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八月酷暑。

在艾爾沃德荒原上,烈日炎炎,正是盛夏時節,可如果走到樹蔭之下,就能感到些許涼意,微風拂面,輕易就能驅散暑氣。

葉無莺曾經說過,這布裏廷的君主實在是太浪費了,像是艾爾沃德這樣的地方,如果換在大殷,不管付出多少代價,都定然要拿下這裏,因為這裏水土肥美,雖這會兒看着是大片的綠草荒原,事實上好好整一下,都可以作為種植的農田。

這也是他為什麽選擇艾爾沃德的原因。

可惜,只懂享受的布裏廷王室永遠都不會有這樣的魄力。

幾輛馬車低調地進入荒原時,幾乎沒有引起什麽注意,這些馬車上帶着某個知名商會的标記,這家商會每隔一段時間,就會來荒原走一趟,不僅為荒原上的人提供一些生活的必需品,也會購買一些荒原才出産的東西回去。

但這幾輛馬車顯然不是來行商的。

前後三輛,都用的是最好的胡迪馬,哪怕外表看上去再樸素,也掩蓋不了這種低調的奢華。

中間一輛馬車裏,一個銀灰色頭發的老人正穩穩坐着,好似在閉目養神,他身旁一個長相英俊的中年人掀開車簾,恹恹地朝外看去。

那老人瞧着年紀很大了,足有七八十歲,但其實去年才剛滿六十,他就是埃福林的堂叔,旁邊那個瞧着俊朗成熟的中年人,實際上只比他小五六歲,但兩人站在一起的時候,足足像是差了一輩。

“安特爾,我答應給你侄子解開詛咒,你答應我的事可別忘了。”那位中年人眼神一閃,微笑着說。

安特爾微笑着說,“你就放心吧,我在會議上肯定會投票給你,畢竟你千裏迢迢跟着我來一趟呢。”說話的時候看似親昵,實則眼中閃過一抹不易察覺的嘲諷。

魔法師公會看着高高在上獨立在各個國家之外,實際上卻并不是那麽平靜,人多了就有紛争,魔法師各個都是自私的性格,如果不是那幾個法聖壓着,早就亂了套了。所有的魔法師都來自不同的國家,當然各自有偏向,也有小團體,甚至可以說公會現在被幾個大國家滲透得相當嚴重,比如眼前這位奧爾德溫,就是其中一個較大的派系。

安特爾很聰明,或許就是因為用腦太多也是呈現這種早衰模樣的原因之一。他出身平凡,不比奧爾德溫這種貴族出身,自小就開始精心保養,飽經風霜之後,總算成為了大魔導師,但付出的代價也很大,早年為了磨練自己也為了獲得幾種珍貴的魔法材料,他去過不少危險的地方,使得他看上去比正常年齡還要老了十幾歲。

“對了,你有沒有聽教會那些老家夥說,要卷土重來呢。”奧爾德溫帶着看好戲的口吻,“他們才是真的麻煩,趕也趕不走。”

艾爾沃德早年當然也是有教會的,而且就在撒蒙奇,但是,在幾年前與魔法石公會的競争中不幸落敗,才退出了艾爾沃德的中心區域,只在一些邊緣村落有幾座小教堂,和零星的幾個苦修士——就跟沒多少魔法師願意來一樣,教會裏那些有前途的人,也不會喜歡這片危險的荒原。魔法師公會和教會從來都是敵對的關系,也因此撒蒙奇容不下他們,但是其他勢力就不一定了。牧師的治愈能力永遠是受歡迎的,尤其是在紛争不斷的荒原上。連羅蘭斯的傭兵團裏,都住着兩位牧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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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蒙奇的教會勢力被清理地很幹淨,但是在聽說撒蒙奇的魔法塔已經被新領主給控制之後,教會又開始蠢蠢欲動起來。

“這是那個新領主要操心的事。”安特爾冷漠地說,“我們先去撒蒙奇,看一下魔法塔究竟怎麽回事。要知道,艾瑟頓可是半點消息都沒傳回來。”

提起艾瑟頓,奧爾德溫的眼中又現出幸災樂禍,艾瑟頓所處的派系和他是敵對的關系,他當然樂于見到他倒黴,甚至這也是他跑來艾爾沃德的原因之一。

他們正說着話,所乘的馬車卻忽然震了一下,徹底停下了。

“怎麽回事?”安特爾揚起聲,不悅地說。

駕駛馬車的是他的仆人,前後三輛馬車之中,第一輛坐着他們兩人的學徒,遠來艾爾沃德,他們的正式弟子當然沒有時間跟來,他們多少也是魔法師公會中頂用的人物了,所以跟來的都是幾個小學徒,等級最高的也只有一個高級魔法師而已,但在他們看來足夠了。他們倆可都是大魔導師!不說橫行大陸,就是跑去一國王都,那個國家的國王都會恭敬禮貌地接待他們。

也因此,他們從未覺得到這裏來有什麽太大的危險。

“老、老爺,前面有人攔、攔着路。”那下仆的聲音哆嗦着,顯然受到了極大的驚吓。

安特爾皺起眉來,實在不敢相信會有人光明正大來找他的麻煩。

奧爾德溫性格比他幹脆一些,“下去看看。”

他們從馬車上下來,就看到有幾個人攔在他們的馬車前,人不太多,只有十幾個的樣子,站在那裏卻莫名叫人倒吸一口涼氣。

大約是因為來者不善,那淩厲的殺氣激得人心髒突突直跳。

一見他們下來,一下子看到的就是為首那個面容精致的青年——或許是少年?他看到他們,露出了一個柔和文雅的微笑。可是被他那麽一笑,他們幾乎要齊刷刷地打個寒顫。

在他的右手邊,站在一個容貌秀麗的青年,他清瘦高挑,穿着色澤鮮豔的長袍,神色漠然而冷淡。

這對年輕人長得太漂亮,讓他們這樣不大在意美色的都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他們的身後,還跟着一個身材瘦高的女人,她面容平靜,背着一把古怪的巨大彎刀,然後就是十二個青年,個個高大健碩,體型彪悍。

來人自然就是葉無莺、司卿、顧輕鋒和十二個他們帶來的士兵。為什麽帶十二個也是有講究的,軍方講究排兵布陣,當初嘲風營訓練的時候,就有專門這一項,這十二人剛好可以組成一個攻堅陣型,是用來鎖住敵人,增強自身防禦的,并不是需要太大的攻擊力。

而且,葉無莺現在能夠配備的儲物戒指,也只有可憐的十幾個。

這個世界讓他感到新奇的地方其實并不多,但得到的好處卻也不是沒有。譬如大殷只有聖者賢士才有洞天,巫才有儲存東西的巫木,可是在這片大陸,有所謂的儲物戒指。這種東西是不管修為怎樣都可以使用的,雖然也是貴到令人發指,而且不是有錢就可以買得到。

葉無莺必須承認,他這樣毫不猶豫地對魔法塔下手,就有這方面的原因。還有什麽地方比魔法塔的儲物戒指更多呢?畢竟這算是魔法物品。因為這個,他甚至垂涎過魔法師公會的庫存,後來想想那幾個法聖,才遺憾地暫時放棄這種想法。但是這些日子,他對魔法師公會做的功課,要比其他大多了。甚至連那幾個法聖都被他調查得很清楚,現在已經開始研究公會中的派系了,這些艾瑟頓就能夠說得很清楚,他并不需要其他的消息來源了。

所以,這會兒他饒有興趣地看着這兩個大魔導師身上華麗的法師袍和手上法杖頂端明亮的大顆魔晶,眼神溜過一圈,最後停留在他們手上戴的戒指。

魔法師手上戴的戒指,幾乎不會有單純作為裝飾作用的,基本都是魔法物品。他們習慣于随身攜帶所有的家當,一枚儲物戒指就足夠了。儲物戒指之外,還有一些有特殊作用的魔法戒指。

他們作為大魔導師,身家自然是很豐富的,沒錢的魔法師算什麽魔法師。哪怕是安特爾這樣出身平凡的魔法師,到了他這個級別,整個人都可以說是一座移動的寶山,更別說奧爾德溫這個大貴族出身的了。

沒錯,葉無莺是來打劫的。

“可別讓他們跑了。”他舔了舔嘴唇。

司卿微微一笑,“有我在,怎麽可能?”

大魔導師要跑起來,正常很難留得住,哪怕是面對法聖或者劍聖的時候,他們都未必沒有逃走的可能,所以說安特爾和奧爾德溫才會這麽自信,直接跑到艾爾沃德來,是因為他們确信哪怕有危險,也可以從容退走。

這就是屬于大魔導師的自信。

所以,安特爾看到對面那十幾個人,沉下臉說:“你們是什麽人!”

“我?”葉無莺笑得很溫柔,“恐怕你來之前,應該聽過我的名字。”

安特爾眯了眯眼睛,心中閃過一個猜測,然後略帶震驚地說,“你就是那個新領主!”

“不愧是大魔導師安特爾先生。”葉無莺笑着說。

安特爾的心沉了下去。他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年輕,而是飽經風霜歷經世情的老人家了,他并不天真,甚至可以說是老辣,怎麽會不知道面前的情況十分詭異?雖然內心深處不願相信這樣的場面會對他有什麽本質上的損害,仍然令他警鈴大作,甚至考慮要不要先退走再做打算。

奧爾德溫卻比他要張狂多了,他大笑了一聲,“所以呢,你現在出現在這裏,是來迎接我和安特爾的嗎?”

“我那天去撒蒙奇的魔法塔時,問了那裏的魔法師們一個問題,”葉無莺卻沒回答奧爾德溫,反倒是不疾不徐地說,“我問他們,是要臣服于我,還是死,他們都很識時務,選擇了前者。”

他用清淡的口吻說出了這個讓安特爾和奧爾德溫都無比震驚的事實,在他們還沒來得及表示嘲笑和憤怒的時候,就聽到這個在他們看來毛還沒長齊的“少年人”又說——

“可惜啊,你們對我完全沒有用處,也沒有選擇的餘地。”

“我來,就是為了殺死你們。”

兩句話都顯得輕飄飄的,沒什麽分量,他們幾乎想要哈哈大笑嘲諷他吹牛皮,可不知道為什麽,怎麽都笑不出來,喉嚨一瞬間都變得無比幹澀,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比奧爾德溫反應更快的安特爾,已經悄悄摸上了右手的一枚寶藍色戒指。

那是一枚瞬間傳送的魔法戒指。

偏偏在這時,一聲清脆悅耳到令人毛骨悚然的孩童笑聲傳入他的耳朵,“抓住你了!”

那種語調古怪的語言他其實沒聽懂,但不知道為什麽,他就知道那個聲音表達的就是這個意思。

安特爾低頭,看到一個精致到幾乎像是人偶的小姑娘正笑眯眯地抓着他的腿,然後,他的那枚戒指幾乎一瞬間就黯淡下去,竟是再怎麽激活也沒有用處!

“這是什麽?”安特爾的臉色一瞬間變得無比蒼白,他聽說過有禁魔物品,但從沒聽說過有禁魔的“人”!

這時候他哪還有不知道,眼前這個艾爾沃德的領主是有備而來。

奧爾德溫的反應要比他慢一些,這會兒怒氣勃發,氣的臉色通紅,“你一個小領主,也敢這樣對我,知不知道我是——”

“我并不關心你是誰,其實也不想知道。”葉無莺直接打斷了他,然後抽出了那把華麗的貴族劍,“我只知道,你們今天将會死在這裏,靜悄悄的,不會有人知道。”

“什麽?”

葉無莺眨眨眼睛,“也就是說,大魔導師安特爾先生和奧爾德溫先生,将會在艾爾沃德荒原上失蹤,至于怎麽失蹤的,我怎麽會知道呢,你們說是不是?”

奧爾德溫氣得快要吐血了,他暴漲的魔力開始洶湧沸騰。

他的大魔導師雖然是經過大量的金錢往上堆砌,喝了不少昂貴珍惜的魔藥才進階的,但不管怎麽說也是貨真價實的大魔導師,然後,他擡起法杖,決定給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一個教訓。

再之後,他就發現這小子不見了。

徹徹底底消失在他的視線裏。

葉無莺并不擔心這些戰鬥,是因為他發現了,這片大陸的魔法師們有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本身身體脆弱,五感方面根本跟不上,其實劍士也有這樣的缺點,所以,若是同級別的劍士和武者打上一架,百分之八十要輸,雖然劍士皮糙肉厚,比武者要經打,但是武者的速度和技巧是劍士望塵莫及的。葉無莺這樣的武者,從小到大都要用功法淬體好幾次,使得自己耳聰目明行動矯健,不用太高階的武者和煉氣士就能夠夜視,能夠看清細小蚊蠅在十幾米外的行動軌跡,可是,劍士和魔法師不行。

所以,他們缺少的東西也很明顯。

哪怕身為大魔導師,安特爾和奧爾德溫根本看不清葉無莺的動作,他們能做的只是給自己套上防禦法術,然而,他們認為固若金湯的防禦,在面對葉無莺那暴力到恐怖的攻擊時,就好似木頭一樣,慢慢被鋸開砍斷。

葉無莺甚至思考過,在這片大陸上,他是不是可以試着與法聖打一架。法聖與大魔導師肯定有着質的區別,但要留下葉無莺,卻也未必能辦得到。

“不、不要殺我!”奧爾德溫發出尖銳的叫聲。

沒有人不怕死,尤其是奧爾德溫這樣惜命的人。

他卻比安特爾死得更快,因為他畢竟不是一步步自己爬上來的大魔導師。

顧輕鋒的彎刀已經徹底變成了天上寒意森森的月,優雅如意,盤旋飛舞。她和從虛空中出現的夜、祈一起圍住安特爾,不讓他有救援奧爾德溫的機會。

安特爾畢竟不是奧爾德溫,他發現魔法戒指不能用之後迅速反應過來,手中的法杖迸發出一陣流光,直接将抓住他的沁給彈飛出去。這一下可不輕,如果換做正常人,早已經被千萬把風刃割得遍體鱗傷動彈不得,都到這會兒了,安特爾當然不會留手。

可是頃刻之間,那小女孩就爬了起來,她噘着嘴不高興地看着被割壞的衣衫,甚至身上沒有半點血跡,那些被割壞翻開的皮膚,正在漸漸愈合,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見。

安特爾只覺得遍體生寒,他終于意識到,自己惹到了不該惹的角色。

“或許我們可以談一談!”他用一道有一道的魔法将自己保護起來,看着還算從容,任由那彎刀和兩個莫名從虛空中出現又消失的年輕人刀劍齊發,落在他的保護罩上,發出刺耳的聲響。

安特爾很清楚,自己支撐不了多久。

“咕嚕嚕”,奧爾德溫的腦袋已經滾到了他的腳下,讓安特爾整個人都驚跳起來。

“你們要什麽?要什麽我都給你們!我什麽都不會說的,我可以立下死咒,絕不會對外吐出一個字!或者,或者我和艾瑟頓一樣,可以成為你、您的助力——”

可惜,那個漂亮的年輕人只是給了他一個溫和文雅的微笑,憐憫而輕柔地說:“我從一開始就說了呀。”

“我來,只是為了殺死你們。”

并沒有第二種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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