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既然丢給了謝玉,這件事葉無莺也就不再關心,他帶着司卿阿澤直奔撒蒙奇郊外的農田。

說好了今天發種子,所有的農民都站在原地不安地等待,有那幾個面容倨傲的魔法師在,他們半點不敢動彈。

說句實話,葉無莺原本對什麽農作物什麽時候種壓根兒不太了解,他空間裏那些農作物長起來并不限于時間,于是,他也虛心請教過帶來的這些人,裏面倒是有幾個會種田的,可是他們并不認識所有葉無莺空間裏的作物。

有些東西本來就是舶來品,這世界東西方壓根稱不上什麽交流,大殷還好一些,至少是一個龐大的完整國度,在這片大陸上簡直更加悲劇,因為分裂成多個小國,不少國家之間還是相互敵對的關系,明明在同一塊大陸,因為路途遙遠再加上國家不合,很多作物都不會到處流通的。

所以,在艾爾沃德荒原上,農民能種的東西相當有限。

這裏原本只種小麥,還是種頭很差的那一種,收獲別說是豐盛了,根本就是少得可憐。單一的種植,唯一的綠色蔬菜只有莴苣,也難怪這些農民一個個都面黃肌瘦,形容枯槁,難得的是即便這樣,他們還是有種精神氣,使得他們的眼神看上去還真有點兇。

不愧是荒原上出身的人,并不真的像某些地方的農民那樣軟弱。

即便如此,他們仍然被長時間欺壓他們的魔法師們壓得擡不起頭來。

葉無莺來的時候,有些人擡頭悄悄望了這位新領主一眼,包括他身旁那個衣着華美的青年,眼中有些好奇,同時也有了畏懼。法師塔的屈服外面或許不知道,他們就住在撒蒙奇,怎麽可能沒聽說?

那幾個魔法師也在看葉無莺,見葉無莺帶着習慣性的溫柔微笑,他們卻一個個趕緊低下頭去。這三個月來,他們可是見識過了這位領主的可怕,他笑得越是柔和越是美麗,下手就越是酷辣無情,讓他們差點兒硬生生打個寒顫。

葉無莺卻在思考先給什麽種子給這些農民播種。

小麥是他們種慣了的,但這裏只種一季麥,春播秋收,這會兒還沒到收獲的季節,葉無莺一眼望去,那些個稀稀落落焉了吧唧的麥田,到了秋天也收獲不了多少,他印象中似乎有春麥有冬麥,荒原的冬天并不寒冷,這裏雖然稱不上四季如春,但氣候着實不糟糕,和大殷的西荒可是沒法比。葉無莺也不知道自己空間裏的小麥算是哪一種……不過,他仍然決定讓這些農民秋天種種看。

除去小麥,這裏還有大片空閑的農田,葉無莺想了想,只拿出了兩種作物。

土豆和玉米。

現在這些農民,最大的問題是吃飽飯。

葉無莺之前才看過多年前的戶籍資料,那會兒艾爾沃德荒原上,就有将近十萬的人口,這些年荒原雖混亂不堪,卻并沒有流失多少人口,雖有不少人落草為寇,但絕大部分人仍然在這片土地上艱難的生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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飯都吃不飽了,原本背井離鄉的人該不少才對,但在布裏廷,還有個特殊情況,外面正值亂世,在打仗呢。

這裏飯吃不飽,啃點野菜拌着麥皮,偶爾有點兒堅硬的黑面包,也能勉強活下去,跑到外面,卻很可能在紛亂中一命嗚呼。所以,離開的人并不多。

小麥和玉米是葉無莺空間裏最容易獲得的兩種作物,三五分鐘就能收獲一大堆,他不知道種子好不好,但那裝在麻袋裏的麥子和玉米一露出來,那些農民眼睛頓時迸發出明亮的光,恨不得直接撲上來了。

司卿的兩個護衛攔在最前面,他的八個護衛,這次只帶來了一半,四個而已,另外四個已經比他們早一步去了京城,他命他們去保護青素等人,同時也是傳達一個信息和态度,他會永遠站在葉無莺的身後,京中某些人也想不明白他怎麽就這樣願意趟這趟渾水,要知道,絕大部分的巫在這種時候,不說維持中立,也會基本置身事外的。

“麥種可以到秋季再播種……”葉無莺剛起了個頭,就看到他們盯着的是玉米和土豆。

“那是什麽?”

“不知道,從沒有見過,不知道好不好吃?”

“領主帶那些來,是要我們種嗎?”

“……”

咦,等一下,葉無莺本來以為這片類似歐洲大陸的地方,應該有玉米和馬鈴薯才對,然後他仔細想想那模糊的現代知識,這兩種,似乎、好像是美洲植物來着……不知道這片大陸和美洲有沒有關系。

他風中淩亂地想着,很快意識到這些農民從來沒有見過玉米和土豆。

所以,到底怎麽種,他也不是很清楚怎麽辦啊!

既然不知道,就只能嘗試。

葉無莺一邊說着,一邊先将麥種發了下去。

這些農民一見麥種就整個驚呼了起來,無他,他們從未見過這麽好的麥種!

顆顆飽滿,粒大皮薄,幾乎沒有一顆是壞種,比他們看到的那種高價優等種還要好。

幾乎是一瞬間,他們看着葉無莺的眼神就軟化下來,農民總是很簡單的,接着,他們就又忐忑不安地看着葉無莺,就怕這位新領主給了他們這麽好的種子,他們種不好,而領主要求交的稅又太多,到時候……交不出來可要怎麽辦。

葉無莺笑了笑,“從此,我治下的農民,我都只收三分稅!”

這下,幾乎所有人都鴉雀無聲,連那些被叫來鎮場子的魔法師都難以置信地朝葉無莺看去,這怎麽可能!

要知道,這年代,別說是三分稅了,絕大部分的領主不收七分稅,收個五分都是難得被領民稱頌的仁慈領主,可以被載入書冊的那一種,史上還真沒出過只收三分稅的領主。

要讓葉無莺說,他連三分都未必需要,因為真的不缺錢啊,但是,他要考慮的是,以後地盤大了攤子大了,恐怕就很難負擔得起,稅還是要收的,卻實在不需要那麽多。

先是安靜,之後就是懷疑,竟然沒有一個人相信他說的這句話。

不怪他們不信,領主雖然可以自己制定稅收政策,畢竟整片領地都是他說了算,可是領主還要向王室交稅啊!布裏廷的王室是出了名的貪婪,若不是征重稅,怎麽能維持他們那窮奢極欲的生活。

從領地上收繳三分稅,恐怕交給王室都不夠。

有人這樣想着,葉無莺心中直接呵呵。

交稅給布裏廷皇室?開什麽玩笑!他從來這裏的第一天開始,就沒打算再給布裏廷王室交一分錢的稅!

“這将會寫到我新頒布的法令裏,絕不是一句玩笑話,我說收三分,就只收三分。”他目光如炬,掃過在場表情怔愣的農民,“只需是我治下的農民,都是如此,替我種地的人,自己可以留下七分的糧食,吃飽穿暖,平安生活。”

不知道過了多久,現場才爆發出熱烈的歡呼,不少人甚至流下了眼淚,他們心甘情願地跪在這個他們以前痛恨的“貴族老爺”面前,恨不得爬到前方去親吻他的鞋子。

沒有什麽消息,比領主對着他們,親口說出這條法令更讓他們感激涕零。

之後發種子的過程就顯得無比順利,他們珍惜地捧着那些飽滿的麥種,和領主發的新種子,先前還有些不願意,這會兒卻心甘情願地打算等會兒試試這兩種新玩意兒要怎麽種下去,反正還有那麽多荒地,現在又不是播種或者收獲小麥的時節。

可是,新領主竟然讓他們秋天就将這些麥種種下去。

“這怎麽行呢,麥種都是春天播種,秋天收獲的啊。”一個農民猶豫了半天,才敢向這位新領主抗議,說完他自己也感到不對,即刻惶恐地跪了下去。

那知道這兇名在外的領主卻很溫和,“沒有關系,你們只管種,如果種壞了,到明年春天我再發種子給你們。”

他這樣說了,下面的人卻還是将信将疑,已經有不少人決定将這些良種先藏下一半,不,一大半,免得糟蹋了種子。他們可是從沒聽說過,秋天還能種麥子的。

葉無莺在撒蒙奇發放種子只花了半天的時間,而他那條所謂的政令傳出去,也只花了三天,直到消息傳遍荒原的時候,所有人的想法都是——他們這位領主腦袋壞掉了?還是說換了個人?

要知道,他來艾爾沃德才沒多久,身上貼着的标簽卻不算少了,卻大多是兇殘暴戾嗜血可怕這類的,偏偏這會兒來了這麽個不靠譜的傳聞。

傳聞是傳聞,絕大部分的人都還抱着懷疑的态度,結果沒幾天,他就真的頒布了新的法令。

其中就有一條,只收三分稅,并寫明了保護這些給他交稅的農民。前提是,要被編入他新制定的戶籍制度裏。包括商旅,所征收的稅也要遠低于正常水平。這是這位新領主上任以來頒布的第一條法令,卻着實吓到了荒原的不少人。

落草為寇的原因是什麽?不管那些頭領是不是為了出人頭地,普通的盜匪和傭兵,是基本都是為了填飽肚子。若這一切都是真的,誰願意還跟着那些強盜頭子和傭兵團長出生入死啊?這畢竟是賣命的活計,不如種地來得安全可靠。

所以,吓到了還在盤算着心思和新領主作對的那些“大人物”,也驚到了跟在他們身邊的普通人。

荒原的夏天并不太熱,尤其是在古堡裏,到處都沁涼舒适,穿着長裙長衣的謝玉都不會感到悶熱。她的目光落在窗外那些嬌嫩的玫瑰,這些玫瑰可以從五月一直開到七月,本來開一陣就該凋零了,卻可以被魔法師們用特殊的方法供養,在四周刻上魔法陣,以魔晶維持,以保持這些鮮花不論花季,四季不敗。

在薩瓦裏的那座玫瑰莊園裏,他們就學到了這樣的方法。

必須要說,謝玉覺得到這片大陸得到的好處已經全然超過了預計,尤其是她和阿澤從那些魔法師那裏得到的。葉無莺以強硬的手段令那些魔法師折服果然是相當正确的法子,一座魔法塔向他們開放之後,他們的收獲更是驚人的。

魔法師的攻擊力比煉氣士更強,卻不是因為他們更強,而是因為他們運用魔法的門道有其獨到之處,不像煉氣士那樣以修煉己身為基,再圖傷人外放,而是從一開始,魔法師學的就是攻擊的法門。他們完全放棄了防禦,這樣的方式自然可以最大限度地将自然五行之力用在攻擊上。

阿澤整天捧着那些魔法書籍艱難地往後啃,甚至又叫來了諾茨給他教授更艱深的語言,謝玉也想像他一樣,奈何葉無莺無恥地還交了很多事給她,為此她感到有些惱火。

“啪”地一聲,将資料都拍在葉無莺的書桌上,她狠狠瞪了他一眼,“好了,這件事你随便叫誰去幹,我是懶得再管,那個羅蘭斯已經回去了。”

葉無莺讪讪的擡起頭來,“就這些?”

“就這些!羅蘭斯要求的事并不難辦,你不是認識那個布朗霍爾公爵嗎?給他送幾件禮物,一句話的事!”謝玉幹脆利落地說完,“我要回去好好修煉了,這段時間別再派活兒給我,你和司卿可以自己幹,我也懶得再跑出來招他的眼。”

于修煉上,她從未松懈過,只是現在葉無莺九級,阿澤都已經八級了,她距離八級卻還有一小段距離,已經不能再拖下去了。顧輕鋒可以以戰養刀,所以,最近是她帶着人在四處清剿那些不安分的家夥,隐隐有了突破的跡象,謝玉決定去讀那些厚厚的大部頭魔法書籍,恐怕接下來都不會有時間。

羅蘭斯請求的事并不複雜,火烈鳥傭兵團上一任的團長叫班傑,他死之後,指明讓羅蘭斯繼承了他的位置,在火烈鳥內部,确實也只有羅蘭斯有這樣的威信,并有能力帶領傭兵團走下去。這原本應該很順利的,可是班傑有一個兒子,還是他的獨子,這位本來被班傑寄予厚望,千辛萬苦送他到好的劍士學校,将大把的錢灑在他的身上,結果只養出了一個心高氣傲還好高骛遠的半吊子,半吊子就半吊子吧,本事沒多少,還善妒愛惹事,他嫉妒羅蘭斯,不知道壞了多少事,甚至害得羅蘭斯兩次重傷,傭兵團也為了他付出過慘烈代價,死了不少兄弟,更想不到的是,他回頭甚至惹到了貴族的身上。

這次就是這位不知道怎麽惹到了一個伯爵身上,直接被下了王都水牢,羅蘭斯想盡辦法,也派人營救過幾次,都宣告失敗,畢竟那裏不是荒原,他們實在沒有多少門道,走投無路治下,才求到了葉無莺這邊。

“還真是夠講情義的。”葉無莺看過謝玉整理的資料,笑了笑說。

司卿也瞧過,然後才慢條斯理地開口,“将人救回來之後,我會讓他活不過一天,你瞧,人羅蘭斯是盡力救了,也讓他成功欠了我們一筆,這樣的蠢貨着實沒什麽必要再活着了。”

“說的是。”他們已經決定将羅蘭斯和傭兵團的這批人全部吸收下來,當然不容許有這麽個傻逼還在裏面上蹿下跳,葉無莺看向旁邊的綠歌和談凱江,“你和他們接觸地怎麽樣了?”

綠歌立刻說,“那個特雷納本來對我們略有敵意,我只送了點兒黃金給他,他立刻答應下來,就算是羅蘭斯不願意,他也願意帶着一批人投靠我們。倒是那個卡特琳娜堅持要聽從羅蘭斯的意願,東西也沒有收下。”

“傭兵團就是這點不好,人良莠不齊。”司卿眯了眯眼睛,“不過,其實也不用這麽看重他們,且等秋收之後吧。”

葉無莺真正不見血的一刀,卻是那條新的法令,他送了種子,又有這樣的法令,漸漸的,只需他們在艾爾沃德站穩腳跟,一年兩年三年——不知道那些狡兔三窟的大人物一個個成了光杆司令,還翻得出什麽風浪來。

“對了,這件事要怎麽處理?”司卿将手上的情報随手遞給了葉無莺。

葉無莺掃過一眼,然後挑起了眉毛,“哪一個?”

司卿支着下巴,慵懶地說出了一個名字。

葉無莺從空間中找出他的命牌,這是一個高級魔法師,葉無莺甚至想不起來他長什麽模樣,然後,他微微一笑,“膽子倒是挺大的。”纖長的手指微微用力,一聲細微的響聲,桃木牌子應聲碎成了好幾瓣。

不遠處的魔法塔中,一個高挑清瘦長相平凡的魔法師擡起手,讓那只白鷹落在了自己的手臂上,看着信上的消息,忍不住露出了欣喜的表情。

他叫埃福林,在這荒僻的魔法塔已經生活了七八年,平時沒什麽特別親近的朋友,人緣卻也不算壞,他和其他很多人不大一樣,是自願來這裏的。他喜歡這樣人少又清靜的環境,所以很少有人知道,他有一位堂叔是魔法塔中的大人物,那位堂叔天資縱橫,師從魔法塔中一位極有地位的法聖,盡管那位法聖已經去世了,但他自己現在已經是大魔導師——

埃福林知道自己已經被下了某種特殊的詛咒,他寫信告訴堂叔的時候很小心翼翼,明明知道沒有人盯着自己,卻仍然有種很古怪的被窺視的感覺。

然後,堂叔讓他不用擔心,他有位擅長解開詛咒的朋友,正同他一塊兒趕來艾爾沃德。

埃福林一下子放下心來,堂叔的朋友,至少也是一名大魔導師吧?再不濟也是魔導師呢。他們魔法塔要不是事出突然,未必就能讓那位可恨的領主成功,現在,他只盼着堂叔他們快點來,救他們于水火之中。

然後,他就感到心髒一痛,頓時吐出一口血來,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的胸口裂出好大的一個空洞,心髒已經徹底被絞碎成了一團。

埃福林死了。

明知道他在做什麽的艾瑟頓站在門口,吓得渾身顫抖,幾乎是落荒而逃。

不知道為什麽,艾瑟頓在一瞬間就想起青年那天溫柔恬靜的面容——

“臣服,或者死。”

即便是魔法塔又來了人,那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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