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司卿就站在葉無莺的身旁,眯着眼看向趴在下方戰壕裏的士兵。
他們中的絕大部分只是二到三級的武者,在後方那幾挺葉無莺貢獻的靈力炮後,是一臉興奮的煉氣士——軍中的煉氣士極少,他們合力也只能操作三挺炮,可是在這個地方也算是足夠用了。
在大殷真正的大人物心中,蠻人的威脅實在不足為慮,因為他們常年不和,又算不上多麽高端的戰鬥力。
真正能讓大殷忌憚的,是東面的龍族,盡管他們表現得對人類和陸地不屑一顧,但司卿經過上輩子那麽長的人生,他知道京中那些大人物真正顧忌的是什麽。所以,大殷最精銳的士兵,都集中在東面沿海,哪怕那幾營已經在那兒數百年,除了打打水匪之外沒有其他任何功績,但誰也不敢說撤銷那裏的營地。
龍族太強大了,強大到足以對大殷造成威脅。
他正想着的時候,就聽到謝玉在葉無莺的旁邊口吻輕快地說:“……懷疑過為什麽不換防,後來我就了解了,大殷這種地方,是注定沒辦法換防的。”
換防?司卿只聽到這個詞就忍不住要對她嗤之以鼻。
這個詞很容易理解,只是在大殷,這是根本沒可能的事。因為,這個世界存在聖者和賢士這樣完全破壞規則的強者,別看嘲風營有三千多人,但他們聯合起來,也無法奈何張将軍,除非張将軍不走,留在原地和他們死磕,否則憑借他們根本攔不住張将軍這個聖者。
大殷的軍制只有三階,這就給了掌握着軍隊的将軍們極大的便利,事實上朝廷對于校尉這一級也不是很着緊,很多将軍都可以任命之後知會朝廷一聲,因為只有聖者或者賢士方有可能成為将軍,而一位将軍治下的軍隊,幾乎都遵從這位聖者或者賢士給予的功法體系。例如西四營,士兵基本都練的是張将軍給的功法。
作為聖者或者賢士,他們還是很有地盤意識的,能被趙氏任命為将軍的,更是沒有蠢人,你說東面的付将軍、祁将軍願意到這西荒來嗎?肯定不願意,即便是趙申屠強制下令,他們不得不來,要帶着那數萬将士穿越半個大殷,到這西荒之地,甚至放棄他們天生與水相合的功法,重新來這蠻荒之地——這不是說笑麽!
譬如這西四營中,所有的士兵修煉的功法幾乎完全适應此地的氣候環境,耐熱耐寒,當然,五級以上的武者煉氣士,本就能夠抵禦基本的惡劣環境,但二三級的武者還是需要長時間的适應才能做到的,張将軍給的功法與這樣的環境十分吻合,這些士兵個個都體型彪悍也與所修功法不無關系,他們的身體能夠适應這最糟糕的環境,甚至在極少攝入的情況下,還能維持着最基本的體力,甚至爆發出不弱的戰鬥力。
不得不說,張将軍在這方面真是個天才人物。
大殷根本沒有私兵的概念,說西四營是張将軍的私兵其實也沒什麽,因為事實就是如此,這些士兵的最高領袖就是他,包括修煉的功法,若要換血或者換防,根本就是不可能的事。每每有一位将軍離開或者逝世,也就代表着他治下的那支軍方力量傷筋動骨,往往需要長時間的調整才能恢複過來。
而且,西四營還有個特殊的地方,基本上新兵都來自邊陲,為了保護家園,他們才可能拼盡全力,否則的話,這樣貧瘠的地方惡劣的環境,哪有多少人還願意來參軍。
可是趙申屠,或者說歷史上任何一任的帝王都不擔心他的王朝有颠覆的可能,就因為這完全破壞平衡的力量體系。
掌握在黑殷趙氏手中的,只有四營,同樣是四營,與西四營那是有着天壤之別的,像傅斌來自白虎誅邪營,便是其中一營,像他這樣的七級武者,只是其中普通的一個士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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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錯,一個士兵而已,他甚至無法擔任到隊正,這四營中的隊正,至少也要是八九級的強者,更別說是校尉了。
黑殷趙氏的四營中,人人都是精銳,最低也要六級,聽聞不見光的聖者賢士就有好幾個,這股力量足以碾壓任何一股軍方勢力,只是平時看着溫順,并不露出屬于它的獠牙罷了。即便如此,只是提起那四營,都足以叫人聞之色變。
謝玉與葉無莺的低語司卿只聽了一耳朵,他考慮的更多,日前送出去的訊息恐怕已經到了張将軍的手裏,他想的是替葉無莺獲取更多的利益,那麽,總要讓張将軍看一看——
他的無莺究竟為嘲風營帶來了什麽。
雖然他也知道,葉無莺的這種手段,頂多只能用在一個營的身上,他們已經到了需要為明年那件事打算的時候了。
并沒有等待多久,他們就迎來了第二波進攻,這一次蠻族并沒有貿貿然往前沖,而是驅使着他們馴養的巨大沙蜥,率先爬過剛才讓他們吃了大虧的地方,然後才是小心翼翼跟上來的蠻人。
他們并不是真的沒腦子,而在剛才那種損失之下,還敢沖上來,本身就代表了蠻族的悍勇無畏。
零星的靈爆珠又炸了一波,這一次炸翻的都是笨拙皮厚的沙蜥,有一些沙蜥甚至在被炸飛之後,還能繼續爬起來,可見這種西荒獨有的生物防禦力之強。
伏在戰壕中的士兵并沒有動,他們已經習慣了這些日子的令行禁止,以往當那些蠻族沖到這個位置的時候,他們早就沖出去還擊了,這一次,卻聽從命令,穩穩地趴在戰壕中,隐藏着身體。
近了,又近了!
顧輕鋒眯了眯眼睛,“扔!”
戰壕裏的士兵這才擡起頭來,将手中銀白色的東西扔了出去。
必須要說,這回他們的統領真是壕得沒邊了,平時這玩意兒有一個兩個,都被校尉他們存着舍不得用,現在居然給他們成片地往外扔,這扔的都是錢啊!
沒錯,除了易爆炸的靈爆珠之外,這回他們扔出去的,是靈爆鬥,這種漏鬥形狀的小東西裏面裝滿了靈砂,配合着兩個小小的靈爆陣,和最基本的靈能結構,只需要按下上方的小按鈕,扔出去不到三秒就會爆炸,威力巨大,比靈爆珠要強悍多了。
當然,也要貴得多。
這一把扔出去,又是不知多少錢。
遠遠的,在一座沙丘上,英武俊朗的男子盤膝坐着,看到這情形,嘀咕着,“真是敗家子!”可是,這兩場說起來容易,只要有錢就做得到嗎?不,沒這麽簡單。
靈爆珠的爆炸時間其實并沒有那麽好控制,它不像靈爆鬥是有按鈕可以人為操縱,靈爆珠原是扔出去經過劇烈的震蕩就會爆炸的東西,葉無莺要求将它埋在淺土層下,本就是很天才的想法。再加上靈爆鬥扔出的時間和距離——要知道,若是扔的快了,恐怕只能炸到最前面幾排的蠻人,扔的慢了,會傷到自己戰壕裏的士兵,難得的就是這些士兵扔出靈爆鬥的時間恰到好處,而且整齊劃一,竟是沒有半點浪費,且讓這一波進攻的蠻族幾乎都進入了靈爆鬥爆炸的範圍內。
更叫他意外的是,這群扔靈爆鬥的士兵将手中的靈爆鬥扔出來的時候,都維持着一個不遠不近的距離,幾乎扔在一條水平線上,如果不是長時間的訓練和篩選士兵,絕對做不到這一點。
“這兵練得不錯啊。”他贊賞着,嘲風營原本是個什麽水平他是很清楚的,葉無莺短短三個月能将兵練成這樣,絕非花架子的世家子,肚子裏絕對是有丘壑之人。
這個姿态悠閑的男人,自然就是張衣白張将軍。
接下來戰事的發展,更印證了他的想法。
蠻人這麽短短的時間,就吃了兩次大虧,果然沒有再很快進行第三次沖擊,他們知道,萬一靠近之後那些隐藏在戰壕裏的士兵再來一波靈爆鬥,他們還是抵不住。
城牆上的謝玉輕笑了起來,轉頭對葉無莺說,“這倒有點現代戰争的雛形了。”
只有葉無莺知道她是什麽意思,這類似于地雷戰、扔手榴彈的場景,給了她很大的聯想空間,覺得這與現代戰争相似。葉無莺也笑了起來,“可惜啊,靈力槍的發展還不夠,靈力車也只有世家能夠使用。”
但這已經給了他相當大的啓示,他就是世家子,理論上他可以使用靈力車,若是他有了資本去改裝靈力車,再用在戰争上面,誰能說他什麽呢?這倒是一條可行的路子,至于靈力槍,大殷的靈力槍還停留在類似長管手槍的階段,這種矜貴的玩意兒只有世家士族子弟或者少數将領才有資本配備,因為太貴了,平民煉氣士攢上數十年的錢都未必買得起,難度不亞于現代買房子,也因此不可能普及開來。
“而且,靈力槍還有個很大的限制,只有煉氣士可以使用。”謝玉嘆了口氣。
若沒有煉氣士以自身靈氣當做子彈,靈力槍就幾乎可以說是廢的。
葉無莺搖搖頭,“我在國子監的時候,靈能機械這門課的先生曾經說過,靈力槍的發展已經步入一個新的階段,已經有匠人可以制作能給武者使用的靈力槍了,這種靈力槍以靈石為能源,除了更貴之外,并沒有其他缺點,只是因為它太貴,一枚下品靈石只能發十發,即便是換用了新的聚靈陣,效果也不是太大,還急需改良,才并沒有推廣開來。”
謝玉驚訝,“也就是說,我們期盼看到的景象,是可以實現的?”
“是的,也許只需要再等上幾年。”葉無莺肯定地說。
司卿百無聊賴地聽着,卻并不是很明白他們在說什麽,他天資聰穎,雖脾氣不好,卻也擅于揣摩人心,自問理解能力不會差,但是經常葉無莺和謝玉說話的時候,他只能聽懂一半,正因為十分痛恨這種感覺,他無論如何也沒法接受謝玉。
同上輩子不一樣,這一次,他忍了,盡管已經是滿心的不悅甚至是暴虐。
再怎麽說是現代戰争的雛形,與現代戰争還是不同的,等到天色擦黑,蠻人開始了第三波進攻,這一次與前兩次都不一樣,幾乎肉眼就可以看出這次來的這些蠻人多麽氣勢洶洶。
“這一回,算是一些小部落的精銳了。”說話的是方茹繪,她也沒太聽懂葉無莺和謝玉的話,但并不妨礙她明白抱着葉無莺這個金大腿,嘲風營能夠減少多少死傷,而且論對蠻人的了解,她要遠超城牆上的所有人。
小部落的精銳自然是比不上三大部落的精銳的,但再怎麽說與剛才那些個普通蠻人還是有差別的。
“他們中的絕大部分都要比我們的士兵稍稍強上一籌,不過我們的人多,還是可以輕松取勝的。”方茹繪發表了自己看法。
葉無莺卻搖搖頭,“這些個人還不至于讓我們産生死傷。”至少也要等到那些個中型部落的蠻人來了,不說三大,西荒的中型部落少說也有上百個,等到這些來了,在葉無莺心裏才有資格對他們造成一點損傷。
“煉氣士準備!”同樣在戰壕裏的顧輕鋒下令。
最前排剛才扔靈爆鬥的那群士兵向後退去,他們都經過訓練,行動間十分迅速悄然無聲。
這回換到最前排的是從嘲風營中集合起來的一百個煉氣士。
在嘲風營中,煉氣士的數量要遠遠少于武者,因為在以往的戰争中,他們并不如武者有用,只能在蠻族靠近之前,以靈力弓射傷一些蠻族,相當于古代冷兵器戰争中的弓箭手,只是準頭和強度都要高上許多而已。
因此,整個嘲風營三千多戰士,只有不到三百的煉氣士,而且絕大部分沒有超過三級。
這一回,有了葉無莺,他們也鳥槍換炮,人手一把靈力槍,這在幾個月前根本就沒法想象。
方茹繪見過士兵的日常訓練,卻也不知道,在戰場上,所謂“排槍”有多麽可怕。
“準備——射!”
又一次耐心等到蠻人進入射程,顧輕鋒才下令,一整排的靈力槍迸發出明亮的光,整齊劃一,所有的靈力彈都沖着那些奔跑過來的蠻人攝去,甚至不需要太計較瞄準。
“換!”顧輕鋒一揮手。
又是兩百個煉氣士在一秒內就與前排交換了位置,齊刷刷的射擊又一次發生。
這些低階煉氣士最大的問題就在于無法做到像高階煉氣士一樣連發,他們的靈力有限,調動的速度根本沒法與那些高階相比,若是連射,只需要三槍就會迅速抽空靈力。
可若是将他們分成三組,在其他兩組射擊的時間裏,就足夠他們恢複一下稀薄的靈力,進行下一波射擊。
葉無莺試驗過,如果這樣下去,他們至少可以進行三十到四十組的輪、射,才會抽空體內靈力。
靈力彈密集如雨,交織在戰場上空,張衣白都一下子站了起來,頗有些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且不說葉無莺有錢到将所有的煉氣士都配備上了靈力槍,某些世家的私兵未必就做不到這點,單單是這種方法,就足以叫他震驚!毫無間隙的彈雨,這樣可怕密集的攻勢,別說是這些只比嘲風營的士兵稍強一些的蠻人了,即便是六七級的武者在對面,都讨不了好去!
“這真的是……”他喃喃自語,“他到底是哪裏來的小怪物,比他爹還令人吃驚。”
這個少年才剛十五歲,就已經這樣天才,張衣白苦笑起來,想起這會兒仍然在憤憤不平的張棄,他始終覺得任錦是被冤枉的,也不知道着了什麽魔,“就該讓他也來看一看這場戰争才是,他口中的任錦再優秀,怕也是遠遠不能與葉無莺相較。我還真是有點後悔了,若是把他還留在嘲風營……”随即他又搖搖頭,以這少年的聰明,即便是他不提,這位也會想方設法将張棄趕走吧?
他的脾氣還真是随了他爹,絕對好不到哪兒去。
有錢,還有能力,張衣白不知道京中其他的皇子皇女如何,他想的是,面前這個少年,究竟有沒有可能成為最後的贏家。
“畢竟是金雷真武體呢……”張衣白眯起了眼睛,“趙申屠,你将他送到我這兒來,究竟是什麽意思?”
想起那些過往,張衣白也覺得有些心酸,他曾經認為自己了解趙申屠,後來才發現其實他從未懂過這個人。
那些青春歲月不過過眼煙雲,早就消散不見,大概唯有他還在時不時想起,時不時懷念,時不時傷心。
當年,趙申屠将不可能變作可能,逆轉了自己的命運。
那麽,眼前的少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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