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睡覺是人生頭等大事
江酒在小時候曾聽人講過紅樓夢,知道裏面有個銜玉而生的賈寶玉後他就給自己改名叫江寶珠,因為人家出生有玉,後來有了林妹妹和寶姐姐;他也是出生就帶着珠子的,改個名,說不定以後也能有倆神仙一樣的姐妹。
當然這個名字在他上了初中後被人笑話像女孩兒後就不喜歡了,重新改了回來,還叫江酒。
他原來是沒名字的,聽福利院院長說,他是在醫院附近被撿到的,當時連臍帶都還沒掉,光着身子躺在垃圾堆裏,可憐巴巴地哭,渾身上下唯一的東西就是被他攥在小手裏的一顆珠子。
珠子鮮紅如血,內裏似有光華流轉,十分漂亮,上面刻了“江酒”二字,鑒定不出是什麽材質。
院長說這很可能就是他在垃圾堆裏随手亂抓的,但江酒不管,把珠子做成了耳釘每天帶着――這是唯一屬于他的東西,他老寶貝了,還直接用珠子上的字做了名字。
事實證明,這珠子還真是個寶貝――江酒在被小偷捅了幾刀後如是想到。
他死前最後一眼看到的便是這珠子散發的紅光,溫暖又熱烈,當他再次睜開眼時,他已經在異世重獲新生,這顆珠子依然安靜地待在他身邊。
在這之後八百年的修煉歲月裏,這珠子的地位從貼身帶着的“寶貝”升級為每天小心供着的“金手指”――他能在深山裏從一條小蛇修成大蛇而不是成為其他猛獸的盤中餐,就是因為每當遇到致命危險時,這珠子都會突然發光,為他擋下所有攻擊。
而現在,江酒重生後唯一的金手指,被兩根瓷白的手指夾着,随意丢在一旁。
江酒,炸了!
“你這看着人模狗樣兒的咋還偷拿人東西呢你個臭不要臉的!”
江酒罵罵咧咧,似乎是嫌污言穢語吵鬧,那美人淡淡道:“江酒,莫說髒話。”
江酒一愣,随後又不屑,心想他肯定是看到了珠子上的字,才猜到了我的名字。
嘁,歪打正着罷了。
“把我東西還我!那可是寶貝曉得不!”
江酒在盆裏煩躁地用尾巴尖拍打着盆沿。
水花四濺,美人衣袖上深了幾點,江酒看着,心中莫名有些報複的快意,擡頭看美人,他仍然是那副淡漠的表情,可江酒總覺得,他好像有些開心?
為啥呀?難道碰巧他不喜歡自己那身衣服?
騰空的感覺讓江酒無暇去想這些,他被撈起來,柔軟的棉布将他身上的水珠擦幹,在他被放下的那一瞬,江酒瞅準機會,猛的竄出去用尾巴尖卷着珠子躲到了盆後面。
他不覺得一個盆子能掩護自己,這只是下意識的行為,他抱着珠子,心中默默祈禱。
――也許我拿的不是龍傲天的升級劇本,而是重生複仇的打臉劇本,金手指啊,萬一後面這個蛇蠍美人真要拿我泡酒,你可得保佑我能重生成個厲害人物啊!
身後盆子被移開的聲音讓江酒渾身僵硬,鱗片都炸開了,但是他沒有被扔到酒瓶裏。
美人把他托在手心裏,試圖把珠子拿出來,道:“你以後跟在我身邊用不到這個了。尾巴松開。”
――這句話還挺長……啊不是!啥玩意啊誰要跟着你啊?!
江酒把珠子卷的更緊了,罵道:“就你臉大啊!誰要跟着你了!別搶我東西!”
美人其實不費力氣就能把珠子扣出來,江酒也明白自己不過徒勞,但是沒想到那只手當真就離開了。
“罷了,随你。”
江酒聽到美人這樣說。
他沒想到這人能輕易罷休,有些警惕地卷緊了珠子。美人卻把他護在手心裏走進了內室。
江酒看着褪去外袍合眼躺下的美人,有點懵。
直到清淺綿長的呼吸聲萦繞耳畔,被安置着盤踞在枕側的江酒才确定人家是真的睡着了,不拿他泡酒,也不搶他寶貝。
江酒用尾巴尖戳戳自己腦門,覺得自己智商不太夠用――啥情況?
無數個問號将江酒包圍,他試探地戳戳美人臉頰,直戳出來一個小小的梨渦,美人仍閉着眼,聲音是睡時的啞:“別鬧。我累了。”
直到後半夜,想的腦瓜子疼的江酒決定不想了,不管人家有什麽打算,以他如今的狀況,人為刀俎我為魚肉,與其寄希望于旁人能發發善心,不如自己先溜,反正人間這麽大,怎會沒他這個前人類一處容身地?他重新修煉,日後未必不得翻身,到時再來報仇!
想通了這些,江酒心裏定了定,開始計算時間。
以地球時間來看,淩晨三點到五點多為深睡眠時間,江酒眼看時間已到,悄悄摸摸地爬下了床。
他其實心裏一點底也沒有,他現在也就只是一條能說話還開了靈智的迷你蛇,在一個修士眼皮子底下搞小動作簡直跟鬧着玩似的,但是直到他爬出了門檻,瞧見了外面黑色天鵝絨一般的天空,他才毫無真實感的想到:老子居然真的爬出來了!?
要麽是他江酒走了天大的狗屎運,要麽是那個修士是在戲弄他,但是不管是哪種,眼前的希望他都得抓住。
江酒想着自己前半夜在天上俯視時看到的地形,一邊在心裏唱鋼鐵洪流進行曲,一邊用十二萬分的速度往前爬。
沖啊――越過地上的花樹苗!穿過被燒毀的梅園,下山的路它就在眼前!
向前沖――!
向前……哎誰拽我尾巴?!
江酒僵硬萬分地被人拎了起來,頭朝下看着地面離自己越來越遠,一張臉離自己越來越近,一顆心幾乎跳出了嗓子眼――是那個小炮仗,英招!
“你是哪來的蛇?我怎麽沒見過你?”英招皺着眉晃了晃手上的江酒。
江酒被晃的頭暈,忍着吐他一臉的沖動喊到:“別,別晃,你撒開老子!”
英招眨了眨眼睛,有些驚奇地打量着手裏的小蛇。他們槐江山鐘靈毓秀,山上有靈性的動物不少,可他負責長留峰的巡視防衛任務,這一處的靈物就沒有他不知道的,眼前這蛇卻眼生的很。
而且,既然能口吐人言,為何這蛇身上卻沒有靈物必有的靈氣?若是這小東西不說話,英招定要認為它不過是一條再普通不過的蛇。
有古怪!
“喂!你是怎麽混上長留峰的!老實交代,不然小爺要你好看!”
英招不敢大聲喧嘩,怕擾了他師伯清淨,但他威脅江酒的氣勢倒一點不弱。
江酒被倒提着,聞言心裏火氣也蹭的一下就炸了,他可是認得的,這人管屋裏那個蛇蠍美人叫師伯!他就知道自己不可能這麽輕松地逃走!
反正這人看着就不是個好人,落他手裏怕是沒活路,那還怕個啥!人頭落地不過碗大個疤,十八年後老子又是個重生的好漢!
“屁的交代!老子被你們害的沒了修為,現在想下山你還攔着?你腦瓜子讓門擠了?!”
英招略一思索就明白了,一臉嘲弄地晃了晃手腕,嗤笑道:“我當是怎麽回事,原來是個來讨封的妖怪。”
他陰陽怪氣的,江酒氣的恨不得削他腦瓜子,冷笑道:“妖怪怎麽了!吃你家大米了?妖怪就沒人,妖權?你們無故害我,還能有理了!?”
“你別血口噴人,我們槐江山可是名門正派,你說誰害你了!”
英招氣的捏着江酒尾巴把它掄成了風車。
江酒難受的要命,珠子也被甩出去了,他心裏咯噔一下,心想這次死了估計沒法重生了。
最後的希望沒了,江酒這個兩輩子與人和善的老實孩子終于被激出了兇性。
眼一閉心一橫,他大喊道:“你和你師伯害我江酒!喪心病狂,天理不容!日後證道必遭天譴,不得好死!”
話音未落,英招不再掄着他洩憤,反而把江酒放到了手裏。
江酒兩眼一抹黑,豆豆眼成了蚊香眼,英招的聲音仿佛3D環繞式音響,帶着森然的殺意:“蛇妖,我英招今日便讓你挫骨揚灰不得好死,你記住,這不是因為你擅闖長留峰,而是因為你辱我師伯!堂堂人界仙首故傾仙尊,豈是爾等蝼蟻可以冒犯!”
最後一個字铿锵落地,英招手中突的染起熾白的真火。
江酒心裏的那些怨恨随着喊出來的那句詛咒消散,他癱在英招手裏沒睜眼,說來奇怪,他活了兩輩子,臨死的心情卻都難得的文藝了一把。
――我這一生,為活而活,因死而死,歲月悠悠,竟無一事可以挂念,我究竟是為什麽活這兩遭?
死神近在咫尺,江酒不再無能狂怒,甩了甩尾巴,心裏空落落的準備赴死。
但是他卻遲遲沒感受到那熾白真火的熱度,反倒是聽到了英招這山炮磕磕巴巴的喊了聲:“師師師師伯?!”
睜開眼,那個美人,英招口中的故傾仙尊,正倚着廊下柱子,淡然地望向他們這邊。他披着一件雪白的外袍,鴉色長發盛着月色懸垂而下,臉頰邊粘着少許淩亂的頭發――分明是剛起床的樣子。
英招一副見了鬼的樣子,大氣不敢喘一口,小心翼翼地問道:“師伯,您,您剛才睡着了?”
人說要在戰略上藐視敵人,戰術上重視敵人,雖然江酒的小命依然在別人手上,但處境上的絕望不影響他吐槽星人的本能。
――睡覺不是人類本能嗎這有什麽好大驚小怪的,這紅衣小子果然是個彪的卡愣子!
故傾并沒有回答英招,只是開口道:“停下。”
英招愣了兩秒才反應過來他在說什麽,趕緊熄了手心裏的火,雖然他熄不熄都沒差――江酒被一道小小的球形結界保護着,他的火愣是沒燎到江酒一片鱗。
毫無疑問,這結界屬于故傾。
下一秒,江酒重新回到了故傾手心裏。
――得,左狼巢右虎穴,能有個全屍就算我兩輩子積陰德了。
江酒以自嘲來盡量忽視自己內心巨大的無力感。
“抱歉,怪我一時太過松懈,沒能及時發現你的困境。”
自閉中的江酒聽到頭頂上傳來這句話,一時沒想明白故傾這是不是在嘲諷他。
可他看了又看,故傾的眼神是真真切切地流露着愧疚與自責,手指輕輕撫着江酒的鱗片,帶着安撫的意味。
江酒還沒想好該怎麽開口,英招先急了:“師伯您別聽這蛇妖胡說,誰規定說妖族來人間讨封就一定能成功的,人妖兩界關系複雜,這蛇妖不知心性如何,若貿然讓它成功,日後這東西若犯下大錯豈不是還要連累您!它失敗後便無故咒罵您,心性狹隘惡毒可見一斑!
方才是弟子魯莽了,這就把它帶到戒堂受刑,絕不污了您的眼。您,您再回去睡會兒?”
英招前面說的慷慨激昂,最後一句語氣忽變,仿佛說的不是讓故傾睡覺,而是故傾要沖擊雷劫得證大道了。
眼看這帽子一頂一頂的往自己腦袋上扣,江酒心裏的火氣又起來了――死不死的事先往後稍稍,不蒸饅頭也得争口氣!
“我不是壞……”
“他不在我睡不下。”
江酒後半句話自動消音,一臉複雜地看着如無其事說出那句話的美人――如果蛇能做出表情的話。
而英招,他仿佛一只被卡着脖子的小公雞,阿巴阿巴了半天,看江酒的眼神從憤慨不屑到驚奇不已再到感激不盡,最後猛的後退一步朝江酒鞠了個九十度的躬,響亮的聲音仿佛宣誓一般鄭重:“對不起蛇大人方才是晚輩冒犯了!晚輩這就去戒堂自行領罰!請您務必讓師伯繼續睡個好覺!”
英招說完就走,幹淨利落,唯恐耽誤了故傾休息。看他滿面春光地往戒堂沖,不知道還以為他被邪物附身了。
――這,倒也不必吧?這是什麽神展開?
江酒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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