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不管這邊張衣白怎樣驚嘆,那邊指揮着戰事的葉無莺和顧輕鋒等人并沒有注意到這裏。

正如葉無莺說的那樣,這些個小部落的精銳還不足以讓這會兒武裝到牙齒的嘲風營士兵受傷,連這一波都慘遭團滅之後,蠻族今年的秋狩第一戰已經全然宣告失敗。

當那些蠻人在密集的靈力彈雨中成片倒下的時候,無人能夠形容這種壯觀的場景,可對于蠻族來說,這就是一首殘酷的悲歌,讓他們絕望又迷茫。

怎麽會呢,這完全不像是往年年年與他們交戰的殷人,到底是哪裏出了差錯?

天色徹底黑下來之後,對面的蠻人已經再沒有了任何動靜,悄然撤出了撒禮城附近。

他們本也剩不下多少人了,葉無莺并沒有派人去追,因為沒有意義。這些小部落蠻人的生死,對于其他蠻族部落而言,根本是微不足道的。

而且,他們的退走并不表示蠻族就此放棄了撒禮城,只是代表着很快會有更強的蠻族在這裏聚集。對于這些蠻人而言,似乎天生就不知道什麽是畏懼,什麽叫放棄。

不過,西荒這貧瘠的地貌也沒有給他們太多選擇。

第二場戰争來得很快,短短三天後,蠻族大軍又一次聚集。

因為那第一場的勝利勝得太過漂亮了,現在整個嘲風營上下都對葉無莺等人服氣得很,上行下效的模樣比之前還要像樣得多。

但這一次來的人與之前那些是截然不同的,中型部落的精英已經有相當不少的高手了。

往年西四營與蠻族的每一戰都很不容易,打得相當慘烈,甚至必要的時候是在用以命換命的方式來守護家鄉。今年,到底是不一樣了。在幾輪排槍之後,那些渾身浴血的蠻人仍然兇悍地朝着撒禮城沖了過來。

這時候,營中所有相對等級高一些的士兵扛着比他們身體還大的巨型盾牌從戰壕中跳了出來,頂住了這一波沖擊,讓戰壕中所有的煉氣士都迅速撤回了城裏去。

盾牌太大,精鐵所制,蠻人精銳手上的闊口刀猛地砍上來,不少士兵都覺得手臂一陣酸麻,根本握不住手上的盾牌,幸好盾牌的把手與他的手臂死死繞在一起,即便是手臂一時無力,盾牌下落砸在了地上,卻也不至于脫手讓自己暴露在這些兇悍蠻人的刀鋒之下。

蠻人并不管這盾牌多麽堅固,他們一心只想着打破它,殺死這些殷人,沖進城池,燒殺搶掠。

可惜,注定沒有那麽簡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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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巨大的盾牌并不僅僅是用來防禦的。

按下盾牌手柄上的按鈕,盾牌面上忽然就翻開一個小格子,這些士兵按照平時訓練的那樣往前一推盾牌,小個子裏面的靈爆珠噼裏啪啦掉出來,炸響一大片不說,彌漫開的煙霧帶着淡淡的甜香,沒過多久,那些蠻人就感到有些頭暈目眩。

兵不厭詐。

葉無莺從不覺得在戰場上還需保持着風光霁月的道德标準,恰恰相反,他信奉的是只要能夠勝利,不擇手段又何妨。

甜迷花的花粉是司卿提供的,巫殿總是有着各種詭異的有毒花草,存量很高,品種齊全。

靈爆珠配合這種花粉,簡直可以起到奇效,可惜的是照着那些蠻人的情況看來,他們的毒抗果然如方茹繪說的一樣,這麽劇烈的毒素,對于他們而言也只是稍稍暈了一下頭腦而已。

就這麽一下,盾牌與盾牌之間刺出的鋒利長矛已經戳進不少蠻人的要害,奪走他們的性命。

戰争,到底發展到了短兵相接。

“跟我來!”顧輕鋒的彎刀繞過一道輕靈曼妙的弧線,率先沖了出去。

她素來是身先士卒類型的将領,而城牆上的葉無莺鎖定的卻是蠻人隊伍中一名明顯極其強大的小隊首領。

這時候,葉無莺忽然聽到了似乎從遙遠天際傳來的銀鈴聲——

叮鈴鈴、叮鈴鈴。

那聲音清脆又悠揚,似乎帶着遠古的韻律,不急不緩,震蕩着人的心靈。

方茹繪的臉色陰沉下來,“是囫桑部落的薩滿囫吾。”對于她而言,這是一個老熟人了,“小心,這是個非常強大的薩滿。”

司卿冷笑一聲,“原來薩滿就是玩的這種小把戲。”巫與薩滿雖是全然不同的兩種群體,但是某些方面并不是沒有共通之處的。他今日仍是穿着一身鮮豔的濃紫色衣衫,這顏色容易被人穿得俗豔,尤其對于男人來說可以說是十分不适合,在司卿的身上,卻可以說是相得益彰。

他戴上一面色彩斑斓的面具,這面具不知道用什麽東西制成,啞面烏光,偏偏色彩明麗,一看便知十分古怪,然後,司卿拿出了一口小鐘。這是一盞只有巴掌大的青銅小鐘,瞧着歲月已經很久遠,遍布着古怪的線條花紋,還有葉無莺看不懂的文字。只見司卿伸出潔白瑩潤的手指,就那麽輕輕巧巧地彈了彈那小鐘凹凸不平的鐘面。

“當——”

誰都沒有想到,只是這麽一盞小的青銅鐘,葉無莺甚至懷疑這是一盞發不出聲響的啞鐘,司卿只是這麽輕輕一彈,發出了這樣一聲好似巨大青銅鐘發出的渾厚響聲!

比那銀鈴聲更加悠遠綿長,也更厚重古老。

下方被那銀鈴聲擾地心煩意亂的嘲風營士兵們只覺得精神一振,瞬間就從那種煩躁中脫了出來,甚至覺得意志沒有一刻比現在更加清明。

司卿甚至沒有認真同那薩滿交手,他們也未曾給下方的士兵更多的幫助,只是這樣遙遠地一下你來我往,就讓不遠處蠻族營地裏一名年輕的薩滿一下子跳起來,臉色變得極為難看。

這是一個至少瞧着很年輕的薩滿,身材高大面容倨傲,與其他蠻人不一樣,他甚至有那麽點兒眉清目秀的意思,一雙眼睛很是明亮。他是囫桑部落的薩滿之一,囫吾,也是蠻族之中近年來最天才的一位薩滿。

與殷人交戰那麽多年,他幾乎年年都來,也很清楚對面的殷人士兵是什麽水平,可是今年,到底是不一樣了。小部落的聯軍居然全軍覆沒!這是根本沒可能的事!

往年他們至少也能再殷人的身上咬下一小塊肉來,今年竟是半點便宜都沒占到。

囫桑不是小部落,他們打聽消息的能力也不是小部落可比的,囫吾當然知道對面的撒禮城裏是個什麽情況。嘲風營來了個新統領,和兩個新校尉,據說都是大殷京城來的貴人,年紀很輕,本來他們也覺得不足為慮,尤其是他們剛一來,任錦就被處理掉了,他們只會高興。但是,彌部落一支小隊全被殺死的消息傳過來,到底為今年的秋狩蒙上了一層隐憂。

直到幾天前,小部落的聯軍慘敗。

“消息果然沒有錯,這一次那幾個殷人從京城帶來了一位巫。”囫吾的旁邊,還坐着一位胡子花白的老頭兒,他精瘦矮小,半點不像是普遍身材高大的蠻人,臉上的皺紋更是密密麻麻,他看上去已經十分蒼老了,事實上也是很蒼老。

他是利利蔔的薩滿晃。

除了他們兩位之外,還有兩個來自中型部落的薩滿,一個是面容平凡的中年婦人,她叫回,是中型部落中走向沒落的一支,這會兒正低着頭,不知在想些什麽,愁眉不展的模樣瞧着很是憂郁。另一個是身材窈窕的年輕女子絨,她圓圓的臉蛋上帶着笑,正一臉愛慕地盯着囫吾,甚至完全不在意他們到底在說些什麽。

蠻族和大殷不一樣,他們以男性為尊,只有一種人例外,那就是薩滿。薩滿中女性的比例不算低,因為能成為薩滿是需要嚴格要求的,蠻族為了保證薩滿的數量,女性也必須被納入到薩滿的挑選範疇中來。

這是一種無法遺傳的資質能力,絕大部分的薩滿原本只是部落中的普通人,像囫吾這樣身為族長的兒子,還恰好擁有薩滿資質的,可以說是極其少見的。那位年輕的女薩滿絨來自一個不算弱的中型部落,即便如此,她再喜愛囫吾,他們也沒有可能,因為身為薩滿,她不可能離開自己的部落,囫桑更不可能娶她,薩滿是可以娶妻的,也不是沒有薩滿之間的結合,但這就意味着聚少離多,而且像囫吾這樣的身份,必然會娶部落中有權勢的氏族之女,根本瞧不上其他部落的人。

聽到晃的話,囫吾冷笑一聲,“可不僅僅是一名普通的巫呢,能這樣明顯地壓制我,恐怕這位巫至少是一名大巫!”他毫不介意地說出了自己被壓制的事實,盡管有些桀骜不馴,囫吾卻不會像某些殷人一樣死要面子,事實說出來并不會讓他感到有什麽丢臉的。

回這才驚愕地擡起頭來,“大巫?”口吻裏已經明顯帶了些許畏懼。她的膽子顯然不大,往年參加秋狩的次數也不多,因為薩滿的身份雖然能坐在這權力的中心,事實上也沒什麽話語權,只是一看便知道在此處只是陪坐末席。

絨輕蔑地看了她一眼,略帶天真地說:“大巫又如何?他只有一個人,我們有四個呢。”

晃搖搖頭,“這不是按照人數來算的,”他嘆了口氣,作為最年老的薩滿,他也是最見多識廣的一個,比起囫吾,他更清楚大巫是怎樣可怕的一群人,“如果囫吾的感覺沒錯,那真的是一名大巫的話,我們四個加起來,恐怕也是鬥不過他的,徒增恥笑罷了。”

“不會吧?”絨皺起眉。

囫吾卻贊同地點點頭,“除非我們部落的恬和彌部落的薩薩來了,或者……那個天什也行,否則我們是真的鬥不過大巫的。”他誠實地說。

薩滿之中,也有強有弱,三大部落擁有的薩滿不止一名,像是囫桑部落,最強的薩滿叫恬,年紀幾乎與在場的那位白胡子薩滿一般大,她的強大絕非現場四人可比的。又有彌部落的薩薩,他是三大部落中最可怕的一位薩滿,也是最殘忍的,往年有不少殷人俘虜落在他的手中,被他撥皮拆骨做成了各種祈器。所有的中型部落中,有一個部落的人數幾乎比某些小部落還要少,人丁凋零,偏偏還被排在中型部落中,只因他們有一位極其強大的薩滿,人稱天什,雖然不願意承認,但他或許比恬和薩薩還要強大一些。

唯有他們有希望能和那位大巫鬥上一鬥,他們這些對上普通的巫或許還有勝算,面對殷人中的大巫,那是必敗無疑的。

“那現在怎麽辦?”晃也皺起了雪白的眉。

怎麽辦?那些蠻人精銳與嘲風營的士兵們已經短兵相接,戰在一起。

冷兵器戰争無疑是十分殘忍的戰争,鮮血橫流以命相搏。不論是這些蠻人還是大殷的士兵,似乎都對這樣的場景習以為常,他們勇猛地撲了上去,不怕死亡,更無懼于受傷。

葉無莺看到那位他鎖定的首領并未沖上來,反而往後退去,不禁有些詫異,他看了旁邊仍然戴着面具看不到面容的司卿一眼。

遠遠的,似乎有幾個人正朝此處看來,葉無莺可以肯定看得人不是自己,必然是旁邊這一身顯眼衣物的司卿。

謝玉皺起眉,“他們在搞什麽?”

蠻人的營地不會像殷人那樣紮起帳篷,他們的習慣是點起篝火,幕天席地,只是會有那麽一頂小帳篷,裏面待着的只有薩滿。以葉無莺的視力,可以看到一個似乎很年輕的薩滿和那位首領說了些什麽,然後,那位首領鄭重地打開了一個包裹。

“是一把弓!”葉無莺沉下臉來,“他們該不會天真地想要拿那把弓射我們吧?”

很快,他就發現自己說對了,只不過對了一半,他們拿那把弓并不是要射他們,而是徹徹底底地瞄準司卿。

司卿嗤笑一聲,很有些不屑一顧。

方茹繪卻忽然叫了起來,聲音很有些尖利,“那是一把骨器!”

“骨器?”

“也是那些薩滿的祈器,多用人骨制成,很是邪惡可怕。”方茹繪急促地說,“據說骨器天生具有詛咒之力,而且威力極大——”

司卿打斷了她,“骨器?這種玩意兒做多了可是會侵襲自身呢,也不知道是哪個愚蠢的家夥在琢磨做這些個玩意兒。不愧是蠻人,連這點兒本事都沒有,就想着借助這種力量,恐怕到反噬的時候,他就知道後悔了。”

說話的時候,那把白色的巨弓已經被拉開,明明拉弓的人并沒有上箭,等到弓弦震顫,似乎有什麽急飛而出,帶着尖利刺耳好似鬼嚎的聲音破空而來,直朝着司卿射來時,還沒等葉無莺他們着急,就見到司卿輕描淡寫地伸出了一只手。

這只手很漂亮,手指修長,白皙細致,全然找不到半分缺點。

而他就這麽在虛空之中輕輕一點,似乎沒用半點力氣,一瞬間,那震耳欲聾的嚎叫破空立刻消失無蹤。

因為方才聲音太響,這會兒一下子戛然而止,葉無莺和謝玉他們甚至生出了一種難受的感覺,很不好形容。揉了揉耳朵,才覺得好了一些。

“就這麽點兒小把戲,也想傷得到我?”司卿冷冷一笑,“不過,這一箭恐怕是試探,試探我只是一名虛有其表借助器物的巫,還是一個真真正正他們沒法對付的大巫。”

葉無莺眯着眼睛朝遠處的蠻人營地看去,“于是呢,他們确定了,還能做出什麽應對來?”

衆人之中,唯有方茹繪松了口氣,然後面容複雜地朝司卿看去。西荒流傳消息的速度很慢,她知道葉無莺的身份,并不代表了解司卿的身份。她知道司卿是一位巫,卻是時至今日才知道他是大巫。

如此年輕的大巫。

能帶着一位大巫到西荒來?恐怕葉無莺在今上心中的地位不低啊……她思量着,只覺得自己對葉無莺可以再恭敬一些,也不能再搖擺不定地想着要不要徹底倒向他了。

不得不說,這是一個美麗的誤會。

司卿會跟着來到這貧瘠的西荒,和座上那人根本半點關系都沒有,純粹是出于葉無莺自己的魅力。

咳咳,否則即便是趙申屠下令,在巫殿都可以橫着走的司卿怎麽可能會答應跑到這裏來,想也不可能啊!

其實蠻人那邊對于司卿的實力預估仍然不夠準确,甚至可以說是錯誤的。

因為,他根本不是一名普通的大巫。

旁人不知道,司卿自己可是很清楚,他距離天巫也就是那麽一步之遙,他曾經是積年的天巫,各種巫力的運轉使用控制能力哪裏是普通大巫可比的,即便是好幾個大巫湊在一起,也鬥不過一個司卿。

“還能做出什麽應對?”司卿柔聲說,“不過是打了小的再來大的,不過又有什麽用處呢?若是大的來了,反倒是深得我心呢。”

大的來了,剛好讓他殺掉幾個,免得明年那件事再給他們找麻煩。

啧啧,不然他怎麽會那麽好心,放這幾個弱得都不夠他塞牙縫的“小家夥”們安然無恙地回去?

不過是放長線釣大魚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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