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小金貴,你再好好想想。”劉元達孜孜不倦,圍着青陽嗡嗡,“這佛珠留在觀裏多讨嫌,不賣白不賣!你非留着幹嘛?”

青陽拿個紅布把陳圓圓摘下的佛珠串包起來,遮住佛光:“如果我将三清鈴贈人,一定是希望那個人能夠入道。如果那人将三清鈴賣了換銀錢,我會很傷心吧?還是等下個月十五,将佛珠還給那和尚。”長嘆一聲,青陽摸摸自己胸口,“我就是心太軟……”

“???”到現在還住菜地裏,每天面對遣欲坐忘的鳌拜不禁探頭瞪目。

“倒是圓圓啊,你為什麽不願意把這珠寶投入到酒樓建設呢?”青陽又自然地接着說,“有趙師兄和諸位靈公坐鎮,你投入了肯定能賺得更多分紅,價值遠超于這十八匣珠寶……”

陳圓圓原本抱着匣子,正含情脈脈地清點着珠寶,聞言頓時把匣子抱住了,眼淚說掉就掉,凄涼地說:“這便是小女子安身立命的倚仗了……”

青陽:“??可是你死了丫。死人的倚仗是紙錢……”

陳圓圓卡了一下,然後眼淚霎時流得更兇了:“道長,你竟連最後一絲絲念想也不能給我留麽?”

青陽:“……不是,姐……妹妹,你理智一點。錢一直存着,是不可能生錢的,你得先投入,才能賺更多錢。有財神爺保佑,你還不放心麽?”

陳圓圓擦拭着眼淚啼哭:“要我投錢是不可能的,絕對不可能的,最多做做掌櫃,賺點月俸,只進不出這個樣子……”

青陽:“…………”

他幾乎有種錯覺,仿佛自己是不靠譜的理財經理,而對方則是節省度日的老太,理財經理正試圖從老太的存折裏摳錢,老太淚水漣漣固執拒絕。

正待再說些什麽,觀門被人敲響,開門一瞧,是個陌生面孔:“大師,可是青陽大師?在下是九殿下派來的人,九殿下負責護送的那批貢品出了問題,想請您上京,幫幫看看,是否有蹊跷?”

來傳信的人是瞧不見鬼,但青陽卻能聽見,這一刻,幾乎所有在場的鬼神都聒噪起來:

“好得很!送錢的又來了。既然這下有錢了,那回頭老夫的香火能不限份額麽?要分給陰兵還有這小娘們兒,老夫最近是為香消得人憔悴啊!”

“還是趙師兄厲害,坐鎮道觀之後,財源不斷!”

“哼,我倒是希望,這樣歪門邪道的事少點。酒樓開了,我趙公明還差那點錢嗎?”

“嘤嘤,小女子也要跟去嗎?那能不能把這十八匣珠寶也帶上,小女子實在不放心與它們分離……”

“……”青陽的表情逐漸從驚喜變成麻木,頭已經開始大了起來。

去京都啊……又要拖家帶口了。

喪喪地應下九皇子給的這份差事,青陽打起精神,拿出大家長的威嚴:“好了,不要吵了!”

所有鬼神都看了過來。

青陽道:“獒兒留守觀中,圓圓監督酒樓完工。其他人跟我上京。這次有圓圓陪着,獒兒你不會再說寂寞了吧?”

陳圓圓一聽不用和珠寶分離,先是驚喜,然後轉眼一看鳌拜面色不善的表情:“——嘤嘤,圓圓害怕。”她迅速擡袖遮住臉,只露一雙眸子含淚帶怯地說,“獒中堂為何這般兇地瞪我?東家有生意要離觀是好事,我們應該為東家高興呀!”

“你他媽……!”鳌拜差點整個鬼撲上來,陳圓圓這話明明不帶髒字,也不是罵人,怎麽就這麽讓他窩火呢,“老夫就是這般兇怎麽了!”

分他香火,還不許他瞪瞪眼嗎?!

青陽:“唉,獒兒,你大度一點嘛,人家圓圓是女孩子,我不在觀裏的時候,你別欺負她啊!”

鳌拜:“?!!!”更窩火了!!

她陳圓圓是女孩子,我鳌中堂……我鳌中堂是老頭子,老爺爺難道就不值得一點愛,一點呵護嗎!

“王爺!”

郡王府邊茶樓中,胤褆正與一個鬓發花白的嚴肅男子對弈。棋下到一半,那男子便不由地氣苦道:“微臣勸了您這麽些日子,您卻還是一心想去迎接那道士嗎?先前王府塌陷的虧,您還不記嗎?滿京多少人在等着看您笑話,您——”

“明珠,本王都說了,這位大師不一樣,是有真才實學的。”胤褆心早就不在棋盤上了,如果不是納蘭明珠一心為他,忠心耿耿,以他的性子,早就掀棋盤走人了,誰耐得下性子玩這種文人才愛的玩意兒,“正好,你也看出本王心不在焉了。這局就到此結束,本王得去迎接大師了。”

說罷,胤褆起身要走,明珠阻攔不及,只能在胤褆身後噗通一聲跪下,老淚縱橫:“王爺,大殿下!您的野心呢,您的壯志呢?明珠無用,先前被聖上罷黜,雖說是因噶爾丹之戰官複原職,卻也不再受重用了。如今您在朝中勢單力薄,索額圖那老家夥,随時随地都在想着,怎麽從咱們身上咬下一口肉啊!您……您怎麽能在這種時候,去偏信道士,本朝崇佛輕道,您卻明知不可,偏冒大不韪!”

“……”胤褆停在原地,站了片刻,大步邁出雅間,将明珠抛之身後。

胤禟早在茶樓門口等着了,此時看躬身上車的胤褆面色不虞,也不多問,岔開話題玩笑道:“大哥你可算出來了,再不來,九弟我可要自己坐馬車去酒樓了。”

按他們原本的想法,青陽來京,他們自然是去城門口迎接最有誠意。但這種待遇,也就在外邦王親臨時,才能有。他們也不好引人耳目,大張旗鼓地壞規矩,索性和大師約了個酒樓,就是胤禟開的,隐蔽性也強些。

到了雅間時,太子早就撫着馬鞭,等候良久了:“現在才來,心可不誠。”

“太子殿下才是吧,不請自來。”胤褆本就因為明珠話不大開心,張嘴就怼了回去,一屁股在太子對面坐下。

胤礽冷哼一聲:“京城之中,與大師關系最親近之人便是孤,大師要來,孤怎可不至?”

要說和太子擡杠,胤褆可就來勁了:“怎麽你就是大師最親近的人了?大師可邀請過你與他抵足而眠?我還幫大師搓過澡呢!”厚着臉皮撒了個小謊,胤褆又伸出手來,“看看,看見沒?大師擔憂我受陰鬼觊觎,還特地給我畫了符箓,九弟當時就在邊上!”

胤礽:“@#¥#@¥@#那又如何!”太子将馬鞭一敲長桌,“當初孤去青福觀,大師還親手給孤做齋菜呢!”

兩人争輸贏也不是一天兩天了,啥啥都要比。話不投機半句多,兄弟倆頓時又開始唇槍舌戰地吵起來,聽得胤禟一個頭兩個大,簡直想捂耳朵。

胤禟看看門邊放的一大箱銀錠子,越發地郁悶:大哥和二哥倒是事不關己高高挂起,沒事兒跑來湊熱鬧、吵架,我卻是提心吊膽,還要大出血,要不是正經查查不出什麽線索……

正喪氣着,胤褆突然道:“咦,大師到了!”

胤礽和胤禟連忙也起身往窗外看,只見酒樓門口停下兩輛馬車,青陽從頭一輛馬車上撩開簾子,提袍下車。

胤褆看着兩輛馬車疑惑半晌,驀然一驚:“哎呀,不妙。之前那十萬兩紋銀,道長也就帶了五塊牌位和一些香火而已。怎麽這次來了兩輛馬車,難道這案子,比之前那十萬兩紋銀還難辦,要帶這麽多的法器?”

說話間,青陽已經捧着巴掌大的三清像進門了,面無表情地看了憂心忡忡的胤褆一眼:“那倒沒有,就是拖家帶口的,不太方便一輛馬車……”

師祖是絕不可能和五靈公坐同一輛馬車的,青陽只能額外又租了輛,自己和師祖坐一輛随時侍奉,五靈公坐後頭一輛跟着。

太子聽完都驚呆了,嘴開開合合半晌,都沒吐出一句話:——太不可思議了,三清天尊竟讓五靈公入觀了?!

聽管事的彙報,胤礽倒是知道三清發現青陽偷養五靈公的事,但往後就不清楚了。他還以為那次房塌以後,五靈公的牌位直接被三清震碎,徹底被驅逐走了呢,哪想到竟是被接納?!?

太子忍不住放下馬鞭,對青陽肅然道:“佩服,大師高明。”

青陽疲累地說:“唉,不過是為了活着……”

快到供奉的時候了,青陽趕緊張羅起來,給三清小泥像準備供臺、供品。

太子看看酒樓外頭停着還沒走的馬車,壓低聲音:“那五位靈公的牌位……?”

青陽動作熟練又利索:“哦,師祖在呢,只能回頭在馬車裏供奉他們了。”

太子:“………………”

太真實了,家庭地位一目了然,厲害的被精心服侍,其餘的竟連桌都不能上……

三清神像在此,三位皇子都是見過鬼的,也不敢輕慢,老實地依次上香。胤褆相比較之下更好動點,上完香忍不住左顧右盼,沒瞧見神的影子,只香火與供齋的熱氣直直而上。

想來也是,他們現在一沒有抹露水,二不像之前在秦淮被陳圓圓追捕時,陽氣低迷,自然瞧不見鬼神。

青陽又下樓上了趟馬車,好容易一番折騰忙活好,坐回桌前,才吃了幾口填填肚子,胤禟就迫不及待道:“之前派去那人,沒把事情和大師說清楚。情況是這樣的,那批貢品本是南海送完京都,在秦淮經停。我在秦淮接應時清點了貨物,并沒有缺漏。船離開秦淮時,我和大哥就一直在船上了,從未發覺有什麽異象。一直到京都,卸貨的時候我也清點了一遍,也沒有缺漏。既然如此,又怎會出現少了三株紅珊瑚的情況呢?”

說實話,胤禟心中早有懷疑,只是其中牽扯甚深,而且正所謂官官相護,沆瀣一氣,他一時竟查不出疏漏。思及受牽扯的對象,胤禟竟隐隐生出期望,寧可是鬼神作祟,否則,朝堂之上怕是又要有一番腥風血雨……

胤礽蹙眉道:“那便只有在內——”

“荒唐!”

雅間門外突然傳來一聲斷喝,接着就是仆役慌亂的聲音:

“唉,唉,這位貴人,這裏您去不得啊!”

“求您別為難小人,真進不得啊!”

雅間門仍是被猛然拉開,明珠站在門口,一雙眼睛燃着火一般,怒目圓瞪:“貢品遺失,丢的是朝廷的面子,皇家的面子!怎可與這一介平民随意談論!太子殿下,王爺,九殿下,明珠既為人臣,當進忠言!此舉簡直荒唐,萬不可為!明珠谏言如此,便是粉身碎骨,亦其猶未悔!”

明珠顯然已是心存死志,說這番話時,已經做好了被治罪的準備,哪怕是死,也要喚醒被蠱惑了的胤褆。而且在這件事兒上,說實話他講得也真沒錯,真漏到康熙耳裏,指不定被治罪的是誰。畢竟和一民間道士商量貢品遺失,還仰仗鬼神相助,真是又逾矩,又荒誕。

明珠的目光猛地一轉,刀一樣鋒銳地紮向青陽:“就是你吧?欺騙了直郡王的假道士!”

也不知是不是巧合,酒樓下又是一陣嘈雜。明珠的話音剛落沒多久,一道刺耳的女音就緊接着從樓底下尖聲傳來,清晰地傳入每個人的耳朵:

“就是你吧?勾引了我兒子的壞女人!!”

明珠:“……”

青陽:“…………”

衆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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