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王臨初只有一個人,但是衣着整齊,在這赫鳳山的山林之中自在地好比自家後院。
而她不請自來,謝玉和顧輕鋒都有些警惕,葉無莺卻知道這會兒她确實沒什麽惡意。
碧水靈蟒的肉質很是鮮美,若是不烤,而是熬成湯,更是好吃極了。這樣烤熟了撒一點兒鹽,甚至不需要其他佐料,都能香氣撲鼻令人垂涎欲滴。
“好香啊。”王臨初自顧自坐了下來,抱着腿吸了吸鼻子。
葉無莺只當沒看見,他同王臨初的關系本就是敵非友,難道還要友好地請她嘗嘗自己的手藝?別開玩笑了!
王臨初幽幽嘆了口氣,“罷了,這世上任何事都要付出點代價,這樣,我用情報來交換這碧水靈蟒肉可好?”
“什麽情報?”葉無莺終于開口。
“這附近所有碧水靈蟒栖息地和雪月狼所在的情報。”
葉無莺驚訝,“這是王家提前收集的情報?”
王臨初不屑地撇撇嘴,“他們怎可能為我如此用心,我又不是哥哥。”
葉無莺:“……”
謝玉笑盈盈地朝她看去,“那你又是怎麽知道的呢?”
“很簡單啊,我在這裏長大。”王臨初眨了眨眼睛,毫不介意地說出了這王家秘辛。
顧輕鋒到底不比葉無莺和謝玉活了那麽多年心思通透,十分驚訝地說:“你怎麽會在這裏長大?”好歹也是王家嫡出的小姐,怎可能在這危機重重的赫鳳山長大。
“那時候年紀太小,我也已經不大記得了,”王臨初托着腮說,“大抵不就是世家權利相争的那類龌龊,”她說着自己笑了起來,“這王家呀,在博望乃至京城,名聲都是不錯,傳聞中清正豁達,極有風骨,正因如此我那姑姑方才能入得了宮,要我說,不過是他們為了那面子可以不要臉,自然沒人比得上他們,啊對了,我剛才說到哪兒了?”
“說你不太記得小時候的事了。”謝玉很善良地提醒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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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臨初只盯着那香噴噴的蛇肉,“沒錯,我是不大記得了,聽聞那時候我才剛三歲,哥哥比我大一歲,虛歲倒是有了五歲,恰好同上面幾個哥哥姐姐一起測了資質,一下便成了王家的希望。那夜裏卻不知怎的,我與哥哥被人扔進了赫鳳山,大抵是想要了哥哥的命,卻捎帶上了我。”她又笑了起來,笑得甜甜的,“我小時候要笨一些,所以總是不大記事,三歲多卻連路都認不清呢,哥哥已經五歲了,要比我好得多。”
葉無莺總覺得這個故事絕不會是什麽兄妹情深的美好戲碼。
果然,王臨初說:“那時候,只隐約記得哥哥對我說去找回去的路,讓我藏在樹叢中等他,我就乖乖等着,結果等啊等啊,從白天等到天黑,很多事雖不記得了,但當時那種害怕倒還記得很清楚。”
顧輕鋒幾乎掩飾不住臉上的詫異,因為她很明白王臨祈在世家中的名聲,他不僅資質驚才絕豔,為人更是溫柔正派,這名聲是好的不能再好了,雖然之前王臨初刺殺葉無莺時說是她哥哥的吩咐已經讓她感到王臨祈的形象在她心中破滅了一些,卻想不到會到這種程度。
“再後來啊,天都亮了,我又怕又餓,他卻一直沒有回來。”
葉無莺看着她,“你一個人是絕不可能在赫鳳山裏活下去的。”
“那當然。”她笑得甜甜的,“後來有個獵戶發現了我,她讓我給她打下手,在這赫鳳山中打獵為生,直到兩年前被王家發現又撿了回去。”說着她又撸起袖子,“你們可別不信,瞧,我這手筆上的傷再養,怕都是養不大好了。”
那是一道相當猙獰的傷痕,怕是當初傷到的時候一塊肉都被完整扯了去,露出白森森的臂骨,只這養了幾年,方才不那麽可怕,可驟然看去,仍然很有視覺上的沖擊力。
謝玉只是瞥了一眼,仍是微笑着說,“可我聽說你與你那哥哥感情極好呢。”
“是很好啊,”王臨初眨着眼睛的模樣瞧着很有幾分天真,“他當然要對我好,既然對不起我,便要愈加對我好,若是有半分讓我不開心,我就殺了他。”
葉無莺:“……”
這對兄妹真的是,誰也別說誰!
“所以,到底要不要換嘛!”她看着葉無莺。
葉無莺将一支烤蛇肉遞給她,“你需得将那幾個地方很詳細地告訴我,且不得刻意坑我,否則若讓我發現了,必然搶先殺了你那哥哥,讓你遺憾一輩子。”
他是看出來了,現在這王臨初将那王臨祈的性命完全當做囊中之物,若說當初因為生氣想借葉無莺的手殺他,這會兒卻是徹底想通誰殺都沒有自己動手的好。
王臨初的性格古怪,卻未必稱得上心機深沉,畢竟她是真正的十歲,而不是像葉無莺和謝玉這樣套了個孩子外殼的成年人。
這筆交易王臨初果然沒動什麽手腳,她美美地吃了一頓,然後将情報交給葉無莺。
本身以她的實力,哪怕對赫鳳山無比熟悉,也是沒法去打碧水靈蟒和雪月狼的主意,何不賣了這個人情呢。
有了王臨初的情報,葉無莺三人如虎添翼,一路進入赫鳳山深處,等到他們自己察覺的時候,已經遠離了官學交予的地圖。
“她到底還是有壞心的。”謝玉皺着眉說。
顧輕鋒苦笑,“也是我們自己不好,太貪心了一些。”
葉無莺拿着王臨初畫給他們的羊皮地圖,“看,這一路往這裏延伸,一個不注意就會走出安全範圍,她應當是故意的。”
此處已經明顯人跡罕至,連那些個經驗豐富的老獵人,怕也是很少到這裏來。
他們正打算往回走,葉無莺耳朵一動,忽然聽到一聲相當微弱的呻吟。
“去看看?”沒過多久,謝玉她們也聽到了。
葉無莺自問不是什麽好人,但也沒冷血到明知可以卻見死不救,三人互相看了看,就朝着那聲音發出的方向跑去。
既然聽到了聲音,那出事的地方自然離此處不遠,撥開遮擋的荊棘叢,葉無莺一眼就看到了一個趴在地上的孩童。
那孩童瞧着個頭又瘦又小,手上死死抓着一只潔白瑩潤的彎角,一看便知是兇獸鹄鹄雀的獨角,這鹄鹄雀名字帶着鳥字又帶着雀字,實則是種完全不會飛的兇悍禽鳥,只是任何禽鳥一旦是兇獸,那自然就不是尋常猛禽可比的。
這孩子瞧着頂多八、九歲,能拿到鹄鹄雀的獨角而不死,本身就很值得誇耀了。
當看到那張沾滿血污的臉時,葉無莺很慶幸自己沒有見死不救。
是阿澤,竟然是阿澤。
若是不發生這些變數,阿澤就該在明年進入官學,恰好住進他所在的那個院子裏。這時候,葉無莺想起阿澤拿的是王家的薦書進入的官學,他是平民,唯有這樣的方式才能進入官學學習,那麽,生活在深山中的他到底是從哪裏認識的王家人,甚至并沒有為王家所用呢?
不知道為什麽,葉無莺的面前浮現了王臨初那完全不按常理出牌的面容。
正想着,那邊阿澤已經掙紮着爬了起來,謝玉驚訝,“真是頑強的生命力!”
幾乎不用上前去查看,他們就很清楚這個男孩兒受了很重的傷。
“快救他。”顧輕鋒大步上前,葉無莺一劍劈了那追過來的另一只鹄鹄雀,謝玉一個水潤術,簡單地替他緩解了一下傷勢。
瘦小男孩兒睜開眼睛,艱難地說了一句“謝謝”。
葉無莺嘆了口氣,“你從哪兒來?”
他指了指那無人的深山,“我、住在山裏。”或許是因為極少與外界接觸,他的官話說得有些生澀,且身上的衣服也表明了他來自某個恐怕文明程度不太高的地方,露出雙臂的小褂和只到大腿根部的短褲在外面還是屬于十分失禮的穿着。
謝玉挑起眉,顯然是想起了那些個關于“食人族”的傳聞。
然而,面前這少年眉目青澀稚嫩,一雙眼睛明澈幹淨,倒全然沒有外面那些個小小年紀就很是世故的孩子那樣成熟。
葉無莺瞧着阿澤熟悉又陌生的臉,想起記憶中永遠不會模糊的他死去的模樣,忽然就有一種沖動——
“你是要到外面去嗎?”
阿澤遲疑了一下,才點點頭,“我阿爸和阿媽都死了,聽說我阿媽的阿爸住在外面,我想去找他,但是不知道他住在哪兒。”他笨拙又緩慢地說,卻一個字一個字說得很清楚。
葉無莺知道阿澤的身世,他的母親曾是個獵戶的女兒,在赫鳳山中迷了路,遇到了他的父親,偏生出了感情,便留在了他父親的那個部落,生下了阿澤,他的官話也是他母親教的。
阿澤的身世乏善可陳,就好比他這個人簡單到一眼就可以看透。
偏偏就是這樣一個人,若是認定了一個人一件事,那就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的執着。
不知為何,葉無莺的眼睛有些酸,心也有些酸,上輩子,阿澤就是為他死的,他是個死心眼的人,葉無莺救過他幫過他對他好,他就願意為葉無莺拼了命去。
他想着,這輩子不過是這一面的緣分,往後阿澤平平安安地在官學裏長大,按着他的夢想往後找一份好工作,有肉吃有酒喝,再娶一門好媳婦,如此喜樂安康地過一輩子,遠比上輩子跟着他風裏來雨裏去,還常常走在生死邊緣要好得多。
所以,葉無莺嘆了口氣,“我們幫你療了傷,你就先回家去吧,到了明年再去官學。”
“什麽官學?”阿澤奇怪地問。
葉無莺一愣,“你不曾碰到過一個……大概同我們差不多大的女孩兒?”
阿澤搖了搖頭。
葉無莺暗道一聲不好,看來這輩子的變化,使得阿澤根本就不曾碰到過王臨初,于是那份推薦信也是拿不到了!若是不能接受系統的學習,完全浪費了阿澤真正天六品木靈根的資質!
可是,他又不是王臨初,葉家管着這一塊的是葉慎敏,他這幾年與葉無暇姐弟關系極其糟糕,葉慎敏自然也不像上輩子那樣裝模作樣地對他好,他倒是可以求助葉寶山,但一個平民怎會放在葉寶山眼中,只怕他一走,阿澤就是另一個霍如山。
甚至,阿澤還沒有霍如山聰明。
謝家沒有舉薦的資格,顧家倒是可以,但也有問題,顧輕鋒同顧家其他人的感情并不大好,若她也去了京城,恐怕阿澤的處境一樣糟糕。
葉無莺一點都不想去找王臨初,更何況,以她變态的心性,若是自己當真因為這事去找她,她很可能對阿澤生出好奇心,到時候指不定生出什麽他不願見的結果來。
思來想去,居然并沒有一個周全的法子。
這時候,阿澤終于看到被拍死的鹄鹄雀,擡頭真誠地對葉無莺說,“多謝你救了我。”
“這不算什麽。”葉無莺勉強笑了笑,還在思索着到底怎麽做才好。
這還是重生之後第一次,葉無莺覺得自己在這博望城結下的仇人太多了一些,除了他自己,其他人好像都扛不住他拉下的仇恨值。
“你既然不知道你阿媽的阿爸住在哪裏,到底要怎麽找人?”
男孩兒誠實地搖了搖頭,然後說:“去找他之前,我還有件事要做。”
以葉無莺對他的了解,瞅了一眼那被拍死的鹄鹄雀,“你是說——”
“阿媽說過,有恩不能欠着,必要報了方才安心。”阿澤認真地說。
葉無莺:“……”他就知道!
謝玉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起來,“難道你要跟着我們報恩嗎?”
“是啊。”
連顧輕鋒都忍不住笑了起來,覺得面前這男孩兒的話裏真是一團稚氣,“我們不需要你報恩,也不必跟着我們,先回家去吧,你傷得很重,怕是要修養幾個月才能好。”
阿澤卻滿不在乎地擦了一把臉上的血污,“不用幾個月,三天便差不多了。”
葉無莺忍不住又嘆了口氣,是啊,旁人需要三個月恢複的傷勢,阿澤确實只需要三個月,他只是天六品的木靈根,這資質不算太好,但是,他不是尋常大殷人,有一半瓦羅族薩滿的血脈。瓦羅族事實上與西北蠻族的一支是近親,部落之中一樣有族長和薩滿。
這也是他在族中待不下去了的原因,每個瓦羅族只能有一名薩滿,他是薩滿的兒子,偏偏母親是異族人,因此不能繼承薩滿的位置,薩滿本是代代相傳的,若是前任薩滿沒有子女,便要在族中另尋繼承人。
阿澤的身份得不到承認,新的薩滿繼位,他就必須離開部族。
“那如果你報不成恩,就要一直跟着我們嗎?”葉無莺問。
阿澤理所當然:“是啊。”
謝玉哭笑不得,“這還真是被賴上了,喂喂,你的實力還不如我們,跟着我們到底是報恩還是我們保護你啊?”
阿澤一愣,仿佛這才考慮到這個問題。
葉無莺已經連氣都不想嘆了。
他知道阿澤很簡單,尤其他這會兒還不滿十歲,那是真的猶如一張白紙一樣什麽都不懂,只有他那母親教他的些許知識,處理起事來難免直接粗暴不轉彎,除了強大的生存能力之外,他的智商還未發展完全,情商更是完全負數。
“你叫什麽?”
“阿澤。”這是母親給他起的漢人名字,他很喜歡。
葉無莺糾結了一會兒,終于還是說,“罷了,從今天起,你還是跟着我吧。”
至少此生,我不會再讓你那樣冤屈可憐得死于非命。
當沙漏恰好到最後一顆沙子也漏下,七天期滿,葉無莺三人毫發無傷地走出了赫鳳山,甚至衣着整齊精神飽滿,令人意外的是,他的身後還跟着個小尾巴。換上了葉無莺給他的藍色毛衣,因為太大直接在腰間一紮,再加上那剪掉半截,顯得肥大寬松的羊毛褲,雖說瞧着有些不倫不類,總不那麽容易被看出是異族人了。
不少師者還以為那只是個跟着他出來的普通學子,壓根兒沒太在意,反正學子太多,師者也不是個個都能認全。
“差一點兒就遲到了呢,無莺堂弟。”葉無燮看着葉無莺只提着個瞧着輕飄飄的袋子,又高興起來,他們三人一人一袋,拿回來的戰利品着實不少。
之所以有專門的獵人願意去獵殺兇獸,自然是因為兇獸的價值高,而這個價值,多半體現在某樣特殊器官上,比如鹄鹄雀的獨角。
官學對這場測試的要求,就是以這種信物來計分。
葉無燮的隊伍正在計分,瞧着唰唰漲上去的分數,他自然有些洋洋得意,只以為葉無莺他們因為某種原因而收獲極少,畢竟有眼睛的都看得到,謝玉和顧輕鋒都是空手,他們整個小隊,只有葉無莺手上那一個小袋子。
而這時候,葉無莺直接走上前去,将手中布袋裏的東西直接倒在了前方師者擺開的桌子上,而桌後正是帶着微笑的胡若清。“咚咚”幾聲沉悶的聲響讓大家忍不住朝那個方向看去,真想不到那瞧着尋常的灰色布袋裏裝着的東西竟然如此沉重。
剛剛看清那堆不算多的信物,不少人都倒吸一口涼氣。沒吃過豬肉好歹都見過豬跑,殺不了碧水靈蟒和雪月狼,他們也清楚那是什麽兇獸,甚至有學子與他們遭遇狼狽逃跑。
衆人心中連道不知道多少聲“卧槽”,因為那是一堆碧水靈蟒的毒牙和雪月狼的晶魄!
再不用具體計分了,這一堆,大抵是第二名隊伍的數十倍分值,還有啥好計的呢?
這種碾壓什麽的……最讨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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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