪着自己一起度過的時光,不由眼眶一熱,泛起紅色。

“坊間傳言榮侯爺的公子堂堂四品羽林衛中郎将流連勾欄,甚至要娶青樓女子回府的消息不胫而走,一時滿城風雨。在加上我與母親的關系日益緊張,于是比起侯府更願意歇在不夜樓裏。每次我來或者走,她從不多問一句,有時候我們也會閑聊上幾句,有時只聽上一段曲子便走,後來見的次數多了便熟絡了起來。由于我的存在幫她檔去了如淮陽王世子這樣的客人,她感恩于我替收集一些官員私下會面無意所漏出的一些口風或者是朝堂上争鬥的消息。為我調查兄長一事上也提供不少線索,在這之後的故事你也知道了——”話未說完,一滴淚從眼角滑落下去,落在手背上,灼熱無比。

“采薇可還曾記得你二哥當初也想替落雪贖身的,我當面問過落雪的意思,她斷然回絕,我動身前往北昭前便用了南方客商的名義将她贖了出來,本以為從此就兩不相見了,沒想到袁先生派她來博古塔拉傳遞消息。還是我太大意了,應該讓文東來送你們回薄骨律才是,畢竟狄戎乃是非之地。”本不會發生的事情,居然因為自己的疏忽造成了悲劇,她突然覺得自己特別對不起文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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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既當你是知音,自然傾心相待,你即有恩與他,彼此也未曾虧欠,你大可問心無愧。”文采薇撫了撫她的臂彎,柔聲勸慰道。

“如果我問心有愧呢?”她一臉幽怨,微微仰起面,眼眶裏的霧氣結了一層又一層。

文采薇見她如此,心裏便料到了幾分,直起身子将她像哄孩子一般摟在懷裏,輕輕撫摸這她的後背,哄着她說:“落雪姑娘不會怪你的,二哥也不會怪你。至少二哥明白了落雪姑娘的心意,這對于二哥來說何嘗不是一件好事。”

從前的輕塵為達目的,不惜一切,不會為任何人打算。對于落雪她其實是有過自己的私心。她給過她希望給過她憧憬,可又親手扼殺,将那顆赤城炙熱的心生生澆滅。那些在不夜樓共同度過的時光裏,她擁她入懷,親吻她的雙唇,也曾有過蜻蜓點水般的纏綿,可她知道她不過在做戲而已,她留戀勾欄從不去羽林衛當差,她需要一個人來替自己證明,她确實就是這樣的人,纨绔不堪的侯爺公子,那個時候滿京師有女兒家的府邸誰人避之不及。對于落雪她覺得自己太過于小人了,她以為她懷着嫁進侯府的心思結交自己,可就算到最後自己替她贖身的時候,她仍舊只字未提,或許她一早就知道自己只是逢場作戲罷了,這才是輕塵悲痛欲絕的真正原因。

豐和十五年,冬,十二月二十六日,距離狄戎一年一度的燃燈節還有兩天。前方捷報頻傳,先是達爾木圖将軍率領四萬大軍殺入了塔塔爾部所在的都城紮格斯臺,塔塔爾部雖有三萬大軍,無奈布日班已經去世,餘下的各部頭領為争奪汗位互相厮殺,哪裏顧得上狄戎大軍。主戰的打不過,求和的早就帶着自己的部下逃了出去,一時塔塔爾部四分五裂。然後也速和畢力格以及驸馬那欽率領黑月,紅狐殘部共兩萬大軍橫少哈丹的嚓哈爾部,哈丹繳械投降,表示願稱莫日根為天可汗,永世不反。經此一役,莫日根雖信不過哈丹,但如果濫殺勢必引起其他部落不滿,倒不如乘機收服人心,莫日根一統草原之事真的只剩下時間問題了。他也遵守諾言,等先鋒大軍回來博古塔拉,便借了兩萬鐵騎與輕塵。

檀越慶熙帝進來深思郁結,朝堂上被幾個皇子奪嫡之争攪的天翻地覆,雪上加霜的是,北邊的北昭八萬大軍集結于南舍不日将兵臨蒼梧,收到邸報兵部尚書羅世恒火急火燎的趕往麟德殿,躬身将邸報呈給內監總管仇公公,惴惴不安的立着不敢擡頭。

“反了反了,悅氏居然又膽敢來犯我邊境,和親不過才才一年有餘,這些異族皆是司馬昭之心,昔年聖祖皇帝曾言非我族類,其心必異,果然如是。”慶熙帝一臉焦躁将邸報扔在地上,從丹陛上站起身來,朝右首立着的懷王梁竤指了指邸報,怒斥道“看看,看看吧!”

四皇子懷王梁竤正是長安公主梁嘉佑的嫡親兄長,他忙撿起地上的邸報快速掃了一眼:“父皇息怒,敵軍來犯,我檀越應盡快應對才是。”

“沈銛,你來說說,如果派出十萬大軍,糧草軍饷可有着落”?慶熙帝眉頭緊鎖,檀越國庫空虛已經不是這一年兩年的事情了,這仗說打就打,可錢從哪裏來呢。

“秋季兩江四湖地區征繳上來的稅銀糧草倒是可以應付大軍三個月的開支。”戶部尚書沈銛做了一輯,心裏已經快速的計算了個大概,才回禀道。

“三個月,哼!”慶熙帝冷哼道。

“父皇息怒,兒臣以為速派大軍前往蒼梧,速戰速決可能用不了三個月也未可知。”說話的是二皇子寧王梁竘。

“哦,寧王認為朕應該派誰出任主将?”慶熙帝看着一臉篤定的梁竘,不以為然的問道。

“兒臣以為骠騎将軍赫連業可擔此重任!”寧王回道。

“赫連業倒是也可,兒臣以為另一人更合适!”懷王提出不同建議。

“說來聽聽!”慶熙帝氣似乎順了下去,又坐了回去。

“榮将軍。”懷王一拱:“榮家戍衛北疆十餘年,無論是邊關的将士還是熟悉敵軍的程度,相信沒有比榮将軍更合适的了。”

懷王說完,大殿鴉雀無聲,片刻後慶熙帝清了清嗓子道“羅世恒你的意思呢?”

“臣認為可授意榮将軍副職,仍以赫連将軍為主将。”羅世恒在兵部尚書之職上已經坐了十餘年了,無論做事還是為人一向按照規矩辦事,不涉及參與任何黨争,說出來的話不偏不倚自然也讓人挑不出來毛病。他說完看着一旁久未發聲的丞相文蕭讓,詢問道“文丞相您以為呢?”

一時衆人目光皆看向了文蕭讓,不管怎麽說,榮流景還是他親自挑選的女婿。大殿上有人抱着真心關心的詢問,也有人只是冷笑的等着他栽進自己挖好的坑裏。他微微一拱道“聖上,兩位殿下所言甚是有理,老臣以為周易安周老将軍也不失為一個上好的人選。”

“沈銛呢?”慶熙帝似乎并沒有理會文蕭讓的提議,轉而繼續詢問沈銛。

“榮将軍還在孝期,臣以為不可,再者榮将軍雖熟悉北昭,然年紀太輕,恐怕難擔此重任。”沈銛不以為然,面容一滞:“而且臣聽聞榮将軍私自出京,和鴻胪寺少卿謝無牙去了薄骨律,如此目無紀律目無聖上之人何以能重用。”

“竟有此事!”慶熙帝好容易将息下去的怒火又徒然升起,呵斥道:“仇安你速去拟旨,六百裏加急傳至薄骨律守将耶律崇元,務必将榮流景押解回京。”

“父皇息怒,兒臣以為榮将軍去薄骨律一事定有深意,傳榮将軍回京當面問個究竟便知,至于押解回京,兒臣以為——”懷王還沒有說完,寧王搶先一步:“兒臣以為文丞相的提議确實個不錯的選擇,赫連将軍為主帥周将軍為副将,至于榮将軍等押解回京後在行定奪。”

“臣附議。”沈銛垂首一拱,餘光瞥見身側的文蕭讓,嘴角略一彎。

“文相以為如何?”慶熙帝一撩袖擺,挪了挪身體,換了個舒适的坐姿。

“臣無異議。”文蕭讓拱手道。

懷王欲言又止,目光穿過左側的沈銛落在文蕭讓身上,略低下頭,抿了抿唇。

“聖上,聖上,薄骨律守将耶律将軍六百裏加急奏報。”

“說!”慶熙帝嘩啦一聲站了起來,指着跪在地上禁軍統領谷饒大聲喝道。

“回禀聖上,耶律将軍奏報榮流景率兩萬鐵騎将薄骨律團團圍住,随時可能攻進城去。”

“逆賊,逆賊!”慶熙帝騰得起身,手掌在桌上重重一擊:“文蕭讓,這就是你選的好女婿!”說完指着懷王大聲呵斥“這就是你向朕舉薦的好人選!這人分明就是個亂臣賊子!”他手指微微發顫,面部猙獰。

“聖上息怒!”大殿上垂手立着的五人忙不疊跪了一地,不禁惶恐。

“朕的眼光從來就沒看錯過,榮家果真心懷不軌,難得朕還一直對他們寵信有加。”慶熙帝劇烈的咳嗽起來,呼吸急促,臉漲的通紅,雙手劇烈的顫抖,咬着牙半天沒說出來一個字。

“父皇,父皇!”眼疾手快的懷王搶先一步扶住慶熙帝,大聲疾呼“快,快傳太醫!”

當夜太醫院首正陳際時下了診斷書:帝心思郁結,脾氣凝結不發,神思恍惚,氣急攻心之時又受到極大刺激,所以一下子氣血翻湧,阻塞血脈,以至于手腳不聽使喚,嘴巴也說不出話來。其實說白了,就是中風癱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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