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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的時間裏,本來并不是沒有時間或者機會見那人一面的,畢竟他明面上的身份是皇子伴讀,也就是那人兒子的同學,照理見面的機會并不小。但不知道是不是他故意,讓葉無莺成了趙弘沖的伴讀,趙弘沖如今已經邊緣化到連今上身邊的人都見不到了,更何況是他本人。于是,機緣巧合,葉無莺到京城第五年,才有幸要去見他第一面。

“恐怕這個消息很快就要傳出去。”司卿微笑起來。

葉無莺點點頭,“那又如何?”

同昔日稚嫩時候不一樣,如今他們倆都是豐姿出衆的少年,往街上一站,便是大把的人朝他們行注目禮。葉無莺皺起眉來,作為伴讀,本要與趙弘沖同進同出,但他從一開始就沒遵守過,只是再開葉家的車來,到底有些太嚣張,他的那輛深葉已經很久都不用了。原來趙弘沖自己到國子監,也是有自己的車的,奈何他已經被宮內欺壓到養護費都快出不起了。于是,便時常厚着臉皮蹭其他人的車,比如也入了學的趙弘啓,葉無莺原以為趙弘啓也是活不到成年的,記得上輩子他在還沒入學的時候就體弱多病了,這輩子反倒還算好,難道因為王貴妃的倒臺,趙弘淩的提早離世和趙弘沖的失勢,反倒讓一群小變态中相對正常的趙弘啓能活下來了?

如果是真的,還真是一件好事。

見司卿要用巫殿的車送他們去,趙弘沖擺擺手,“宮裏有人來傳了話了,有車架來接。”

葉無莺有些詫異,同司卿對視了一眼,都不知道這裏面賣得什麽藥。宮裏來車架,這未免太過隆重了些,而且,這樣司卿必然不能跟着去了。

但現在這不是葉無莺需要操心的問題,趙弘沖自己的車早就不用了,這會兒皇帝召見,卻有宮中來的車,葉無莺心中清楚,肯定不是趙弘沖故意争取來的。他不是不想告狀的,只是知道現在他自己的狀況,告了狀也是白告,回頭只會被欺負地更慘。趁着這個機會,他若是因為自己的靈力車被宮人怠慢并不養護而耽誤了時辰,那便不是他告狀,而是下人失職被上頭發現,自然怪罪不到他身上去。

不管境遇怎樣,趙弘沖依然是那個趙弘沖,并不會因此變成任人欺負的小可憐。

就跟葉無莺說的那樣,即便是消息傳出去了,那又如何?難道他們還敢對明擺着要進宮的葉無莺動手?更別說這會兒還有宮中的車來接,顯然是不敢的。現如今風頭最盛的趙弘旻都沒能鬥得過葉無莺,其他人更是有所顧忌。

趙弘旻這人心理扭曲歸扭曲,膽兒卻不夠大,也不如趙弘語趙弘沖手辣,端看他上來只拿葉無莺的身邊人出氣,而不是直接沖着葉無莺來就知道了。這種人野心是足夠了,魄力卻不足,倒是很符合他那心理陰暗的人設。

他不夠狠,葉無莺卻夠狠,不僅對旁人狠,對自己也狠,他敢身邊人一個都不帶跑出來,趙弘旻卻沒敢趁機要了他的命去。

只因很多人都知道了葉無莺的不同尋常,連趙弘旻也覺得在他那位父皇的眼中,大概葉無莺是不同尋常的。

他是金雷真武體,旁人不知道,皇室中人卻大多知道了。反正那位也沒有真正掩飾什麽,即便是由葉無莺姓“葉”而猜到他的母親是葉家的那位巫,卻也沒人會真正跳出來說啥,這死無對證的事兒,巫殿都不追究呢,旁人哪有開口的餘地?

尤其當趙弘毓那個傻子也是金雷真武體被發現之後,葉無莺的身份就更顯得微妙起來。

這種體質絕非爛大街的存在,明面上每一代的金雷真武體大概也就一兩個,只因絕大部分在剛被發現的時候或許就被悄無聲息地滅了口。葉無莺順順當當在祈南呆到十歲,不得不說是一招妙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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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輩子有趙弘毓這個天才兒童在,葉無莺到京城的時候都被處處針對,這會兒趙弘毓成了個傻子,葉無莺的存在就更加微妙了。

等了沒多久,一輛金晃晃的讓葉無莺覺得很有負擔的“皇家馬車”停在了跟前,這當然也是以靈石為能源的,但是仿造的是馬車的模樣,甚至有兩匹瞧着和真馬沒多少區別的高大駿馬在前面,不用懷疑,用的就是巫偶一般的技術,不過是只有形沒有神的,只有這種特殊材料才能做得出能承受靈石能源車架速度的“馬”。

金龍為紋飾,玄布掩車架,赤石為車轅,又有美貌宮人駕車,哪怕只是一輛車,別無随侍,都是足足的皇家氣派。

葉無莺無語望天,想不到是這麽隆重的車架。

皇家要請人入宮,當然也有等級的,眼前這個……是皇子皇女規格的車架。

雖然如此說,那些個來國子監的皇子皇女,誰都不會乘坐這樣的車架來,太過隆重,唯有在每年祭祖或者出巡的時候用一下,誰會沒事兒搞這麽一套行頭往外跑啊!

于是,皇宮裏的那位究竟想幹什麽?

名義上請的是四皇子趙弘沖和他的伴讀,但是,明明該是主要被邀請對象的趙弘沖臉色卻十分難看,一雙眼睛裏幾乎要噴出火來。

以他的聰明,怎會不知道這車架是為了誰。憑他一個失了母族勢力,十五歲都沒能跨過五級的皇子?別說笑了!

是以,他一邊嫉妒得胃都在疼,一邊還笑着同葉無莺說,“走吧,不要讓父皇久等。”

去皇宮不需要帶太多人,因為确實沒人敢在這一路上動手,所以,葉無莺讓秋瑟那幾個近兩年才到他身邊的同司卿一塊兒回去,只帶着青素上了車。趙弘沖身邊也帶着兩個人,一個一見這車架就滿臉驚喜,恨不得跪下來痛哭流涕感謝聖上還記挂着他家主子,剩下的那個臉色同趙弘沖一樣難看。

誰是聰明人簡直一目了然。

葉無莺卻并沒有因為這樣的款待而飄飄然,反倒在心裏冷笑一聲。他太他媽知道座上那人到底有多陰晴不定了,根本沒法揣測他的心思,有一點倒是肯定的,別指望他對任何一個兒子有什麽真正當父親的心思,上輩子優秀如趙弘毓,善良如他自己,那人都不會另眼相看半分,全然冷眼旁觀一群子女鬥得你死我活。

五年來,他是第一次進入皇城,其他皇子皇女的伴讀卻已經出入過多次,只因他是趙弘沖的伴讀,所以至今沒有機會進入這座巍峨的城池。

葉無莺現代的時候也參觀過故宮,但故宮與這會兒大殷的皇宮是全然不同的兩種概念。大殷的皇宮,遠沒有故宮那樣精致講究,它大氣卻粗犷,整個猶如一座巨石砌成的堅固堡壘,最難得的是,每一塊巨石都仿佛渾然天成,絲毫看不出接縫的痕跡,就好比這皇宮裏的每一棟,都是由一塊塊巨石直接雕琢而成,雖也有亭臺樓閣,卻無多少精巧之意,反倒一股子磅礴氣息撲面而來。

宮中不論什麽瞧着都很大,這種大不僅僅表現在建築上,宮內不見一朵花一棵草,卻到處種着樹,且都是數萬年的古木,這些古木都不見頹敗腐朽,反倒欣欣向榮,散發着古老的歲月氣息,沉穩寬厚。走在宮內,都有一股特別的芳香萦繞着,久久不散。

巨石料峭,上蓋紅岩,雕刻出層層疊疊猶如龍鱗的屋頂,下有玄石,黑色厚重,又以金石為門,琉璃為窗,在那磅礴大氣之中,便有了富貴雍容。

“馬車”一路将他們送到大殷權力的中心,那高高的猶如坐落在雲端的封天殿。

普通皇城之中,皇帝的宮殿頂多也就是個乾清坤寧,再不然太和永和,哪像這大殷,竟然敢為一座宮殿取名作“封天”,我欲封天,好大的氣魄!

然後,他們便下了車,一路沿着階梯往上走去。

階梯很長,長到需要擡頭方能看到上方的宮殿。葉無莺邊走邊情不自禁地想着,這大臣們上朝真是件折磨人的事兒,萬一來個政務上的天縱之才,偏偏身體是個弱雞,那豈不是連朝都上不了了?

還真是如此,所以大殷朝的文官,都是能夠輕松擄袖子打架的那種,能上得朝的,少說也得有四五級的最低線。

所以,這長得不像話的階梯自然不算事兒。

葉無莺十五歲,已經是七級武者,速度遠比趙弘沖要快,于是,他很耐心地壓着步子,不疾不徐地跟在趙弘沖的身後。

前方領着他們的,乃是常年在封天殿服侍的宮人,表面不如何,眼角卻一直在偷偷瞧着葉無莺,一邊瞧一邊驚訝。

趙弘沖很不高興,但是這會兒根本沒有他說不高興的餘地,只能憋足了勁往上爬。

看着極高的階梯,在他們這些武者眼中,卻着實不算太困難,不過兩刻鐘,他們就已經站在了封天殿的門口。

“殿下,還請随我來。”宮人恭恭敬敬地說。

趙弘沖一下子瞪大了眼睛,幾乎是抖着嘴唇說,“父皇他——”

“陛下的意思是,請您先到偏殿中休息。”那宮人笑得很是親切溫柔,态度也很恭敬。

趙弘沖的眼圈卻已經紅了,幾乎要落下淚來,他央求道:“我已經、已經數年不曾見過父皇了,只求見他一面……”哪怕他知道見着人了撲上去抱着他的腿哭都沒多大用處,但是見不到人,他的本事更難發揮啊!

葉無莺只是淡淡看着,既不幫他求情,也不落井下石。

“陛下已經下了命令,還請殿下諒解,老奴也是做不了主啊。”那宮人低下頭去,嘆了口氣。

趙弘沖到底只能哆嗦着,跟着宮人去了偏殿。從頭到尾,他都沒看葉無莺一眼,他怕這會兒只要眼神落在葉無莺的身上,就沒法控制自己那滿心的恨意和嫉妒。

那兩道沉重的金色大門被緩緩推開,葉無莺腳步輕快,一下子踏入了那寬敞到幾乎好似一個廣場的封天殿裏。

地面是黑色的星紋石,入目是十六根巨大的沉紅色燒雲龍柱,再之後,就是懶懶坐在那玉石寶座上的人。

他瞧着甚至十分年輕,幾乎沒法想象他的長女都已經快二十歲了。那麽年輕,而且英俊到不可思議。

趙申屠。

他叫趙申屠,然而,很多人都早已經忘了他的名字,因為這世上本也沒人叫他的名字。他是申字輩,原有許多寓意美好又好聽的字能夠取,偏他的父親給他取了個屠字,屠夫的屠。原是他父親的那位寵妃在嬉笑間随口說的,因為他的母親,便是一位屠夫之女。

平民,只因長得美貌,又資質出衆,被有心人送進皇宮,成了最低階的嫔妃,她除了那極高的資質之外,沒讀過幾年書,更不懂那些彎彎繞繞,她的直白簡單倒也讓從未見過這種女子的皇帝注意了一陣子,不過,也就僅限于此了。所以,生下趙申屠後沒多久,她便毫不意外地“病”死了。

但趙申屠這個名字,卻要伴随他一生。從小他便被那些個兄弟姐妹譏笑,不管是他母親的身份,還是他的名字。可是到最後,他們死的死流放的流放,雖還有兩個活着,卻膽小得猶如兔子,龜縮在家從不問事,再沒有人敢叫他的名字,自然也無人取笑。

趙申屠瞧着年輕,實則已經六十三歲,比起其他,這個年紀才是最不可思議的地方。他也是金雷真武體,可那又怎麽樣,這等資質不是他一個,他只有努力努力再努力,方能保住自己的性命。所以別說娶妻了,連女人也是沒有一個的。一心向武,直到他勝利了,坐上那個位置,當時,他已經三十二歲。

之後,次年他有了第一個女兒,再之後,他有了一堆兒女。

可是他就好似永遠留在了那個時間裏,軒眉俊目,高鼻薄唇,一雙眼睛仿佛蘊着星光,嘴角的笑容足以溺斃少女。可惜這一切,都敵不過那寡情薄恩,喜怒無常的個性。

長得再好看,也只可遠觀,不論什麽人若是與他一起生活,那絕對是一種災難。

“坐。”他簡簡單單地抛出一個字來,便立刻有宮人一路小跑,給葉無莺送了椅子來。

趙申屠從來不是那種不怒自威的類型,他帶着點兒笑的時候甚至顯得有些懶洋洋的,坐在那禦座上也不是好好坐着,非但不嚴肅,還顯得随意地過了分,比如這會兒打量葉無莺的眼神,便充滿了一種興味和好奇。

葉無莺并沒有行禮,反倒直直地與他對視,不害怕,不憤怒,不溫情,不谄媚,只是那樣平平淡淡地回視。

“我一直在想你什麽時候會見我。”他說。

趙申屠竟然笑了起來,還笑得很開心,“我聽過你的名聲,暴莺,啧啧,莺歌燕語的莺?這名字取得不好,太娘氣!不過也好,你這暴脾氣可是随了我,名字差一點也沒什麽。”

葉無莺知道,趙申屠從來不是那種平白講究規矩的人,他自己就不是個規矩人,否則也不會光明正大地踩着兄弟的屍骨上位,當年他地位未穩,也有人敢當朝頂他,既然敢在朝堂上公然與他作對,那他也就敢公然殺人,讓其血濺當場。

趙申屠自己不大講規矩,對旁人的規矩方面也還算寬容,這或許是他為數不多的優點之一。

然而,他居然挑剔葉無莺的名字。

葉無莺簡直要忍不住笑起來了,喂,你先看看你的名字好嗎?吐槽別人之前,也要看看自己有沒有那個資本吐槽。

整個大殿空蕩蕩的,那些個宮人仿佛修煉了隐身術一樣,需要他們的時候就會出現,不需要的時候徹底躲在陰影裏找不到半點兒痕跡。趙申屠坐在高高的禦座上,葉無莺坐在空曠的大殿中央,兩人互相看着,心情卻都覺得有那麽點兒古怪了。

因為他們長得像,真的很像。

若說葉無若有五六分像葉無莺,不過是外甥似舅,葉無莺有幾分像舅舅葉其允便是,但事實上,他更像的是趙申屠。

這血緣真是個奇妙的東西,若将葉無若與趙申屠放在一塊兒,那絕對沒有半點兒相似,偏葉無若與葉無莺有幾分像,葉無莺與趙申屠足有七八分相似!

那些個皇子皇女之中,長得最像他的,竟然是這個他在外的兒子葉無莺。

而即便是已經見過趙申屠多次的葉無莺,再看到這個人,心中也不乏某種說不清楚的情緒。容貌真的是不能說謊的,他這具身體裏流着的血,與那個家夥果然是同源呢。

“喂,既然你是這性子,給我去西四營吧!”

葉無莺的臉色一下子冷了下來,“你在開玩笑?”

“你看我像開玩笑嗎?”趙申屠終于收起了那漫不經心的微笑,展露出屬于帝王的威嚴,“你回去就可以收拾行李了,明天就給我準備去西四營報道。”

這他媽開什麽玩笑!他好不容易在京城經營五年有些氣候了,這是要趕他去邊境?!

談凱江就是西四營出身,曾在那裏與蠻族作戰長達十數年,那是整個大殷最辛苦貧瘠的軍營沒有之一,因此能西四營出來的,都是最硬氣堅強的漢子,經過那西荒的沙石磨砺,再不鋒利也難。

卻忽然葉無莺的心中一動,立刻爽快地回答:“好!我去。”

有時候,要抓住的就是那一閃而逝的機會,幸好司卿的記載極其詳細。

“但是我有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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