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尾氣

夜涼如水，蘇錦西跟沈彥約好時間後，下樓在便利店買了個面包墊墊肚子，随後就驅車前往新旺酒店。

正是寧城最堵的時候，蘇錦西擠在車流裏，一路龜速前行，終于趕在七點半之前，來到了新旺酒店的大門口。

正門外廣場中央的噴泉正汩汩地往上湧，幾名穿着制服的保安在廣場上指揮來往車輛。

蘇錦西好不容易停好車，正要下去的時候，忽然靈光一閃，腦中莫名冒出那晚在車上，沈彥一臉痛苦閉眼捂着胃部的模樣。

不管他胃痛頻不頻發，他胃不好是事實。

剛才他說今晚有個重要應酬。

有應酬就免不了喝酒。

喝酒對胃不好。

蘇錦西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那麽多的善心，掏出手機開始查附近的藥店。

正巧酒店對面就有家大藥房。

蘇錦西看時間還充裕，便先去大藥房買了點解酒藥和胃藥，以備不時之需。

等走進新旺酒店大堂，已經快要八點。

蘇錦西在大堂接待區找了個沙發坐下來，四處張望一下，幾架電梯都安安靜靜的，也沒人出來。

看來确實有得等了，希望沈彥真的能在八點半之前結束應酬。

蘇錦西百無聊賴地想着，腳尖不時地在地上打幾個拍子。

這幾天工作壓力大，她精神有點不太好，不知不覺就歪在沙發上打起了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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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知過了多久，接待區對面的電梯門緩緩打開，沈彥與武廣從裏面出來。

原本沈彥正低頭在手機上翻蘇錦西的微信，準備給她打個電話。可剛走出電梯，他莫名就感覺到一股吸引力，便擡頭，朝沙發看了過去。

大堂燈火通明，有低低鋼琴樂環繞。不時有人從沙發旁走過，像是流動的背景，襯得蘇錦西所在的那一小方天地更加靜谧。

她睡得并不安穩，秀氣的鼻子皺了幾下，有要醒來的跡象。

沈彥扭頭吩咐武廣：“你去替我送一下幾位領導。”

武廣：“是。”

待武廣轉身，沈彥再朝蘇錦西看去，蘇錦西恰好睜開了雙眼。

她還沒徹底清醒，懵懂的目光投過來，剛好與沈彥的視線相遇。

沈彥闊步走到她跟前：“等了很久？”

蘇錦西擡頭，愣愣看了他兩秒，忽然醒過神，一下子從沙發站起來：“沈總。”

她保持一個姿勢坐太久，兩腳發麻，猛地站起來，從腳心到小腿鑽心地疼。

蘇錦西皺着眉，嘶了一聲。

沈彥目光在她腿上一落，說：“坐吧。”

蘇錦西連忙坐下，彎腰揉着小腿。

沈彥打開一粒西裝扣子，在她對面的沙發坐了下來。

待她神色稍緩，他才掐了掐眉心，開口：“要問我什麽問題？”

蘇錦西坐直身子，這才發現他兩頰帶點紅暈，身上還有淡淡的酒氣。

确實是喝酒了，而且看上去還喝得不少。

蘇錦西也沒急着跟他聊訂單的事，從身後拿出藥袋子遞過去：“沈總，這是我剛才在對面藥房買的。”

沈彥目光掃過塑料袋，精準地辨別出裏面幾個關鍵字。

他頓了兩秒，接過來，垂眸看着手中一小袋藥，半晌沒開口。

蘇錦西瞧他兩眼，小心翼翼地說：“您要不要先吃點解酒藥？還有，您胃難受嗎，裏面還有胃藥，止痛藥也有，我覺得能用上的，都買了點。”

她說話語氣總是帶點綿軟，光是聽她說話，都是一種享受。

沈彥指尖摩挲了一下袋子，擡眼看向她，聲音不自覺地變得溫柔。

“蘇錦西。”他叫了她一聲。

蘇錦西驀然一怔，大腦像是被這三個字砸中，嗡嗡直響，連帶着心髒也格外劇烈地跳動了一下。

原來，他記得她的名字啊……

蘇錦西呆呆地望着他。

沈彥笑了一下：“我是個藥罐子麽？”

“啊？”蘇錦西沒反應過來，下一秒，她連忙擺手，“當然不是，我就是……我不知道該怎麽買……诶沈總，總之我沒有拿您當藥罐子的意思！”

沈彥微微側身，靠在沙發扶手上，托着額頭，手掌擋住了臉。

因此，蘇錦西只能看到他肩膀在輕輕地抖動。

他在笑啊……？

蘇錦西也不知怎的，忽然臉上一陣陣發燙。

有種被他逗弄了的感覺。

接觸這麽多次，她好像從來沒見他笑成這樣過，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讓他整個人都松弛了下來。

蘇錦西手背貼了貼滾燙的臉頰，等沈彥笑得差不多了，她才開口，試圖跳過這個話題：“沈總，我們聊聊上回給您的資料的事兒吧。”

沈彥收起笑，慢慢坐直了身子，看向蘇錦西：“要聊什麽？”

談到正事，他整個人一下子嚴肅起來，目光也變得犀利。

剛才那點心慌意亂的感覺瞬間散去，蘇錦西正襟危坐，組織了一下措辭，說：

“沈總，周五就要第一輪面談競價了，不瞞您講，我心裏有點沒底。我的價格和配置您已經看過，想必您也知道我今天的用意，所以我也不在您面前繞彎子。沈總，您覺得我的價格，有競争力嗎？”

她說完之後，便抿唇等着沈彥的回複。

沈彥目光輕描淡寫地從她手上掃過。

她似乎有個習慣，一緊張就會雙手用力交握，上回是這樣，現在也是如此。

沈彥別了一下頭，再看向她時，目光帶着考量：“在家具這一塊，你是專業的。你覺得呢？”

蘇錦西沒想到他又把皮球踢回來了，思索兩秒，笑了一下說：“沈總哪裏話，我再專業，最終的決定權還是握在您的手裏。您是客戶，您的滿意才是我的追求。”

沈彥盯她兩秒，過了會兒，發出一聲極低的“呵”。

蘇錦西立刻恭敬地低下頭，掩飾嘴角一抹得逞的笑。

“蘇錦西。”沈彥又叫了她一聲。

蘇錦西忙擡頭看向他，杏眼亮晶晶的。

“沈總，您有什麽吩咐呢？”

沈彥視線掃過她的臉龐。

即使她再克制，他還是從她臉上窺得了一絲得意。

沈彥翹起長腿，舌尖抵了一下後槽牙，克制地哼笑了一聲。

“在星宸這種小公司做主管，不覺得屈才麽？”

蘇錦西滴水不漏地說道：“沈總，平臺是平臺，我是我。平臺固然重要，但我個人的能力更重要。至于屈才，在我的能力沒達到标準之前，哪有‘屈才’一說？”

頭頂吊燈的水晶裝飾微微晃動，反射的幾粒亮光閃過沈彥的眼睛。

他眯了一下雙眼，掩住眼底的一絲笑意。

“帶電腦了嗎？”

蘇錦西心中一喜：“帶了。”

沈彥沖她擡擡下巴：“把資料打開，我說你聽。”

蘇錦西連忙照做。

沈彥語速不快，但句句幹貨。

明明沒有從事過相關行業，但沈彥談及家具産品細節時卻非常專業。

尤其對于材料工藝這兩項影響價格的主要因素，沈彥的見解甚至不亞于從業多年的同行。

更可怕的是，他的記憶力居然那麽好，完全沒有看資料，直接就說出了自己的想法。

蘇錦西越聽越忐忑，心中已經明白這是塊硬骨頭。

說到最後，沈彥長指在沙發扶手上有節奏地敲擊着，盯着蘇錦西表情。

“所以，你不過是提出了10%的供應商都能做到的東西，你覺得你的優勢在哪裏？”

蘇錦西抿抿唇。

他在提醒她“百分之十的供應商”。

她捏了一下拳：“沈總，我知道周五開會該怎麽做了。”

沈彥眉梢輕輕一挑，視線從她臉上移開，笑了一下。

蘇錦西眼睛一轉，目光不由自主地跟着他跑，腦中有一個更加大膽的想法正在成型。

過了會兒，她身子微微前傾，臉上卻擺出一個專業的笑。

“沈總。”

沈彥朝她看了過來。

蘇錦西心裏打鼓，但還是把自己的請求說了出來：“您可以透露目前的最低價是多少嗎？”

沈彥掀了掀眼睑，漫不經心道：“蘇錦西，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從問出這個問題時就一直緊繃的弦驟然斷裂。

那必然是她瘋了，居然直接問甲方目前收到的最低價是多少。

才第一輪競價，甲方還沒享受夠乙方們像是被蒙住眼睛的一群驢，為了訂單相互傾軋，最後厮打出一個突破想象的低價的過程，怎麽會告訴她目前的最低價？

那不就相當于損害了自己的利益？

蘇錦西倒也泰然，沖沈彥笑了笑：“沈總，是我唐突了。”

今晚聊到這種程度，已經是大有收獲。

蘇錦西收拾好東西站起來，正要跟沈彥告別，想到些什麽，又說：“沈總，不介意的話，您能陪我去商場幫沈小姐挑個稱心的禮物麽？”

她是真心要送沈鐘靈禮物。

不止是今晚用她當借口約到了沈彥，還因為之前沈鐘靈幫過她。

再加上，她覺得沈鐘靈這小姑娘确實還蠻合眼緣的。

沈彥也站了起來，擡起腕表看了眼，說：“今天太晚了，過兩天吧。”

說完，他便朝外面走去。

蘇錦西對着他的背影，慢半拍地“哦”了一聲，這才跟上他的腳步。

走到外面，冷風一吹，她忽然反應過來。

過兩天？

她怎麽還莫名其妙跟沈彥定下了一個“過兩天”的約定？

沈彥的車子已經開到了門廊下。

武廣從副駕下來，小碎步跑到後排，打開了車門。

沈彥正要彎身上去，忽然想起手中拿着的藥袋子。

他重新站直身子，回頭看向蘇錦西。

蘇錦西正站在他身後半米處，擺着笑臉跟他揮手。

沈彥看了她幾秒，說：“蘇錦西，謝謝你的藥。”

“不客氣的，沈總！”

沈彥嘴角翹了一下，還想說些什麽，蘇錦西已經緊接着說下去，試圖讓他不要産生心理負擔。

“我習慣了照顧客戶，這都是我經常做的事，您不用放在心上。”

沈彥一滞。

随後，嘴角滑過一個冰冷的弧度，連個眼神都沒再給她，徑直上了車。

不一會兒，黑色賓利就當着蘇錦西的面，順着門廊斜坡下去，一路疾馳向大馬路。

蘇錦西冷不防吃了一嘴尾氣。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