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

眼見着站在那任校尉旁邊的張校尉就要跳起來了,哪怕頂着極大的壓力,榮統領仍然拉住他,努力說:“葉統領!這個指控太嚴重了!”

“是啊,我知道很嚴重。”葉無莺微笑起來,“因為這不僅僅是以下犯上,還是勾結外族通敵叛國。”

張校尉冷笑一聲,“你這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欲加之罪?”葉無莺嘆了口氣,“我當然是有證據的!”他說得斬釘截鐵,把下方的人和那些正驚訝的士兵們都給鎮住了。

證據?他有證據!

就算是想沖上來憤怒反對他拿下任校尉的士兵,腳下都一時間遲疑了。任校尉的威望很高沒錯,但對于這些常年與蠻族的士兵來說,沒有什麽比勾結蠻族更讓他們痛恨的了。

事實上往年也不是沒有這樣的人,西荒畢竟清苦,而且西四營明顯不得大殷重用,同蠻族勾結起來獲取利益并不是不會發生。

這一句有證據,将那氣得跳腳的張校尉都給驚住了。

他也是個平民,卻不是尋常平民。八歲以前,他是街上的乞兒,後被張将軍撿了回來養着,就随了他的姓,這是張将軍的嫡系,也是半個養子,如果不是他極力斡旋,任校尉也得不到代統領的位置。當然,站在張将軍的角度,這位張校尉自己做代統領更好一些。

葉無莺打聽過他們,也很清楚這姓張名棄的校尉是個真正的直腸子,完全沒心眼兒好嗎?被這姓任的哄得團團轉還絲毫不曾察覺。表面看着再兇再精明,也掩蓋不了這位是個好哄的傻瓜蛋。

“來吧,我們去營帳裏說。”葉無莺一派胸有成竹,讓談凱江将被鋒靈刺中昏過去的任校尉給帶上。

他們一行人要往主帳走去,卻讓那些個士兵伸長了脖子,将信将疑地看過來。

不久前那股排斥的敵意幾乎一瞬間消失無蹤。

謝玉翹了翹唇角,看着這些個微妙的變化。

故意落後一步,挽住了顧輕鋒的胳膊。顯然,她注意到了顧輕鋒的情緒不對。

“怎麽了?”她悄悄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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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輕鋒勉強笑了笑,嘆了口氣,“果然是他。”

謝玉皺着眉,“你認識?我瞧着他看你的眼神也不大對。”如果是認識的人倒是有些麻煩了,她是看出來葉無莺絕不會放過這個任校尉的。

顧輕鋒搖搖頭,“我從未見過他。他姓任名錦,你或許聽過他的名字。”

畢竟都是從博望城走出來了,多多少少聽過博望城的八卦,雖然他們離開那裏已經挺久了,謝玉卻自問記性還不錯,這個名字不算太特殊,她回想了一下,再結合一下顧家,猛然間就想起來了,“是他?!”

顧輕鋒點點頭,“不錯,是他。我查過他的去向,有消息說是來了西荒,想不到真在此處。昔日他在外行走,化的是母姓假稱劉錦,從軍必須要原戶籍,所以他登記在案的仍是姓任。”

“那你現在是要——”謝玉皺起眉來。

顧輕鋒冷冷說,“殺了他。”口吻平靜,卻鋒銳如刀。

謝玉松了口氣,然後笑起來,“他畢竟是你堂弟的父親,這件事還是交給莺莺來幹?”

顧輕鋒沉默地搖了搖頭,“現任的顧家家主,我的祖父有令,不論是誰找到了他,都要第一時間殺了他。當初我祖父答應過姑姑要饒他三次,三次機會已經用完,他沒有機會了。”她頓了頓,嘲諷地繼續說,“這也是他躲到西荒來的原因。”

想不到顧家與任錦的關系已經惡化到了這種程度,至少在博望城,大家都以為只是顧家看不上任錦而已。

仿佛知道謝玉在想什麽,顧輕鋒露出一個複雜的表情,“他從頭到尾都是故意的,故意追求我的姑姑,将她當做自己向上爬的踏板,在博望城的世家之中,沒有人比我姑姑更适合了,畢竟我祖父只有兩個孩子,她是我父親唯一的妹妹。結果,我姑姑毅然決然與家族決裂,就為了與他在一起,他發現姑姑并不能有任何用處,态度立刻發生了變化,這也是導致我姑姑早早逝去的原因——本來世家就不允許與平民聯姻,他野心勃勃,以為選擇我的姑姑就會有例外,畢竟她是我祖父的掌上明珠,對她比對我父親還要寵愛有加。甚至他夢想着得到她之後,顧家能夠為他鋪就一條成功之路。”

謝玉恍然,随即嘆了口氣。

這任錦看來是那種真正心高氣傲的人,偏偏生為一個平民,在階級森嚴的大殷,他自然滿心憤恨郁郁不得志,如此想要劍走偏鋒也不難理解,只是年輕的時候思慮沒有那麽周到,才會借由一個弱女子生出那樣的念頭。

不管如何,這都是他實實在在作下的孽。

謝玉眯了眯眼睛,卻不知道葉無莺到底想要怎麽辦。他唬得住旁人可是唬不住她,他手上絕對沒有什麽所謂的證據!

于是,為何他能說得這樣信誓旦旦呢……

不知道又要玩什麽把戲了。

等到他們将任錦拎着回到主帳之中,張棄仍然滿臉警惕地盯着他們,倒是那位方茹繪方校尉臉色和緩許多,甚至還帶着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葉無莺的臉色似乎更加蒼白了一些,昭示着他受的傷着實不輕,他擡起手來咳了咳,正要開口說話,卻整個人都搖晃了一下,居然就這麽往旁邊倒去!幸好談凱江眼疾手快,一下子就接住了他。

榮統領被狠狠吓了一跳,這種時候葉無莺如果再出了事,他們就真的要玩完了,趕緊跑上去,“還不快去叫魏先生!”

這個魏先生是嘲風營的軍醫,西四營太過艱苦,旁的營地之中少說也有兩三個醫者才是正常,他們大多是木靈根或者水靈根的煉氣士,學的便是治愈之道,譬如謝玉和阿澤也是水木靈根,但他們學的卻是傷人之道,雖也會一些粗淺的治愈術法,卻到底不如專修此道的。

這時候,謝玉已經開了口,她心中對葉無莺的計策隐隐有個猜測,于是嘆了口氣道,“能堅持到這裏,也是很不容易了,”她的眼中擔憂之色毫不掩飾,“他用的是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法門,方能那麽容易将那蠻族首領斬于劍下,但自己受的傷也很不輕。”她将事實情況往誇張裏說,卻讓那方茹繪都被吓了一跳。

她知道葉無莺的身份,想起趙家的功法,頓時信了七八分,趕緊讓人收拾出一個營帳來,讓葉無莺去休息。

果然,等那魏先生來與葉無莺看了看,得出的結論自然是內傷不輕,需得好好靜養不能傷神。

如此,任錦只能暫時先關押起來,他武力值太高,戴上專鎖高階的鐐铐之後,想要掙脫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這時候,本該躺着昏迷不醒的葉無莺卻緩緩睜開了眼睛,唔,偶爾裝病的感覺還不算太壞。司卿才一直是病怏怏的,上輩子他也見過這家夥裝過幾次病,每次有不想見的人或者需要拖延時間的時候,他就直接躺倒裝病,裝得那叫一個真實,于是,葉無莺趁着本就是真的受傷也裝這麽一下子,看來是沒被看出破綻。

他翻了個身,索性美美地睡了一覺,第二天一早,就自己走出了營帳。

“他還在嗎?”葉無莺走到關押任錦的營帳外。

兩個士兵走在門外,見他來了板起臉來,滿是警惕地說,“在!”

“讓開,我進去看看。”葉無莺也懶得和他們計較态度,冷冷說。

他們想要攔住他,卻知道根本沒有權利攔。按照常理現在整個嘲風營中最大的就是他,他是統領,他們根本沒理由攔他。

不情願地往旁邊挪了兩步,葉無莺冷笑一聲,直接走了進去,不過片刻他勃然大怒的聲音就傳了出來,“人吶!”

兩個士兵互相看了一眼再顧不得其他,大步跑了進去,入目就是空空如也的營帳,任校尉怎麽不見了!

葉無莺對着他們怒目而視,“現在你們誰來告訴我,他人呢?”

事情大發了,衆人再一次彙集在主帳,葉無莺陰沉着臉,用懷疑的目光掃向帳內衆人,最後落在那兩個守門的士兵身上。

這兩個士兵再顧不得什麽敵意了,趕緊說,“昨天交班之後我們一直守着,根本沒有人出來!”

“于是,你們的意思是他就這麽憑空消失了是不是?”葉無莺指責。

他們倒也想說指不定是被你害了,但是葉無莺昨晚昏倒,一直到今早才接近營帳,最主要的是,他進去的時間太短了,怎麽想都不可能那麽快毀屍滅跡,而且任錦這會兒應該早已經醒來了,哪怕戴着鐐铐,也不可能任由葉無莺殺死他而沒有半點兒反應。

他畢竟是貨真價實的八級武者,不是什麽脆弱到沒有還手之力的普通人。

謝玉一雙妙目在衆人神色變幻的臉上掃過,始終帶着微微的笑,終于理解了昨夜裏葉無莺悄悄來找她們,吩咐她們千萬不要接近關押任錦的營帳到底有什麽意圖了。

顧輕鋒則是有些将信将疑,皺着眉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葉無莺帶來的就這麽幾個人,任何一個都沒有接近那座營帳,其餘嘲風營的士兵更不可能站在他那邊,畢竟他初來乍到,絕大部分的士兵對他的抵觸之意太明顯了。

看守任錦的那兩個士兵是張棄安排的,他不放心由其他人來看押任錦,哪怕是方茹繪都被他防着,誰知道還是出了事。

“昨晚是否有人去見過任錦?”榮統領只得站出來問話,“你們必要給我說實話!”

那兩個士兵沉默不語,其中一個卻忍不住拿眼睛去瞟張棄。

榮統領瞪着眼睛,不敢置信地看向張棄,“是你?”

張棄連忙說,“我是去見過任大哥,但是并沒有放他走,他說、他說他是冤枉的,你們受襲之事與他無關!我答應他若他真是冤枉,會找義父來幫他……明明我走的時候,他還好好的在營帳中呢!”

葉無莺的臉色緩和下來,“所以,你的意思是,他就在你那兩個手下的看守中憑空消失了?”他甚至露出了溫柔的微笑,“張棄,你當我是傻瓜嗎?”

榮統領嘆了口氣,搖了搖頭,他的心裏也是傾向于張棄偷偷放跑了任錦,畢竟任錦和張棄的感情之深他是知道的。

這時候,有個士兵匆匆掀開營帳的門簾,司卿來了。

榮統領眼睛一亮,“是了,司卿是大巫,可以讓他蔔一卦!”

哪怕司卿不專長于此道,但基本的蔔筮還是沒有問題的。

張棄叫了起來,“這大巫與他是一道的,怎麽能信!”

這時候倒是精明了起來。

榮統領怒道,“那你要如何!你也別想再留在嘲風營了,回頭與我去見将軍吧!”

一聽要見張将軍,張棄立刻縮起了脖子,顯然對這位義父充滿了敬畏,而且這事上他确實不占理。哪怕再信任任錦,這會兒張棄的內心也不是沒有懷疑的,怎麽就會不見了呢?因為派去守門的是他的心腹,可以确定的是葉無莺他們一行人昨夜根本沒有靠近過營帳,包括方茹繪也沒有。

這怎麽可能呢,不符合常理啊!難道任大哥真的是悄悄逃走了?

想到這個,張棄的心中也不知道是悲是喜,很有些複雜難明的滋味。

若是真的逃走,不管他是否做下那件事,都可以稱得上畏罪潛逃,葉無莺是不是有證據都變得不那麽重要了,因為他不管死活,都別想回到嘲風營中來了。

張棄想着,他都說了要找義父來給他撐腰了,任大哥為什麽還要逃?難道真的……

他不容許自己再想下去,否則這不僅是對任錦的否定,也是對他自己的,因為長久以往,他是那麽信任任錦。

司卿被迎進了營帳中,一瞬間營帳內都仿佛被他的容光照亮了一瞬,可仔細看去,才發現他的臉色看着仍然不那麽好,蒼白到幾乎沒有血色,一雙眼睛卻極亮,只是顯得有些倦怠。

榮統領趕緊上前說清了事情的原委,司卿一雙眼看向葉無莺,露出似笑非笑的神色。

葉無莺聳聳肩,也露出一抹淡淡的笑。

“好吧,我可以蔔一卦,幸好只是問去向,否則以我的蔔筮水平,恐怕沒法再知道更多。”

方才還說不相信司卿的張棄,這會兒的眼神卻死死盯着葉無莺,比營帳內的其他人都要關心結果。

司卿一雙玉白的手拿出一個小木盒,尋常的蔔筮用的是龜殼銅錢,但司卿不擅此道,并不随身攜帶這些,他用的是筮草,這等筮草随處可見,他只需取來放在盒內,便可随時取用。

不管怎麽說,司卿占蔔的時候,還是很有身為大巫的範兒的。他沒有祈祭,只是簡簡單單地蔔了一卦,最後那些個筮草形成的卦象卻讓他挑起了眉。

“怎麽樣?”張棄急忙問。

司卿指了個方向,衆人都是齊齊色變。

那是蠻族部落的方向。

他們常年與蠻族交戰,怎會不知道那個方向代表着什麽?

難道真的……任校尉逃向蠻族部落了?

哪怕平日裏對他再信任的人,心中都生出了這種疑慮。

張棄的臉色極為難看,幸好他還沒愚蠢到當衆質疑司卿的蔔卦結果。

“你這是連夜趕來的?”這時候葉無莺開口問。

司卿點點頭,“一覺醒來你們都已經離開了,我留在召城做什麽?便讓他們備車也過來了。”

葉無莺嘆了口氣,“你的臉色看着仍然很不好,先去休息一會兒吧。”

“榮統領,”司卿不回答他,卻看向旁邊愁眉不展的榮統領,“這件事恐怕有些大了,需得去請張将軍。”

榮統領趕緊點頭,“說的不錯,我這便去傳訊。”

這撒禮與召城之間,自然有自己的傳訊途徑,張将軍是聖者,不比他們,過來的速度要快得多了,恐怕不久便會到了。

司卿看向葉無莺,“無莺,我要和你單獨談談。”

于是,不久之後張将軍到的時候,葉無莺将手上的東西拿了出來,放在了他的面前。

“任錦在召城有個宅子,就在城主府後那條街的盡頭,”葉無莺說,“裏面有一些任錦的私人物品,還有這些。”

那是兩個小箱子,打開之後,一箱金銀珠寶,一箱香料獸牙,皆是珍貴之物,更難得的是,有兩個花紋繁複的寶珠。

張将軍一看,“蠻族薩滿做的音珠。”

不僅外表華美,還可作為傳聲之用,價格之昂貴絕不是任錦可以負擔地起的,而且,他要能與蠻族傳送消息的音珠何用?

“這又不能代表這些東西就是任大哥的!”張棄跳起來說,“指不定是你栽贓嫁禍!”

葉無莺翹了翹唇角,他與司卿還真是有說不出的默契,他也想不到司卿那天說的沒有寫在記錄本上的人就是任錦,司卿幾乎是一聽他的名字,就想起了那個劉錦的事,轉頭就把真“證據”交給了他,這完全是個巧合,連葉無莺自己都意想不到。

張将軍朝着張棄怒道,“蠢貨!看看這是什麽!”他把箱中一個獸牙扔在了張棄的腳下。

張棄的臉色一下子變得十分難看。這根獸牙……是他們去年狩獵得到的,因為任錦在其中出了大力,張将軍才将這價值不菲的獸牙賜給了他。淵犀可不是随處可見的兇獸,整個西荒都極其罕見。

葉無莺知道,有了司卿這一下配合,這件事已經塵埃落定。

然後,他在回到營帳之後,怡怡然地進入了空間,任錦正茫然站在那三岔口的路口,一見他進來立刻朝着他怒目而視。

除了葉無莺這個主人之外,空間裏的一切任錦連碰都碰觸不到,甚至不能進入葉無莺那碩果累累甜香四溢的莊園,只能在外面這條路上徘徊往來。

啧,這就是旁人都認為他的空間除了他無法進入的好處了。

毀屍滅跡?不,失蹤其實更好一些,不是嗎?

只要他願意,不管什麽人被他關進來,甚至可以活生生餓死在他的空間裏。

殘忍,而且毫無風險。

惡人自有惡人磨,任錦無疑是個惡人,葉無莺也不覺得自己是個好人。

在那暖融融的風裏輕笑了一聲,可是,葉無莺覺得自己還舍不得任錦死呢,一個活生生的八級武者——

多好的練劍對象,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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