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1)

這事兒巧的, 大家一下都不知怎麽反應了,唯有師祖最靠譜,一道罡風往明珠頭後一拍, 推得明珠往前一個趔趄。

胤褆這才反應過來, 趕緊大步沖去扶住明珠:“唉, 跟你說你還不信,瞧,挨打了吧!”

胤褆心有餘悸地瞅瞅明珠後腦勺,還好三清天尊留手,沒拍出個扁腦瓜。

“……”明珠摸着腦袋傻了半晌, 猛地一個回頭, 手在空中亂揮, “竟還敢用戲法妄圖騙我!!哪裏拴了細繩吧?這是什麽機關?!”

太子:“…………”

都說人以類聚,物以群分, 難怪能和大皇子搞到一起, 見到神明都是一個反應。

“真是膽大包天!”明珠找機關不成, 滿心怒氣,回頭又想指着青陽再罵,嘴一張,後面的話卻是一個字都吐不出來了。

一股令空氣都凝滞而沉重的威懾力, 充滿壓迫感地沉沉壓覆下來。明珠擡起指着青陽的手, 仿佛壓上了泰山般的重量,勉力抗衡不到半秒, 就被迫垂下。

那小小的三清泥像放在雅間上首, 明珠本還沒注意, 此時卻是散發出玄奧的大道青光, 又有紫氣徐來, 充滿了震懾力的神儀威嚴如山石緊壓胸口,壓得明珠無法喘氣,雙腿發軟。

不光是他,整個酒樓,甚至是整條街,都驟然安靜下來,仿佛被人按下了靜止鍵。

所有人,不管是瞧見了神像的,還是瞧不見神像的,心頭都莫名生出一股本能的敬畏感,仿佛天空中有神明的雙目在凜然逡巡他們,令一切心虛都無從遁形,心中有惡的人腿軟噗通跪倒在地,心中存善的人也是敬畏喃喃:“白日青霞,紫氣東來,莫不是神仙現世,竟叫我有幸遇見!”

明珠被這無形的威壓壓得滿頭是汗,雙手握拳,身體搖搖欲墜,心中更是一片駭然:竟……這世上,竟真有神明?!

那雙看不見的眼睛,仿佛洞徹了他的內心,令他不禁為心中那些不可言說的逆反想法感到羞愧萬分,似有人在他耳邊問,他納蘭明珠,當初為報知遇之恩,發誓忠誠于聖上,如今卻結黨營私,圖謀皇位,是對,是錯?

你納蘭明珠,心中有愧,無愧?

明珠臉色一下煞白起來,看起來更加虛弱了。

青陽都給小老頭吓了一跳,這樣子別當場不行了吧:“師祖,師祖,過了。您看明珠大人這麽大年紀……”好像不太對,青陽又改口,“您看明珠大人還小,您跟小孩兒計較什麽呢。”

明珠:“……”

衆人:“……”

聽起來怪怪的,但也不能說不對……

緊張的氛圍頓時被青陽的話一下沖散了,大家是略有點想笑,但師祖卻好像因為好心沒好報而生氣了。青陽話音剛落,屋內就猛地刮起一陣狂風,迷得人睜不開眼。待能夠看清事物時,只見原本被享用了一半的香火熄滅了,供齋也尚還冒着熱氣。

“哎呀,”太子忍不住探過身來看,“這供奉才享用了一半就走了,三清是不是生氣了?”

青陽略帶苦惱地撓撓頭,随後豁達地說:“沒事兒,還有五靈公呢!”

太子:“……”

這是什麽員外發言!!

…………

雖然明珠确實是親身體驗了一番神明威儀,但他對青陽也不能說是信任,而是忌憚。他冷眼旁觀,總覺得太子對這位青陽大師态度極為親近,怕只怕這位大師就是太子的人,大皇子能結識大師,也是太子的奸計。

若是這樣,那可就不妙了!這位大師明顯是有真本事的人,若是背後下個什麽咒法……

明珠細細觀察房中三位皇子,各個都對青陽态度友善的很。也對,諸位皇子誰也不傻,都知道要為自己拉攏底牌。

明珠在一旁将青陽歸為諸子奪嫡的棋子之流,青陽也在不着痕跡地打量明珠:嗯……是個有錢的面相,先劃進薅羊毛的名單裏……

“納蘭明珠大學士。”胤礽隐隐有些不悅地說,“你想苦谏,也谏過了。大師也展示了自己的能耐,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麽想說的,沒事兒的話,是不是該走了?”

胤礽一看明珠那老奸巨猾的樣子就不爽:可惡,都怪胤褆不留心眼,居然讓明珠跟了過來,叫這老狐貍知道了青陽大師的存在。

明珠怎麽可能會走,生怕自家憨憨吃虧,死不要臉地硬是留了下來。反正就幾位皇子今日所為,誰都不敢漏進聖上的耳朵裏,既然如此,他怕什麽。

胤禟并不想管明珠和太子之間的交鋒,只管和青陽繼續道:“既然路上沒出事,卸貨時也沒出事,那唯一有可能出意外的,要麽是在運往內務府的路上,要麽就是在內務府。”

胤禟說最後一句時,刻意将語調維持得正常,免得叫太子聽出什麽不對。

好在太子并未疑心,反倒主動說:“要查沿路是否有異,倒是方便。大師随胤禟一塊兒,扮做侍衛就行了。只是內務府,卻不是一般人能夠進得的。好在內務府總管是孤的人,待孤今日回宮,派人和淩普打個招呼,再給大師一塊腰牌,大師明天扮做東宮去領份例的小太監,有孤的腰牌,淩普定會竭力滿足你的要求。”

太子說“內務府總管是孤的人”時,絲毫沒有避諱的意思,言語間還隐隐有些優越、炫耀。

衆人周知,康熙對太子何其特殊。不但給了太子其他皇子絕不能有的臨政、領兵權,甚至還縱容索額圖給胤礽定制幾乎和皇帝相同的儀仗、冠服。太子的花銷、用度比皇帝還高,就連內務府的總管大臣,都特地安排了太子奶娘的丈夫淩普來做。

明珠暗暗看了一眼太子的臉色,心中低嘆:太子啊,還是年輕。尚不懂伴君如伴虎。帝王就是這樣,愛的時候恨不能把最好的都給你,不愛的時候,之前種種都将成錯。要不怎麽會有句老話,叫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

“還扮太監啊,這個有點難吧。”青陽随口搭了一句,本打算就這麽定了,一擡頭,卻是看見胤禟背對着太子,沖他直直投來灼灼目光。

胤禟手在袖下,幾乎絞在一起。他內心早有懷疑,只怕那紅珊瑚就是在內務府丢的,卻不是鬼生事,而是人心貪。如果青陽大師應了太子這主意,今晚太子将招呼跟淩普一打,明天大師去還能查出什麽?!

“——我覺得,不需要那麽麻煩了吧,還白等一晚上。”青陽收回眼神,極其自然地說,“既然是查鬼怪生事,那就不用活人的法子了。我準備一下,今晚就去內務府。”

胤褆一愣:“怎麽去?今晚?城裏可是有宵禁的。”

京都比不得秦淮,天子腳下,管轄森嚴。在秦淮時他們還敢大晚上的到處亂跑,只說自己是公幹就是了,在京都卻不行。若是被報上去,可沒好果子吃。

青陽高深莫測地一笑:“人禁鬼不禁,我自有辦法。”

頓了頓後,青陽:“對了,九殿下,在此之前能不能先報銷一下路費啊?這次是兩輛馬車。”

雙倍的馬車,雙倍的車費。

胤禟:“…………”

是你了,慣會刮人油水的惡鬼。

太子出宮,比不得已經出宮建府的兩位兄弟,都是得和皇帝打報告的,尤其是按新立的規矩,胤礽第二天一早還得去養心殿進行成年人再教育,接受康熙的一對一家教。

傍晚時分,送青陽離魂查案前,胤礽還按捺着激動:“大師給我的批命真是對極了。今天要不是我拿出來使了一下,哪有機會出宮透氣!”

胤礽也不是寡撒嬌的,仔細斟酌了青陽的教學案例,事先言明了對貢品的在意,說想替皇阿瑪分憂,順便幫幫九弟的忙,康熙估計也是對太子主動親近其他兄弟樂見其成,暫且批了胤礽的請求。

青陽持三清鈴,同五靈公一塊飛出胤禟特地開的天字一號房時,還能聽見大皇子在激烈地追問:“什麽?什麽批命??大師給你做批命了?你給了多少錢?!!!”

趙公明不禁捋捋胡須:“這憨貨有點上道啊。”還知道主動幫小金貴要錢,看來可以允許他口袋裏有點銅板。

神明開路,青陽很容易便尋到了旁人難進的內務府。深更半夜,竟還有人聲在小聲争執:

“總管!我也沒想到聖上會突然清點貢品,你說聖上是不是早就察覺到咱們……”

“閉嘴!隔牆有耳。”

照理來說,這回青陽該直接循聲而去,把事情聽個水落石出,但此時此刻,他卻浮在空中,愣愣地看着內務府上下擁擠不堪的諸多冤魂:

“淩普……害我!貪墨例份之人,明明是你……為什麽你沒死,為什麽被斬首的不是你!天理何存,公道何存啊!”

“殺,殺死你,畜生……禽獸!我要殺死你,為什麽我殺不了你,為什麽啊!樂坊的姐姐都說,佛祖渡人,佛祖為何不渡我,佛祖在何處!”

“靠女人上位,太子走狗……大清要亡,便是亡在你們這等蛀蟲手中!老夫一生光明磊落,卻受你誣陷,難道真是好人命不長,禍害遺千年?好啊,好啊!惡人還需惡鬼磨,老夫便是化作厲鬼,永世不得超生,也要将你們這些畜生,拖下地獄!”

沖天怨氣幾乎扭曲月色,可裏頭的活人,照樣貪着他們的財,做着他們的惡,只因這些怨魂太弱,死後竟也奈何仇人不得。

青陽深吸口氣,沉着臉穿牆而入,內務府某個棄置的庫房中,一個保養得當的男子,正沖着手下呵斥:“還不是你辦事不利!小官小吏,就是目光短淺。那麽心急做什麽,等段日子再拿,紅珊瑚也不是什麽稀有之物,南海年年上貢,過些時日,聖上就連想都想不起來了!”

小吏連連告罪,小心翼翼問:“那,那總管大人,咱們現在怎麽辦?”

“……”淩普看向庫房中央的三盆紅珊瑚,下下狠心,“此事千萬不可讓太子知曉,只要殿下不知,就定會護我。這東西,毀了吧。死無查證。”

冤魂們的哀嚎聲中,趙公明面色淡漠:“太子那小子也是可憐,除去了身上一鬼,卻不知身邊活着的畜生,比死了的人更可怕。”

說話間,那小吏已經領命告退,剛回過身去,淩普猛地上前幾步,一下抽出腰間長鞭死死勒住那小吏的脖子。

小吏:“嗬——嗬——大——為什——”

燭光下,淩普那張保養得宜,白裏透紅的面孔,卻比惡鬼更像惡鬼:“我說了,死無查證。”

“鈴——”

三清鈴響破開幽冥,趁着淩普受鈴聲侵蝕恍惚倒地,五靈公應青陽召令疾飛上前,将那小吏與三盆紅珊瑚搬起,劉元達胖胖的手握在一塊攢了攢,沖着倒地的淩普一糊,那瘟氣便被吸入淩普七竅之內,為不牽連無辜,不過會讓他高燒一通,記憶錯亂,只當今晚已經将小吏與紅珊瑚處理了。

青陽搖着鈴,清揚的鈴聲跨越大半京城,那些本被執念、恨意困在內務府的冤魂,都不自覺地跟在了青陽身後,心中因冤死而橫生的恨意漸消,理智與對生前美好的回憶重現心頭:

“……嗚嗚!我的娘!兒死後,可還有人為您盡孝!”

“好想樂坊裏的姐姐呀,她說張公子要贖她回府,張公子守諾了嗎?”

“唉,老夫魯莽,卻連累妻兒未來無依無靠,不知老夫小兒,如今可參加科舉啦?書讀得怎麽樣?”

月光下,瑩白的魂魄化作點點流光,追在鈴聲後一路劃向酒樓方向。有些挑燈夜讀的書生,半夜推窗一看,瞧見這一幕,還當是流星,滿懷感慨的欣賞這一美景。

但抹了露水,等在天字一號房裏的胤褆等人,卻絕無欣賞“美景”的心思。

“大,大師,紅珊瑚呢?幕後主使呢?你怎麽帶回這麽多鬼啊?”胤褆搓着手臂,倒也不是很怕,畢竟他有符箓護身呢!

胤禟這個鬼機靈的,也刺溜一下鑽到胤褆身後,拿大哥當肉盾擋鬼了。

“紅珊瑚在啊,物證都給你帶來了。”趙公明跟在後頭越窗而入,手上還抓着一個吓癡了的小吏,“人證也有。要是不夠,你們還可以問問這些鬼證。”

“太子……是太子!”陰魂裏有見過胤礽的官吏,立即就喊了起來,有跪倒請求幫忙做主的,也有破口大罵的,但無一例外,都證明了一件事。

紅珊瑚,是淩普貪墨的。這些人,是淩普害死的。背後的事件細細道來,一樁樁一件件加起來,淩普就是滿門抄斬、淩遲處死也不為過。

胤礽難得放下面子撒嬌,出宮來透口氣,順便湊湊熱鬧,哪知道看到的卻是數百冤魂,或對他痛哭流涕,或對他指鼻大罵。

他的目光在冤魂身上停留良久,又不禁看向青陽。

帶着些孩童般的譴責,和無措。

青陽嘆了口氣:“淩普還在內務府。”

太子,打算如何處置?

“……”胤礽只覺渾身的力氣都像被抽走了,他想起自己從未謀面的母親,想起能算得上他半個親人的奶娘,想起如今越發君心難測的皇阿瑪。

這哪是在問他如何處置罪人,分明是在催送他走上孤家寡人之路啊!

青陽猶豫了一下,走到胤礽身邊,伸手搭在胤礽的手背上,低聲道:“腐肉不去,新肉不長。”

或許是青陽掌心的溫度與柔軟,一下給予了胤礽鼓勵,卻又令他這個久未有人安慰過的成年人,突然生出幾分脆弱。

人在被安慰和包容的時候,慣是更加軟弱的。

“孤……讓孤再想想,再想想……”胤礽喃喃着移開了目光。

其實,他心裏清楚得很,還哪有再想的機會?物證、人證俱在,老大、老九、明珠親眼目睹,即便沒有這些,難道他看到這些冤魂的慘狀,聽到這些冤魂的控訴,他就能置若罔聞了嗎?

可在青陽的安撫下,胤礽就是想要逃避,哪怕只逃避這一晚。

明天。

明天,他又該是大清的好太子,未來的脊梁骨了。

…………

月落日升,日升月落。

青陽居然又在酒樓裏瞧見了太子,對方這次卻沒穿招眼的明黃色冠服,一身青灰,意興闌珊地倚在大廳隔間窗邊,有一搭沒一搭的喝着酒。

青陽瞅着太子對面那空座,面前還擺着素齋,雖然太子滿身別他媽來煩我,但明顯那座兒和菜都是為他備的。

青陽撓撓頭,還是上前坐下,直言道:“太子。民間現在都傳遍了,太子鐵面無私,大公至正,竟在朝堂之上親自歷數奶公淩普之罪,助九皇子洗清聲譽,找回貢品。”

“……”胤礽偏頭看了青陽一眼,鳳眼略瞪了一下,帶着點責怪的意思,好像再說你會不會聊天,孤正等你安慰呢!你卻哪壺不開提哪壺。但随後他又恹恹地轉頭看向窗外,“是。淩普罪大惡極,今日斬首示衆,京城百姓無不稱快。我去了,沒露面。聽說,奶娘也去了。”

胤礽雖然是坐在大堂裏的,但整個一樓都被他包下了,只有他和青陽。或許是覺得青陽是方外之人,又或是之前青陽的鼓勵确實讓胤礽有些交心,胤礽竟願意将這些話說給青陽聽:“那些冤魂,也很高興的樣子。”

青陽楞了一下:“這您也能看見?”

胤礽點了點眼睛:“擦着呢,從前瞎久了,現在可不得擦亮眼睛?”他頓了頓,又低聲道,“總要等把這些冤魂都補償完了,再繼續瞎吧。”

胤礽轉回頭去,靠着窗,喃喃自語:“你說,做太子有何好的呢,一群兄弟等着想拉孤下馬。做皇帝又有什麽好的呢?兒子、臣子,誰不惦記他屁股下那張龍椅?”

胤礽淡淡一笑,竟隐隐有些超脫之意:“還是做神仙好,無憂無慮,無欲無求,走到哪,衆皆拜之,誰敢拉神仙下馬——”

“哎呦!哎呦別打了!您怎麽回來了,我當您不來了才坐了下您馬車!”

“對對對,都是趙兄的主意,我們完全是被趙兄拉上來的啊!”

“就是就是,這首頭的馬車,哪怕您沒親身降臨,也該是供奉您神像的……”

窗外,胤礽視線正對的地方,趙公明正被無形的力量從馬車上拉扯下來,捂頭逃竄,其他四靈公也慌慌張張從第一輛馬車下來,擡袖捂臉,甩鍋甩得毫無同事情。

胤礽:“……”

青陽順着胤礽視線的方向看了眼,了然的道:“是師祖回來了吧。哦,對了,太子,你剛剛說什麽?您想做神仙?”

胤礽:“…………”

胤礽迅速丢開酒壺:“當孤沒說。”

媽的,浪費孤的感情。

胤礽兇兇地賴賬:“這酒你請!”

仇人伏誅,那些冤魂的執念消散,終于願意被照度。青陽就着胤禟酒樓這場子,辦了場法事,一口氣招來了數千三屍神,鬼哭神嚎之聲響徹酒樓。

趙公明嘿嘿一笑:“小金貴這三屍神殺手的威名,恐怕就要從秦淮傳到京都來了。”

“師兄,你又瞎說。”青陽溫柔似水地看着三屍神們,完全不覺得他們的哭嚎聲煩人:這可都是羊毛呢。

京都城隍廟的鬼吏也因為這大陣仗被驚動,足足出動了一小隊來拘魂,為首的鬼差給青陽清點報酬:“……喏,兌換成陽間的銀錢,便是這麽多。”

青陽的溫柔瞬間沒了:“什麽?!!!”

他不敢置信地瞪大雙眼:“在秦淮明明不是這個價的!!”

鬼差扶住差點被青陽吓歪的高帽子:“這不是物價不同嗎?別說陰間了,你在秦淮買雙鞋子,能和在京都買雙鞋子一個價嗎?”

“那也不至于差這麽多……”青陽委屈巴巴地說,嘆了口氣,“好叭,雖然給的錢少點,多少也是羊毛。”

鬼差:“??????”

我還在呢……!嫌少你把銀子還回來啊!

然而青陽已經熟練地把銀子塞進腰兜裏去了:“就是比較可惜,因為超度這事兒耽誤,咱們可能來不及趕秦淮老和尚那個每月十五號的約了。”

劉元達趁機教唆:“那就直接賣了吧,這就是天命!京都和尚廟最有錢了,你賣貴點。”

鬼差:“……!”

好想吐槽啊,但這兩個,到底是小道士帶壞五靈公呢,還是五靈公帶壞小道士??

…………

“王爺,太子因為淩普一事,心情憤郁,這正是您趁虛而入的好機會啊!”明珠眼露精光,滿臉盤算,“之前在舊樓之中,是臣無狀,惹惱了神明,給殿下拖後腿了。現在太子回到東宮,大師還在,正是您拉攏的好時機,您可多與大師接觸接觸,若是有可能,可請大師入臣的府中,臣設宴款待,聊表敬意。”

胤褆眉頭緊皺,嘟嘟囔囔:“設什麽宴,還不如給銀子直接。”

“王爺!”明珠眉頭一豎,一副又要忠言逆耳的模樣。

胤褆只覺自己就像孫悟空看見唐僧要念緊箍咒,只得連聲道:“曉得曉得,找個機會,讓大師去你府裏,行了吧?”

“對。”明珠說完,又覺得不安,生怕自家這憨憨又幹出什麽憨憨事,趕緊補充,“但您莫要太過直接,也莫要出現在我府邸附近,免得招人眼。就像現在一樣,找個信得過的附近酒樓,咱們得暗着來。”

“……”胤褆舉起右手,大拇指和食指、中指搓了搓。

明珠:“……啊?這,這是何意?”

胤褆悲憤拍桌:“錢啊!沒銀子,本王怎麽見大師啊?!讓大師反請本王吃飯嗎??”

那以大師的性格,很可能當場就恩斷義絕了……

…………

為了能更好的用銀錢拉攏大師,胤褆很有先見之明地請了胤禟伴游,主要是當錢袋子。

青陽在現代時也不常離開道觀,信衆多半都是上門求助,滿處跑會出差的都是師父。而且現在京都,充滿着清朝的風俗人情,和現代的京都又大有不同,青陽逛得不亦樂乎。

胤褆別的不行,到沙場上跑馬打仗一流,回到京都卻是吃喝玩樂一把手,沿路不斷和青陽說:“大師啊,這個糖水很特別的。其中還加了些酸酸的食材,吃起來頗有勁道,是京城一絕。還有這裏,別看這樓修得像個酒樓,其實是專門鬥蛐蛐兒的……”

胤禟木讷地跟在兩人身後,掏銀子,掏銀子,和掏銀子。

胤褆雖說性格急躁,但一旦對人好,那是直腸子的好。帶青陽玩好了不算,什麽都要買兩份,說是也可以供奉給三清。

青陽原本是想拒絕的,心想這些玩意兒師祖怎麽可能喜歡,但大皇子一片赤誠,收就收了,大不了不供奉就是了,回頭讓趙師兄給大皇子多少留點財。哪知道一路走下來,他甚至還沒擺上供奉的儀式呢,某位師祖就開始享用了,竟是真被這些什麽糖水、蛐蛐兒的小玩意兒,哄好了之前的氣悶。

青陽不得已捧着兩匣蛐蛐兒:“……”

……這個世界的師祖真的很不一樣啊!所以到底是哪一位?

是玉清師祖嗎?不可能,玉清師祖最講究規矩,嚴肅端方的很,根本不會玩兒蛐蛐兒,上清師祖也不像啊?上清師祖那麽多的弟子,本尊又好到處游歷傳道,什麽稀奇玩意兒沒見過,還稀罕這蛐蛐兒嗎?

竹匣子裏的蛐蛐兒因為青陽的走神,開始蠢蠢欲動,從倆匣子緊挨的镂空縫隙裏互相探出觸須,試圖隔牆殺蛐。

青陽陷入迷茫:難道說,我請來的不是三清師祖?但是,不對啊,什麽樣的存在,能夠奪三清師祖的祀,當初師祖降神、養心殿中救他,還有之前震懾明珠時,那大道之威又做不得假,趙師兄他們瞧見了也是很敬畏……等等。

青陽驟然止步,完全沒發現沒關嚴的匣子蓋兒已經被蛐蛐兒們頂開了:這麽細細一回想,趙師兄他們當時見到師祖時,神情似乎是畏大于敬,很是忌憚的樣子……

忌憚什麽呢?

——忌憚師祖會偷搖撥浪鼓嗎?

“……”青陽面無表情地伸到腰後,用力摁住無風自動,啵啷啵啷響個不停的撥浪鼓。

難怪方才一路上好多行人都忍不住回頭看他,眼神納悶,師祖也太幼稚了吧!!

“大師,你又發什麽呆。”胤褆走到一半突然驚覺那麽大一個大師沒了,吓了一大跳回身去找,卻發現青陽正站在不遠處捂着後腰,兩眼發直,手裏蛐蛐兒都鬥一塊兒了,“這蛐蛐兒可得關好,得虧是這次鬥一起了,萬一直接逃了怎麽找?”

往前又走了數尺,胤褆撇撇嘴道:“這就沒什麽好玩的了,是個老探花開的私塾。”

“私塾?”青陽卻一個激靈,一下被轉移了注意力,興致勃勃地探長脖子往裏看,“真棒啊,我還沒上過學……私塾。”

這會兒,私塾的大門是開着的,裏頭傳來童子念誦《三字經》的聲音。青陽不由得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胤褆和胤禟原是不信的,還仔細打量了一下青陽的表情,沒想到青陽眼神亮閃閃,完全是被無趣的私塾吸引住了的模樣,甚至腳步一停,大有要多看一會的意思。

胤褆和胤禟不約而同地回想了一下,确實,青陽在他們面前展露過的,都是與道觀、道法相關的本事。大約是從小在道觀長大,沒機會上私塾吧。

胤褆同情地安慰:“其實也沒什麽,你看這些讀書的人,未來有幾個能考取狀元?絕大多數都混得不如大師你。”

青陽充耳未聞,想起自己現代的回憶,不禁擡手捂臉:“嗚嗚!!我超可憐的,從小進觀就學怎麽自己洗衣燒飯,學各種道書道法,這點兒高的時候,”青陽比了一下自己大腿,眼淚流得更厲害了,“我就一個人侍奉三清師祖,一個人打掃五進五出的道觀——”

“???”胤禟說,“等一下,五進五出????”

恕他直言,青福觀那鴿子籠,貌似沒那麽大吧?

青陽卡了一下:“——要你管!!!以前就是五進五出咋了!!”

胤褆在一旁慎重地揣測:“或許這就是仙家所說的芥子空間……”

胤禟不禁抽了抽嘴角,偏頭看看遠處的納蘭府,又看看完全沉浸在猜測中不可自拔的大哥,來回幾下:“……”胤禟不得已背負上大哥的重任,“哎呀!”

胤禟佯裝驚訝:“那不是納蘭明珠大學士的府邸嗎?之前我還聽明珠說,想要宴請大師賠罪來着。”

明珠派來接應的人,早就在附近等着了,哪曉得大皇子這麽不上趟兒,他都快等枯了,幸好九皇子靠譜:“啊呀!”接引人用同樣的驚嘆表情迎了上來,“這不是青陽大師嗎?我是納蘭府的家丁啊!老爺在府裏早念叨您好幾次了,說想請您入府,設宴賠罪。”

“哦……”青陽撓撓頭,看看自己身後,“但是我家人口……神口比較多耶,明珠大人介不介意我拖家帶口啊?”

唉,青陽死死摁着自己腰後的撥浪鼓感嘆,我真是個顧家的好男人。

撥浪鼓使勁:“——啵啷!”

大師總算被請進府,明珠大松了一口氣。就算是太子的陰謀,他也總有撬牆角的機會吧?

青陽趕緊護住三清像:“不用不用,這個我來搬就好,那牌位也放下,請諸位把供桌、供器搬搬就好了。”

太熱情了,上來就搶三清像可還行,師祖撥浪鼓都瞬間不玩了。

仆從們應聲照辦,青陽這才收回眼神:“眼看着也快到時間了,不知道能不能耽誤一小會兒,讓我先供奉一下師祖和五位靈公?”

人能來,啥都好說,明珠連連點頭:“可是需要一處清淨的地方?我府上人口衆多,不懂事的孩童也被縱着亂竄,唯有祖祠和……”明珠頓了一下,聲音有些不穩,“和大兒子的宅院,平日裏無人打擾。”

納蘭明珠的大兒子啊,是誰來着?納蘭,納蘭,不會是那個特別有名的納蘭容若吧!

青陽道:“祖祠就罷了,沖撞了哪邊都不好。還是借用一下貴府公子的宅院吧!”

明珠點頭,眼神卻黯淡了不少:“大師諒解,犬子雖逝世多年,我這個做爹的卻還是放不下。我喚管事來帶您吧,有什麽需求,直接和他說,凡是府上能辦到的,定當竭盡全力。”

青陽也不好貿然安慰,只道:“那就多謝明珠大人。”

管事引着青陽一路往納蘭宅深處去,邊走邊解釋:“大公子生前,其實也是另有自己的府邸的。這宅院,還是大公子小時候居住的,長大回家時也會落腳……大公子喜靜,好風雅,好讀書,所以住的院子也是最清淨、幹淨的,平日裏若有什麽新詩集、好書,也會有人特地來燒給大公子……”

說話間,兩人便進了院子,管事往裏一看:“又是什麽新詩集?這本燒完先等等,也不急于一時,待貴客用完此地再說。”

被遣來燒書的婢子連忙應是,手忙腳亂地收拾起身邊厚厚一摞書冊。

“唉……別呀……誰說不急于一時了……先燒完嘛……”

在管事和婢子看不到的角落,一位一襲青色長衫,身材單薄瘦削的男子,正兜着袖子,眼巴巴地瞧着被收拾走的書。

他長得斯文儒雅,一看就透着一股書卷氣,雖說是催着燒書,卻也不見上前阻攔,仍是如蒼松翠柏般文雅挺拔地站在原地,俨然一副很像要糖、但是既然被拒絕,便不再開口的懂事守禮模樣。

納蘭容若還不知道進門的人是個真道士,哀愁地看了青陽一眼,搖頭:“與其再做道場,不如多燒幾本書……唉。也是,燒了又有什麽用呢。如今我已是鬼,胸中萬般詩詞不得訴諸筆墨,書中所學也全無用場。倒不如對街那老探花,好歹還有一衆弟子可以傾囊相授,也算是為朝廷培養棟梁,讓自己的文墨有個傳承……”

“——兄臺!”青陽一大步就邁過去了,兩眼放光地一把握住納蘭容若的手,“你說想開私塾,是真的嗎?!”

我滴媽,這是什麽天降喜事。

雖說青陽沒有答應李大哥教導小窄巷孩子,但那群小屁孩可不管答不答應,知道進觀得吃苦頭,就天天聚在觀外圍一圈玩兒,搞得青陽頭大無比,恨只恨沒有個好先生,不然他親自把那群聒噪精提溜進學私塾,天天誦讀文昌經,逼他們讀書!

青陽狂搖被吓傻了的納蘭容若的手,催促:“兄臺,兄臺,你說話啊,想開私塾是真的嗎?我這裏有好多學生的!!”

納蘭容若死了這麽多年,也是頭一次有人能看到他,還是個活人,而且張嘴就問他要不要帶學生,一下戳中納蘭容若憋了許久的痛點。

就好比心中早有靈感,卻被迫憋了幾十年沒能開文的作者,但凡有個機會,還不欣喜若狂地瘋狂爆更出來?

納蘭容若:“是真的,我願!”

那還說什麽,當場就簽鬼契啊!青陽抓緊時間,趕在供奉時刻到來前,把容若簽好了,這才放下心來,認認真真供奉他的師祖。

另一邊,納蘭明珠:“什麽?你說大師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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