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既然了解了外面的情況,葉無莺自然很是悠閑地在空間裏吃吃喝喝,人吶,多補充一點糖分心情就會好起來。

啃完一個櫻桃雪糕,又踹了一把太妃糖塞進口袋裏,他美美地睡了一覺,全不管那趙弘霜是否會在外面等他。

事實上,那身份高貴的皇長女怎麽可能會留在這裏等他一個“鄉下”來的私生子弟弟,見無法通知到他,留下一個口訊之後,便和徐惠商離開了。

青素不在,紅舞也不敢随意做決定,将訊息記錄在便條上,準備等着葉無莺出來再交給他。趙弘霜留下的是第一個地址,讓葉無莺有空之後便盡快去找她。

第二日青素回來,神色卻有些淡淡的,顯然這一次歸家并不是那麽愉快,但當再見到葉無莺的時候,卻并不露出什麽其他情緒。她看到了趙弘霜留下的訊息,皺眉道:“少爺,你要去嗎?”

葉無莺在裏面套上輕便的薄獸皮馬甲,這種馬甲是用一種特殊的兇獸火竅灰鹿的皮毛做的,輕薄保暖,價格不菲,卻是葉慎恬大清早特地送來的,她一片好意,葉無莺也就很大方地笑納了,穿着這件馬甲,就可以擺脫厚重的皮毛外套,只再套一件薄襖足夠了。一聽青素的話,他很快回答,“不去。”

紅舞在一旁聽到了,驚訝說,“那可是大殿下!”

“那又如何?”葉無莺的神色淡淡的,“我就怕去了之後,‘剛好’碰上個其他殿下的人,莫名其妙就被蓋章與大殿下成了一夥的,那我多冤。”

青素微微笑了起來,“不去就不去吧。”那位殿下難道還能因為這個而真的拿少爺怎麽樣?“不過,還是要去封信。”

“我知道,”葉無莺掏出一封信來,“早就寫好了。”

青素大概瞧了一眼,無非就是些“太惶恐沒資格同大殿下您一塊兒混”之類的話,假得實在有點敷衍,但是面子上絕對算是過得去了,他們也确實只需要個面子上過得去的理由,也就夠了。

這世上你不願做的事不論找多麽冠冕堂皇的借口,那也是個借口,不要将別人當做傻瓜,絕大部分時候,大家都是心知肚明的,只不過需要這麽一個借口給雙方臺階下罷了。

葉無莺換好衣衫,正要出門的時候,恰好碰上葉慎恬,她見他要出門,趕緊問,“可是要去見那位大殿下?”看着葉無莺的眼神很是關切。

若不是有上輩子的事兒,在博望城就飽經“背叛”的葉無莺大抵是不會相信葉慎恬這看似很真心的關懷的,但是這會兒又不一樣,一個肯為你豁出性命去的人,不論是不是有什麽其他理由,她也沒道理重來一次就轉頭給你一刀。

所以葉無莺微微一笑,“恬姨,我正要出門逛逛,若是哪位下仆有空,還請幫我去大殿下那裏跑一趟,替我送一封信。”言下之意就是回封信,我人就不去了。

聽到他這樣說,葉慎恬竟然松了口氣,然後笑了起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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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無莺心中一動,忽然有了一個猜測。

若葉慎恬真的只将他當做祈南來的葉家子弟,大殿下不惜折節下交,她應當高興還來不及,葉無莺這樣的反應她多半會失望而不是慶幸,哪怕與皇室牽扯會有些危險,但葉家是個什麽身份?更何況這個年代習武之風尚行,殷人的想法也偏向于強硬無畏,若是為了那丁點兒危險就失去晉升之道,怎麽都不符合這個世界人的三觀。她這會一聽葉無莺不打算去,反倒松口氣,這已經很說明問題了。

恐怕葉慎恬和葉寶山一樣,知道葉無莺的真實身份。

這倒是奇了怪了,葉寶山絕不會告訴她這等秘事的,別看葉家将葉慎恬放在京城,事實上這是一種另類的放逐,葉家的中心和根基畢竟在祈南,哪怕京城十分重要,卻也不需要葉家花太多的心思,且京城這等地方,哪裏是葉家這等末流世家好混的,一個不小心指不定就被那些個真正的權貴給輕飄飄的捏死了。這不是什麽好差事,只因葉慎恬出身的那一枝,很是出了幾個能人,頗有些喧賓奪主的意思,數十前被嫡枝狠狠打壓了下去,幾個本來頗有前途的青年還未等長到成氣候就已經隕落,剩下一個彼時不大引人注意的葉慎恬,于是,沒有多久她就被打包送到了京城的主管這裏撫養,長大後直接接了那人的位置,恐怕終其一生,都無法再回到祈南去了。

于是,葉無莺就有了一個猜測,她恐怕認識他那位早逝的母親,葉其裳。

葉其裳當初在京城舉目無親,雖早年被關在巫殿,二十多歲便已經是大巫,可以在京城行走,于是,她來找葉家人實在不是什麽奇事,若葉慎恬當真認識他的母親,對他格外關切甚至以命相護也就有些說得通了。至于她是怎麽知道葉無莺的身份的,他猜或許葉其裳與今上有私情的時候,她便有些了解,然後很多事情就很好猜了,他憑空出現在葉家,又資質這樣超乎尋常,甚至有葉家人根本不可能有的“殘破洞天”。

站在葉慎恬的位置想一想,若是有一個知道葉其裳往事的前提,猜到這些還真的不難。

唯有知道葉無莺的身份,知道他被趙弘霜拉過去決無好事,只會讓葉無莺自己處于危險的境地,她才會因為他不摻和到裏面去而松口氣。

“恬姨,您能和我講一講京城現如今到底形勢如何嗎?”

葉無莺到京城的時候比上輩子早了好幾年,有些個本該塵埃落定的事兒這會兒卻是剛剛發生,那時他遠在祈南,關于這裏連只言片語都聽不到,怎麽會知道京城這幾乎一天一個樣的地方幾年裏到底發生了什麽。

當然,他也可以問司卿,但他懷疑司卿那樣的性格,恐怕對這些個事根本不上心,問他他也未必記得。

不得不說,不僅僅是司卿很了解他,他也很了解司卿。司卿确實不記得,他所關心的事攏共就那麽幾件,那時他還沒那麽快突破到大巫,這兩年被關在巫殿裏,對外界的事根本也是一無所知,後來即便是聽說了一些大事,卻根本沒關心過這些事究竟如何發生,只能根據結果來推斷發生的過程。

葉慎恬聽他問了,覺得很有必要提醒一下他,于是開口道:“你現在可急着出門?”

“并不。”

“那便随我去花廳裏坐坐吧。”

兩人最終坐在了溫暖的花廳裏,此處燒着地暖,室內溫暖如春,幾盆顏色鮮妍的花擺在邊角,錯落有致,很是美麗。

葉無莺讓帶來的紅茶讓下仆泡了,葉慎恬贊嘆着這茶的醇厚香氣,一邊說:“昨日裏你回來怕是太累,所以沒有機會說,這會兒卻必要與你說一說這京城之事。”

她是知道葉無莺因被司卿邀請來參加巫祭才會先來京城,實則還是為了那選伴讀之事。

葉無莺親手給她斟了茶,“恬姨請說。”

“近來,京城的形勢并不大好,”她卻這樣開了個頭,“或許因為陛下這樣的舉動,更讓朝臣和世家們不安,暗處很有些風雨欲來的模樣。”

葉無莺恨不得翻個白眼,上頭那位才沒有什麽深意呢,純粹就是折騰,還是為了自己折騰,葉無莺可是一點兒都不領情。

“可是,真正頂尖的那部分人,或許是知道真正的原因的。”葉慎恬突如其來地說了這麽一句話。

葉無莺一愣,随即安靜下來。

她果然知道。

“陛下原有七子三女,現如今活着的只有五位皇子,三位皇女倒是俱在,”葉慎恬斟酌了一下語句,“大皇子早逝也變罷了,二皇子趙弘申母親去了,又資質平庸,為人很是低調。”

呵呵,低調個鬼,這位試圖扮豬吃虎,可惜最後發現他真的是個豬,豬裝的久了,指不定就成了豬,偏還以為自己聰明。

“三皇子趙弘旻乃是珍妃所出,珍妃身份高貴,乃是上官家的嫡女,這三皇子的身份自然也就水漲船高。”

京城的世家,以徐氏和上官氏最高,乃是能與黑殷趙家相較的悠久世家,底蘊深厚。和徐氏的自命清高不同,上官氏向來與趙氏緊緊相連,只恨不得抱着趙氏的腿痛陳忠心,因此,上官氏多有女子嫁與趙氏,也常有男子入贅皇家,這珍妃便是其中一個。

聽到葉慎恬提及那位三皇子,葉無莺就一陣犯惡心,這位表面上風度翩翩很有世家風範,又因他母親長得着實漂亮,趙家那些個皇子皇女中,除了葉無莺之外,就屬他長得最好,可是,這位是個真·變态。

“四皇子趙弘沖同二皇女趙弘淩乃是一母所出,就是博望王氏出身的那位王貴妃,她手段極多,你萬萬要小心。”

也是怪事,那王貴妃與賀統領怎會不再為難自己?看來還得問問司卿,這事兒他定然知道。

“五皇子趙弘顯與六皇子趙弘啓也是一母所出,惠妃姓丁,乃是戶部尚書丁有程的長女,性格最是溫柔,因此這兩位皇子的性格相對也好一些。”

葉無莺沉默着,可那又有什麽用呢,這兩位都沒能活到成年,其中趙弘顯甚至沒活過十歲。

這次要選伴讀的三皇子、四皇子、五皇子、二皇女、三皇女之中,葉無莺本就想選擇這位五皇子。

二皇女趙弘淩也活不過明年的,哪怕她資質出衆又天資聰穎,又有個有力的老媽也是沒用,到底淪為了争權奪利的犧牲品。他和王貴妃他們早已經撕破了臉,于是自然不能去争取趙弘淩的伴讀身份。

“三皇女趙弘語乃是皇後嫡出,身份最高,但自小體弱多病。”

呵呵,體弱多病個鬼,這也是個扮豬吃虎的,只是段位比趙弘申要高多了,又有個十分靠譜的母親撐着,為人陰毒深沉,偏還能裝成柔弱天真的小白花,葉無暇和她一比都是個渣渣。

“你主要需要注意的就這些個,剩下的七皇子趙弘毓生母身份既低,又是個傻子,倒無須擔心。”

葉無莺一下子站了起來,甚至帶翻了面前的茶杯,“你說什麽?”

葉慎恬不知道為何他聽到這裏這般激動,奇道:“怎麽了?”

“你說那皇七子……”

“是啊,就在前些日子,太醫診斷他智力低下,雖還不到全然瘋傻的地步,卻比尋常孩童要差上不少。這剛生下時還看不出來,漸漸大了,方才顯出來了。”

葉無莺的臉色古怪,竟是不知道該做出什麽表情。

趙弘毓,怎麽會呢,任誰是傻子他也不可能是傻子,誰能聰明得過他去!那個早慧、多智、驕傲的趙弘毓,是趙家這一代最有希望的天之驕子,因為他是金雷真武體,且是天縱之才,過目不忘心有九竅。

他太驕傲了,所以連對付葉無莺都不屑于親自出手,只需在其中稍稍做一些手腳,便能夠讓其餘人前仆後繼地來找葉無莺的麻煩。哪怕他猶如那明月之輝,皎皎瑩亮,卻也沒有人能夠拿他怎麽樣。

作為敵人,葉無莺都敬佩過他,因為趙弘毓不論心性手段,都遠非其他人可比。若說玩弄心計,趙弘沖的水準也很高,又說那挑撥離間,趙弘語更是個中高手,但他們與趙弘毓相比,便是那星光與螢火,根本不能放在一塊兒相較。

正因如此,這會兒聽到這個消息才會這樣複雜難明。

可是,他竟然傻了。

“恬姨,你繼續說。”

葉慎恬講完幾位皇子,又開始給他大概講一些京城的局勢,身為末流世家的一份子,她能夠掌握這些個情報,可見是花了大心思的,有一些甚至未必會送到祈南去,可是她卻毫無保留地告訴了葉無莺。

葉無莺這會兒心思卻已經飄了出去。

這一年,皇七女趙弘琰還未出生,她與趙弘毓是親生的兄妹,可若是沒有趙弘毓護着,張嫔未必能生的下這個女兒,若沒有趙弘毓,趙弘琰即便是出生了,怕也難活得到成年。

這蝴蝶的翅膀,還不知道要影響多少人。

等到葉慎恬大概要講的東西講得差不多了,他才從空間中拿出司卿給他的巫偶腦袋,直截了當地說:“我要見你!”

那邊司卿略有些驚喜,“好!”

“南市那邊見。”

一大清早,這大殷的國都就已經迸發了相當的活力。

寬廣的道路可以容納十輛馬車并行,路面都是極其平整的巨石鋪就,中間和兩邊都有青石砌成的圍欄,裏面種植着一些花草和樹木,即便是入了冬,這街上仍然有青翠的綠。殷都種着不少香樟和綠蘿,倒是沒有左右行駛的規矩,可道路太過寬廣,沒有規矩也不會出什麽危險,行人都可各行其道。

深葉行在清早就已經不算空曠的街道上,一路往南市的方向去了。

大殷以北為尊,正北方位乃是殷都皇城,占地極廣,普通人都不許接近。葉家在京城排不上號,自然就擠不進那東邊的權貴勢力範圍,東邊住着的都是一流的世家和品階高的朝臣,是以東市的水準也是特別高,各種奇珍異寶都可以在那裏找到,連酒樓飯館走的都是高雅大氣的風格,自然價錢也是不菲。

與東相對應的西邊卻是京城平民的集中地了,西市熱鬧,但也魚龍混雜。南邊卻是不上不下不荒不鬧,那些個排不上號的世家士族,多半居于此地,于是,南市便也是個中不溜,比不上東市繁華富貴,也及不上西市趣味橫生,只取了一個中庸之道。

葉無莺選在南市倒也不全是為了自己方便,這巫殿并不在京城之中,而在郊外,且就在京城的南郊,南門出去數裏,便是巫殿的勢力範圍,要從南門進出便要特殊的通行路引,百姓更是全然禁止從這裏進進出出。若要從京城往南去,絕不會從南門出,而只能走東西兩門,繞過南邊的神巫山,方能走上官道。

如此巫殿和皇城南北相對,卻是互不幹擾,甚至表面沒有多少往來,各自冷漠以對。

等到葉無莺在南市那家熟悉的早點鋪子坐了下來,點了一碗馄饨面,又順手給司卿點了一碗清水面之後,面剛上來,他又順手把桌上的醋倒進去幾乎半瓶,剛用筷子攪了攪,司卿就到了。

他來得很快,只因巫的出行除了那華蓋靈椅之外,也有靈力車,甚至比世家的那些還要快上幾分,深葉的速度遠遠比不上。

“你倒是還記得我的口味。”他剛坐下,就似有些感慨地說。

葉無莺一怔,這才意識到他這行為是多麽自然。

他們倆最好的那段時光,便常常清早在這裏相會,事實上,他們就是在南市相遇相識,自此開始的孽緣。但自從有了隔閡,又發生了那些事之後,他們再沒有像這樣坐在一起哪怕只是簡簡單單吃一碗面了。

那時,他們還互相喜歡的時候,再簡單的事,都仿佛蒙上了一層微光,顯得格外美好。

“你的口味這麽奇葩,要忘記也難。”

最終,葉無莺只是冷冷說。

他不想想起那些事,哪怕是那些美好的、甜蜜的回憶。

因為過程再如何美麗,結出的不過是一顆腐壞的苦澀果子,有句話司卿說得很對——

他是聰明人,絕不會再重蹈覆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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