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馬車闊敞,坐七八個人不成問題,此刻只坐了李墨兮和銮鈴,兩人又默契地各占一邊臨窗坐着,取誰也不礙着誰的意思,空氣卻還是沉悶地厲害。銮鈴開始還手足無措,後來見李墨兮只懶懶地靠在那裏閉目養神,完全無視她的存在,反而松了口氣。

銮鈴四處看這馬車,看了沒幾眼,視線不自覺落在李墨兮臉上。英俊白皙,棱角分明,此刻,沒有了初見時那一身高貴逼人的氣勢,沒有了每每見到她的一身冷寒殺意,薄唇輕抿着,眉目間一絲倦怠,讓他整個人柔和而慵懶,仿佛不再是那個老成幽深的人,是個的的确确的少年郎。

望着他,她不知為何,總是不能抑制地想起他的眼神,她無論如何都想不起她曾經在哪裏見過,但确實熟悉,還帶着一股痛入骨髓的憂傷。

難道是這個古人“蕭銮鈴”殘留在這身體裏的影子?那這古人“蕭銮鈴”曾經一定很深地喜歡過他吧?

銮鈴沒有發覺她竟望着李墨兮發起呆來。直到,李墨兮倏然睜眼,清冽幽深的目光掃過來,銮鈴猛然回神,讪讪看向馬車上輕輕搖擺着的玫瑰紫千瓣菊紋車簾子。

李墨兮沒好氣地冷笑本要脫口而出,卻在看見銮鈴時一頓,她耳上垂着一對紅寶石耳墜子,随着她躲閃的那一個動作,一只打在她白淨的臉頰,另一只打在她淺碧的衣領上,像兩抹胡亂蹦跳的光,調皮不可捉摸,在這樣沉默的氣氛沉悶的天氣,在她那裏卻陡然清幽,澄淨如那澄心池水,沒有一絲污垢和煩躁。

高高豎起的衣領,托起她一張臉,薄施粉黛,皎潔如月,又如出水白蓮。他自是知道她為何在這樣悶熱的天氣穿這樣的衣服,若沒猜錯,她該是為了遮掩她脖子上那道被他掐出來的傷痕。

不過,不允許一絲愧疚和柔軟在心裏彌漫,李墨兮唇角勾起冷嘲:“王妃這兩日過得可好?”

“承蒙王爺關懷,甚好。”銮鈴自然明白李墨兮不會是在關心她,于是淡淡微笑着優雅地應了句。她話音一落,馬車卻是緩緩停下了,她一怔不解何意。

李墨兮冷哼一聲,一掀簾子,玫瑰的紫還是千瓣菊的黃在銮鈴眼前零亂地一晃,車內已沒了李墨兮的身影。銮鈴正想偷偷看一眼外面到底怎麽回事,李墨兮冷淡的聲音已響起:“王妃還不下車麽?”

原來是到蕭家了,銮鈴頓時恍然,卻不由感嘆,他睜眼睜得還真是時候。

終究還是要面對的,銮鈴深吸口氣,正要擡手打簾子,卻不防簾子從外面掀開,李墨兮清冽的眼神看進來,似笑非笑地問了句:“怎麽,還不想回家?”

銮鈴沒有理會,只覺手上一緊,已被李墨兮拉住,被李墨兮半拖半扶地拉下馬車。剛在地上站穩,李墨兮已放開了她,銮鈴收回心中驚詫,擡眼一看,才發現四周黑壓壓一片人。

雖然他們一路沒有張揚,雖然蕭府門前的一大片空地已被蕭府的家丁和王府的侍衛開辟出來,那些聞聲紛擁而來的百姓們還是拼命往裏面擠,想看一眼都夏王和都夏王妃。看到銮鈴的人群登時爆出一聲驚豔地贊嘆,再看到銮鈴身側的李墨兮,更是贊不絕口,紛紛說是天作之合,十分般配的一對小夫妻。

銮鈴猛然覺得她就像一個演員,一個外域來的靈魂,無緣無故頂上這個身份,而且就要這麽頂下去。滑稽又可笑,她側眸看一眼李墨兮,偏生讓她遇到這麽一個對戲的人,讓她不自覺就有些假戲真做了。

蕭府門口整整齊齊一大摞绫羅綢緞的人,一雙雙眼睛都望着銮鈴和李墨兮,卻是安靜而禮貌地,都不作聲地懷着幾分揣測。

為首的是當朝徐國公兼太子太師蕭嵩,昨日玄宗皇帝剛剛廢了他左相一職,七十歲上下,穿了很正式的公服,神色恭謹。他身旁是他的妻子賀氏,也是一身華服,神色恭謹。蕭華和正妻宋晴柔,蕭衡和妻子新昌公主環繞在他二人身側,也都正式裝扮,神色難測。

其餘蕭府內的人把這幾人圍攏在中心,也都是屏息凝神,一副憂心忡忡的模樣。也難怪,他們把都夏王的王妃偷梁換柱,這可是欺君之罪,也不知皇上要怎麽處置呢。銮鈴一眼望過去,沒看到她母親林音初和竹凊。也沒看到蕭裛琖。

李墨兮卻沒有遲疑,悠悠走過去,蕭嵩見此,神情一松,忙地迎上來。李墨兮微笑道:“讓國公大人久等了。”蕭嵩擦了一把汗,忙道:“應該的,應該的。”

銮鈴默不作聲跟在李墨兮身旁,心裏暗笑,蕭嵩好歹是她的祖父,若她和李墨兮感情好,李墨兮就是當今聖上,也該尊他一聲“祖父”,此刻,李墨兮卻像是在朝堂裏碰到一樣,一副公事公辦的樣子,不過,她冷眼望過去,所有人都仿佛松一口氣,并沒有怪她的意思。

所有人自動讓道,簇擁着李墨兮和銮鈴往蕭府裏面去,一直到蕭府接待貴客的大廳,蕭嵩請他們上座。李墨兮也不謙讓,一副理所當然的高貴神情坐了,瞧見銮鈴遲疑,還輕飄飄笑句:“王妃不坐麽?”

他這麽一句話,倒把所有人的視線移到了銮鈴身上,銮鈴被這衆多的眼神一推,不自覺就坐下了。坐下又苦笑,她這兩年一直生活低調,不被人矚目,今天可是風光夠了。說不定以後還得風光下去。

而其他人,眼見李墨兮和銮鈴這麽和諧的在一起,尤其李墨兮一口一個“王妃”,叫的那麽自然,仿佛曾經那些刀劍傷痕不存在似的,還真有些摸不透李墨兮心裏的想法。

李墨兮卻毫不顧忌那些人的想法,不着邊際地和蕭嵩說話,蕭嵩一面畢恭畢敬地回答,一面擦頭上的汗,李墨兮今天肯帶銮鈴回來,已是給足蕭家面子,他已是萬分感激了。

銮鈴見一家子人的心神都圍着李墨兮團團轉,尤其蕭嵩也算是朝堂裏有頭有臉的人物,這麽大把年紀圍着這麽個小輩一遍一遍地擦汗,就有些看不下去。趁着他們一輪對話結束,銮鈴忽而開口,問向衆蕭家的人:“姐姐呢?”

話一出口,大廳整體一寂,只有院子裏悶悶的風聲不時吹進來,吹動大廳內的花草搖搖擺擺,發出很細微的聲響。下一刻,蕭家無數雙冰涼的目光便落在銮鈴身上。他們好不容易避開這個人,這件事,她偏偏提起,是什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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