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這些刺客都不是良善之輩,如果給他們逮到些許機會,當然會想辦法脫身,但是這會兒這個院子裏聚集的高手就足以讓他們瑟瑟發抖,更別說被廢了修為又被下了禁制。
即便如此,他們也不該害怕一個不過五歲的幼童。
可偏偏這家夥全然不像是一個幼童。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兩個守門的青年見到葉無莺好好地出來了,才算是松了一口氣。
“少爺。”他們恭恭敬敬地迎上來。
應該說自從昨天的資質測試之後,他這一院子的仆傭都有點兒人心浮動,個個都想往他跟前湊,卻又懼于青素平日裏的積威,不敢過于熱情。事實上,這樣的資質結果,已經注定了他們這位主人要飛黃騰達,如果不早點抱上大腿,到時候到他跟前的人多了去了,哪裏還輪得到他們這些“舊仆”。
葉無莺微微一笑,從懷中掏出一塊潔白的手帕,輕輕将匕首上的血跡擦幹淨。
“他們招了,你去叫家主來吧。”
然後,他就回了房間,繼續補眠。
葉慎一在青素的陪同下親自走進那間地下室的時候,以他的心性見識都不禁一愣——
仍然是那三個黑衣刺客,他們靠坐在牆角,不知道為什麽姿勢神情都顯得十分僵硬,那種扭曲的姿态讓人禁不住後背一寒,莫名覺得有些恐怖。
但是,他們的意識仍然是清醒的,不論那些供奉怎樣測試,意識清醒,言語中條理清晰,幾乎是争先恐後地招供不說,只唯恐自己說的不夠多。這樣子雖然詭異,卻也到底是招了。
待得葉慎一陰沉着臉和那些供奉離開,青素才看向那三個刺客,微微皺起了眉。
葉慎一是世家子弟,同樣是八級武者,他的眼光見識對敵經驗,恐怕都沒有青素來得深厚。哪怕青素是上上等的資質,要在這個年紀突破到八級武者,這後面的血淚并不為外人道。
因此,這一個房間內,唯有她可以看得出來——若是葉寶山在此,恐怕也可以,但是他不在。
青素在其中一個人跟前站定,輕輕揮了揮她白皙秀氣的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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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陣密集如雨的細響連連迸發,吓得站在青素身後的兩個青年往後連退了兩步,整個人寒毛都豎起來了。
那是一片從那名刺客身體裏跳出來的細針,用的是普通的繡花針,不是那麽細,卻也根根銳利,銀光閃爍,借着這地下室裏昏暗的燈光,一根根釘在青石牆壁上,只瞧着就叫人起了一身白毛汗。
只是褪去這些針,那名刺客就這樣委頓下去,悄無聲息地沒了性命。
這法子,當真陰毒狠辣。
青素嘆了口氣,卻是眉目平靜,剩下的兩名刺客都用渴望的目光看着她,顯然對于他們而言,這時候死亡反而是一種最為幸福的解脫。
“這裏的事不許說出去。”她輕輕說。
那兩個青年立刻頭如搗蒜,眼前的場景太恐怖太詭異,就算是他們說出去,又有誰會信?難道讓他們說他們家那位葉家的天才,五歲的小少爺,從小就特別會玩繡花針,能玩到刺客的身體裏去嗎?
想想都要打個哆嗦了。
青素再一掃袖,那些個針就統統不見了蹤影,也就一個青年眼尖,發現它們已經縮成一團成了個根本看不出原本是什麽東西的銀色小球,單單這麽一看,他就覺得青素更加深不可測,自然什麽話都不敢說。
以青素的見識,她從那些個剛才刺入青石的繡花針深淺的痕跡,就可以看出這些個刺客大抵是被先用針封禁了啞穴,讓他們喊也喊不出來,才慢慢地将這些針一根根刺入他們的身體,手法并不見稚嫩,偏偏力度不足,是以這個過程恐怕更加折磨人,所有的針刺入穴道的深淺大多在皮下一到三分,正因為這力道不足,致使深淺不一,最後,又用匕首挖走了那根封禁啞穴的針,才會在身體上留下些許痕跡,這也是她一眼就發現不對的原因。
很精彩很老道的拷問手段,似乎有點兒趙家金針問仙的影子,但少爺到底是從哪裏學來的?
青素非但沒有因為眼前的場景對葉無莺生出什麽不好的心思,反倒在思量這手本事他是從何處來,以及怎樣幫他将這個尾巴掃幹淨。
葉無莺了解她,才能夠十分安心地跑去睡覺。
下了一夜的雨,第二天仍是陰雨連綿,整個葉家都帶着點兒噤若寒蟬的意味,下人們都知道風向不對,一個個愈加輕手輕腳,就怕惹了上頭不高興。
葉無莺爬起來準備去家學,青素看他洗漱完畢,順口道:“外面下雨,不若穿得簡便一些,也好走動。”
“好。”
哪怕下雨,家學那段長長的階梯仍然要走,這世界可沒人因為你是少爺小姐就來給你打傘,這是家學必須要講的規矩。
“對了少爺,昨日裏你怎麽自己跑去拷問刺客?”
葉無莺一笑,“拷問?我對拷問才沒什麽興趣呢。”
“哦?”青素所有所思,“所以,你用了第三訣。”
葉無莺點點頭,并不擔心青素看出來。
上輩子,這趙家的金針問仙還是青素教他的,她其實也不算十分擅長,葉無莺學這個卻極有天賦,這偏門本事乃是趙家不外傳的一門暗術,世家大閥總有那麽些不為外人知的秘法,青素這種世仆家庭出身的,甚至比趙家的一些旁枝更得信任。
《金針問仙》本就是拷問的法門,但又不完全是,它有一些法門其實不是用來拷問,而是用來擊破人的心房,趁着此人心智被奪意識模糊之時,灌輸一些“真相”,以便得到對自己更有利的證詞。
當然,若是逼供對象意志過于強大心性太過堅定,這種法門其實起不到非常大的作用。
既是趙家人,即便是不學這《金針問仙》,也要有能挺得過金針問仙的本事,只需上過全套仍能堅持下來,那世上絕大部分的逼供對你而言都算不上什麽了,當年的葉無莺在青素那兒學過,真正體驗卻是在京城,整整三套,生不如死。
所謂第三訣,就是這個意思。
“少爺從何處得來的《金針問仙》?”青素随口問着,随即又有些恍然,“那個殘破的洞天?”
既然是洞天,哪怕是殘破的洞天,也會有些許東西留下,洞天崩散之時,裏面藏有的東西也會随之消散于天地之間,所以絕大部分的賢士聖者會将其中緊要的珍貴的東西拿出來,或給予子孫弟子,或上奉于家族,即便有少數為了不給家族至親帶來殺身之禍而故意不露這些財富,但事實上并沒有多少用處,一位聖者若是死亡,他的遺産總是會有人觊觎的,哪怕他什麽都沒給家人留下,仍然會有宵小之輩認為那些秘寶只是被藏起,因此而帶來的災難其實并不少見。
若葉無莺帶着的是真正的殘破洞天,那裏面自然應該還有點東西,重要的東西沒有,大抵還有些不那麽重要的,比如《金針問仙》,這種法門對于趙家的聖者而言,實在算不上什麽好東西,随手也就扔着了吧——
青素這般想着,随即想到那三個刺客身上并不顯得生澀的手法。
“難道說,那位聖者還殘留下了一段意識?”她皺眉,只能如此猜想,對于殘破洞天的研究其實很有限,因為例子太少太少,并沒有多少可以借鑒的東西,她也多半只能靠猜測。
葉無莺樂得她往這方面去想,避開這個話題,“怎麽樣,他們三個招供的時候……還算自然吧?”
青素點點頭,“若是不知道趙家《金針問仙》的手筆,這份供詞是沒有什麽可以挑剔的地方的。也就是說那些個刺客,和葉無暇并沒有什麽關系?”她替葉無莺挑好了一件中領的棉質上衣,黑色馬褲,再加上一件防水的皮外套,将他半長的發整整齊齊束好,最後套上一雙鹿皮靴。
她說起葉無暇的口吻冷漠得好似在說一個路人,因為她本就與葉家沒什麽關系,更談不上有多少好感。
葉無莺輕笑,“這一次與她沒什麽關系,不過是因為消息剛剛傳到她那裏而已。”
“你是說——”
“對于想要得到整個葉家的葉無暇來說,原本最大的障礙是葉無添他們兄弟幾個,畢竟他們才是家主嫡親的孫子,可是現在,他們都需要靠後站了,”葉無莺擡腳往外走去,“現在于她而言,最大的競争對手……是我。”
青素失笑,“就這個葉家?”
“是,就這個葉家。”
你看不上的東西,別人未必不将它視若珍寶,葉無暇就是這樣,在她的眼裏,在沒有什麽比葉家的權柄更重要,她有極大的野心,她去過她祖父出身的那個世家,她見過更強大的世家做派,她想要的是将葉家推上更高峰。
當然,這原本并沒有什麽錯處,身為世家的一份子,大概絕大部分人都會有這樣的野心。
葉無暇汲汲于名利絕不是什麽大的缺點,她錯就錯在當葉無莺這個競争對手出現,不擇手段地想要将他踩下去,這也便罷了,當上頭那些人稍稍給了點提示,她便迫不及待地為他們服務,冷血無情地要置葉無莺于死地。
她從沒有顧忌過——葉無莺那時候,也姓葉。
想要葉無莺性命的自然不是一個兩個,葉家有競争對手,也有其他看葉家不順眼不想要葉家出頭的世家,更有來自京城的威脅,但這些,原都不該是造成同宗相殺的理由。
在葉無暇那裏,任何理由都敵不過她自己的利益。
葉無莺很懷疑,這樣一個不擇手段冷血寡情的人如果真的坐上了葉家家主的位置,那葉家到底會是個什麽結局?
想來不會太美好的。
“家主已經決定今晚的大宴賓客不會改期,”青素提醒他,“到時候葉無暇他們也會從官學請假回來一天。”
“我知道。”
青素跟在他的身後往外走,“更何況,我瞧着家主并不是太相信那三個刺客的供詞。”
畢竟,這時候的葉無暇只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小姑娘,若是說主使人是葉慎敏,或許還能叫人信服一些。
“這個我也知道,我原本就沒指望他會相信。”葉無莺慢條斯理地說,若不是這種破綻百出的刺殺絕對不是向來缜密圓滑的葉慎敏會有的手筆,他自然很願意往她身上也潑一點髒水。
最終,只有葉無暇。
那個在葉家所有人眼裏看來,姿容美麗,舉止優雅,友愛弟妹的典範,不管從哪一方面看幾乎可以稱之為完美無瑕的葉家這代長女——
葉無暇。
他已然承認自己漆黑的內裏,葉無暇還想繼續裝她的白玉無瑕?
做夢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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