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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用極高的規格将自己接了來,葉無莺也沒天真地認為趙申屠有多看重他,上輩子趙弘毓這個前車之鑒猶在眼前,他就曾說過,不要對這位父皇有什麽不切實際的幻想,否則到頭來後悔的絕對是自己。
他或許會一時興起對你好一些,但本性裏的冷漠寡情根本不會改變。
葉無莺勇敢地和他對視,其實并不能讓他對葉無莺有什麽觀感上的改變,他或許覺得這個兒子有點意思,卻也不會因此而改變自己的決策。要将葉無莺扔去西四營,大概是趙申屠早就想好了的事,且不容更改。
因此,葉無莺也沒想真正去改變他的想法,只是趙申屠這種剛給顆甜棗馬上又打你一巴掌的做法着實讓他有些憤怒而已。
冷靜下來之後,他能想的也不過是為自己争取更多的利益。
“我要求有随行巫!”葉無莺冷冷說。
趙申屠一愣,想不到他提出的是這個要求,他挑起眉,英俊的面容更顯出幾分趣味,“你要知道,西四營已經快三十年沒有随行巫了。”
這也是巫殿得以存在,并地位超然的原因之一。大殷與巫殿聯系最密切的,絕對是軍方無疑,但是關系最差的,也是軍方,絕對別擔心他們之間會發生什麽“強強聯合”的事兒。那些個軍漢最厭惡的就是巫,而巫最讨厭的就是軍營裏那種讓人束手束腳的氣氛。
大殷的軍紀還是很強的,即便是巫,待在那種環境裏也是滿心不自在。
但這是軍方與巫殿的交易,巫殿當真命令下來,那些個巫也只能不情不願地遵守命令。
有一名巫,這支軍隊将變強不少,戰鬥力可以變成原本的百分之一百二!偏偏這不是精誠合作,而是互相嫌棄,也是見了鬼了。可見巫的性格之惹人厭,以及大殷的軍人決不妥協的執拗性子。
可巫殿也是有底線的,西四營太苦了,巫根本就不願意去,除非有人自願申請,否則誰也不能強壓着一名巫去西荒。
“只要你答應,我可以保證有一名巫自願去。”葉無莺一步不讓。
他要求的不過是趙申屠那邊去與巫殿交易,保證司卿能夠得到巫令。
趙申屠笑了起來,“看來你當真信任那位年年邀請你參加巫祭的小朋友。”
說起巫祭,也可以看出趙申屠的不講規矩,本來這等大事,每年一次趙申屠應當要參加的,但他已經連續缺席了七八年了,簡直是光明正大地不把神靈當回事,換句話說,他根本不信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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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殷信神的百姓并不算少,巫是神仆,卻偏得不到他們的多少尊敬。他們信的是神,又不是神的仆人。因此,每年的巫祭,也是民間虔誠祭祀的時節,可是這位帝王是徹徹底底地不信。
“不是信任,而是我有自信可以說服他。”葉無莺站着,毫不畏懼地看着趙申屠說。他不想再坐下去,因為坐在殿下,需擡起頭看趙申屠,總會讓他覺得低趙申屠一等。
他當然可以說服司卿,不為其他,這會兒若是去西荒,指不定能得到天大的好處。
此時是大殷新歷759年,若是沒有記錯,就在明年春,西荒就要發生一件大事。而在新歷761年,京城也将發生異動,葉無莺也想不到會有人膽大到想要謀逆,而趙申屠顯然不是心胸寬廣之人,那一年的京城血流成河,幾乎所有人都在趙申屠的暴怒中瑟瑟發抖,被無辜牽連的人不算少,比如那位愚蠢而不自知的大皇女趙弘霜。
上輩子的葉無莺,便是在新歷763年到的京城,對當時那蕭條畏縮的模樣還有些印象。
若只有他自己,自然不會忘記這樣的大事,但對于西荒,怕就是真的不知道了。現如今有個機會可以躲過京城的大清洗,又能去試着博一份好處,何樂而不為?
“好吧,這一點可以答應你,如果你能說服你那位小朋友的話。”趙申屠自認寬容地說,“你要知道,西荒不是什麽好地方,他不會喜歡的。”
巫給人的印象還真是耽于享樂不能吃苦,所以琉绮那樣的簡直是稀有生物,或許是因為她眼睛天生看不見,方才沒有養成其他巫那種窮奢極欲的性格,甚至因為失去了視覺,反倒得到更多的賜予,天性的善良使得她即便是在巫殿那麽多年,還是一般寬容慈愛。
葉無莺抿了抿唇,“我還想帶幾個人去。”
“可以。”
“我經營的那些勢力不會放手。”最後,他終于說。
以趙申屠的本事,怎會不知道他的子女在京城各自經營勢力?他再清楚不過,而且以高高在上的視角瞧着他們玩一些小把戲,他不是真正心胸狹隘的帝王,甚至帶着幾分興趣看着他們玩“過家家”的游戲,哪怕這種“過家家”會要人的命,他也并不在乎。
聽到葉無莺這樣說,趙申屠似笑非笑,“你該不會是想讓我替你看着那些無用的家夥吧?”
“我說了你會答應嗎?”葉無莺反諷。
趙申屠并不生氣,“所以呢?”
“我會留下人看着他們,”葉無莺口吻平靜,“只請你給個好看點的理由送我去西四營,不要讓我看着像被流放。這樣他們自然不會跑,但若是确定我徹底失勢,他們中的絕大部分明天就回轉投他人的懷抱。”
葉無莺從沒有夢想過像那些小說裏主角王八之氣一放,所有小弟都跪倒在地忠心耿耿,這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五年的時間,他辛苦經營來的勢力,在這個時候對他還是很忠心的,只要他不出什麽事,這份忠心自然可以持續下去。但若确定他一朝翻不了身,這些個人也會很現實地另謀出路,這怪不了他們,這世上能夠忠心為主幾乎不為自己着想的小弟那畢竟是極少數的,葉無莺也沒抱着這種奢望。
趙申屠對葉無莺的興趣更濃了。
葉無莺今年十五歲,是個不上不下的尴尬年級,沒有成年,還不能将之視作成年人看待,卻不算小了,也不是個孩子。尋常十五歲的少年少女,多半還在念書,不論是國子監還是官學,絕大部分的學生都會在那留到十六周歲往後,有不少會到十八歲,甚至一直到二十歲成年的也不算少數。
十五歲……照葉無莺自己的意思,還想要再念幾年書,但是他知道自己一把這個說出口,絕對會引來趙申屠的嘲笑。
“靈能機械,辨獸?你是想成為匠人還是獵人?”
葉無莺根本不想聽到這樣的嘲諷。
可他知道,如果自己不争取,大概趙申屠就是會簡簡單單一道政令下去,形似流放一般将葉無莺扔去西四營。
“倒是個聰明的小家夥。”趙申屠忍不住稱贊了他一聲,他看了看外面已經漸漸暗下來的天色,“今天你就留在這兒。”
葉無莺并沒有抗議,而是安靜地答應下來。他知道,這就是趙申屠給他的回答。
宮中與趙申屠一起吃飯,然後留宿,這簡直光明正大地在說明趙申屠對他的看重,這是破解“流放說”的第一步,趙申屠表現地喜歡他,哪怕只是他心情好的時候偶爾表現出的那麽丁點兒看重,都會被其他人解讀出更深層次的意思。
比如今天趙申屠沒見趙弘沖一面,卻與葉無莺交談甚歡,甚至留他吃飯,容他在宮中留宿。瞧着不過是趙申屠私下的行為,明日裏卻會傳遍朝野。只要趙申屠不試圖遮掩,這宮中本也沒什麽秘密可言,但若是他想不讓人知道,這世上自然再不會有人能提起。
趙申屠的口味很重,微妙地與司卿有些相似,反正那滿桌鹹的鹹酸的酸甜的甜辣的辣的飯菜,葉無莺只嘗了一口就覺得胃有些疼,反正也不指望真的吃多少,少少嘗了兩口,便停了筷子。趙申屠倒是胃口好,吃得盡興了方才讓宮人撤了碗盤,随即也懶得再同葉無莺說話,揮手叫宮人領他去休息了。
葉無莺睡不着。
他當然不可能住在封天殿,不知道趙申屠是不是故意,讓他住的是皇子皇女們住的朝天殿。
前前後後的宮牆将朝天殿分為各自隔開的空間,畢竟那些個皇子皇女們絕不希望自己說個話轉頭就被那些個兄弟姐妹們聽見。所以,葉無莺住的也是一座單獨的宮殿,乃是朝天殿西側的單獨院落,宮牆将這主殿側殿前堂後園一樣不缺的院子圍了起來,距離最近的是趙弘啓的院子,他一向安靜,自然不會來打擾葉無莺。
一夜無眠,第二天一早,葉無莺沒有再見到趙申屠,就被宮人給送出了宮。
在他回到國子監正準備同小夥伴們說一聲的時候,宮中的政令已經下來了,不得不說這效率太高了。
果然,正像葉無莺要求的那樣,趙申屠是打定主意要讓他風風光光地去了。
“統領?”謝玉看過來,很有些愕然。
大殷的管制跟他們了解的并不一樣,文官倒還相似些,武官的系統簡單粗暴到了極致,最大的将軍,往下就是統領,再之後是校尉,沒了。大殷的武官,就這麽三階,倒是有些軍中會設隊正之職,但這職位并不計入大殷的武官系統之中。整個大殷将軍的數目都是數的過來的,這也是為何賀統領區區一個統領,同王貴妃聯合起來,卻能制衡珍妃甚至是皇後的原因。
統領,這個位置太高了。
若是趙申屠将葉無莺任命為其他軍隊的統領,怕是會引起激烈的反彈的,有一個校尉,或者是軍營中不設官職的監軍,就算是差不多了,哪有給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統領之職的?
但,這是西四營的統領,于是,諸位大臣安靜極了。
西四營那是什麽地方?除了常年在西荒的那位張将軍之外,有哪個統領願意去?根本沒有。這道政令上寫得很清楚,就是任命葉無莺為西四營之嘲風營的統領,西四營分為睚眦、嘲風、蒲牢、螭吻,原本西荒有九營,如今縮減到只有四營了,只因那地方根本沒人去,士兵越打越少,卻不見增援,若非張将軍身為聖者,自願駐守西荒,怕是那些蠻族根本不可能這樣安分。
“倒是挺給面子的。”司卿慢條斯理地說,“雖然西四營沒人願意去,好歹也是正宗的統領了。”
若是普通的世家子,一下子被任命為統領,哪怕是西四營的統領,也是絕對會被說閑話的。這世界等級雖然森嚴,但若是這麽嚴重的“空降”,誰都不會有好感。偏偏葉無莺是大家心知肚明又假裝不知道的“皇子”,這皇帝的兒子,不管做到多大的官職,都沒人敢去質詢一句空降,若是一些實實在在的職位,或許會有一些反彈,但指責的不過是帝王太過兒戲,并不敢真的去說皇帝“任人唯親”。
“不僅如此,這回他倒是很大方。”葉無莺眯了眯眼睛說。
葉無莺被封了統領,連謝玉和顧輕鋒都沒能逃過,一人封了一個校尉,唯有阿澤因為是平民,并未得到官職。這一點并不是葉無莺要求的,他原本想着回來同小夥伴們商量一下,問他們要不要跟他一起去的,結果,趙申屠考慮得倒是“周到”。
這其實也是說明趙申屠對葉無莺的一切都了如指掌,包括他交際的這些人,別看平時與他看似親近的不少,但真正能站在他身邊的,只有謝玉和顧輕鋒。
對這張調令,謝家和顧家的态度大概會截然不同,西荒貧瘠而危險,顧家怕是并不稀罕顧輕鋒得到這樣的職位,他們更希望她從國子監畢業,然後選官,一步步慢慢來。謝家就不一樣了,一步校尉啊!謝玉才剛十五歲!他們是并不強大的地方士族,這封政令只會讓他們欣喜若狂。
那時候謝玉和顧輕鋒都沒能被選上伴讀,但憑借她們二人的本事,有葉無莺和司卿為她們運作,直接考上了國子監。
“你們願意去嗎?”葉無莺認真地看向謝玉和顧輕鋒。
他知道,上輩子顧輕鋒也是自願從西四營開始起步,并打出名聲的,看着顧輕鋒眼中的興奮,他知道她肯定是願意的。不知為何,顧輕鋒對西荒總是有種莫名的“情懷”,之前就提起過想去西荒瞧一瞧。
“當然要去啊。”謝玉笑了起來,“校尉呢!若是憑我自己,從畢業,到選官,一步步往上爬的話,怕是要從九品小官或者普通士兵做起。”她的家中在這點上可不會給她多少助力,武官系統裏的軍官位置太少了,即便是一開始給個隊正,那與那些個文官系統裏的九品微末小官也沒什麽區別,從隊正到校尉,少說也要個五六年,哪是這麽容易的事!競争太激烈。“所以,看在這職位的份上,這個險值得冒。更何況,我也想見一見西荒究竟是什麽模樣。”說來好笑,她曾經連皇帝的位置都看不上,這會兒卻要努力從下往上爬,啧啧,果然有挑戰性和無挑戰性完全是兩回事。謝玉本也是見多識廣,但大殷這樣特殊的世界還當真沒見過,她也是有好奇心的。
“去!”顧輕鋒簡簡單單抛出一個字來。
她的年紀比葉無莺和謝玉都大,已經十七歲了,長得更高了,卻還是一般瘦,面色微黃,長相平凡,并沒有多少花季少女該有的妍麗多姿。顧輕鋒的身上,有的只是鋒銳、冷硬和強悍,很難想象她這樣瘦弱的身體,會給人這樣一種強悍的感覺。
與謝玉的嬌軟妩媚,婉約柔美相比,她當真不像個少女。
偏這麽幾年,她倆已經成了親密無間的摯友,甚至比同葉無莺的感情要好得多了。這世事也是難說,上輩子她們二人幾乎素不相識,挺多稱得上做過兩年同學,怕是連點頭之交都算不上,此生卻是彼此引為知己,好得幾乎要穿一條褲子。
“阿澤呢?”葉無莺看向司卿,忽然問起來,“他沒有跟着你一起從巫殿來?”幾年中,變化最少就是阿澤,他幾乎足不出戶,一直在巫殿中跟着他師父修煉,一雙眼睛猶如五年前一般清澈單純。
司卿有些不悅,“他有什麽用?”能不帶着阿澤就太好了,“反正這裏面又沒提起他。”
葉無莺無奈,“旁人不知道,難道你還不知道?”
西荒的變化,或許能得到好處的不僅僅是司卿,還有阿澤啊!
司卿不說話,葉無莺知道他又開始鬧別扭了。
他知道,重來一次司卿是成熟了不少,偏偏對待阿澤的時候還是那麽幼稚。哪怕葉無莺說過阿澤對他的感情很單純,他待阿澤也是,司卿硬是半點不信。
這還真是……他自己心存不軌,就覺得旁人對葉無莺這般好,必然也是心存不軌?
有句話怎麽說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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