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可憐善保的苦肉計

索綽羅氏在娘家的日子稱得上如意順心,她自己手中資産頗豐,娘家父母俱在,兄弟侄兒對她也很是客氣恭敬。

聽到善保兄弟來請安的消息時,她正同母親嫂子說話,聞言皺了皺眉,“就說我身子不适,讓他們回去吧。”

還是她母親聽到是家裏老爺子叫傳的話,便勸女兒,“你去見上一見吧,人家孩子來也是好意。”

索綽羅氏撇了撇嘴,搭着侍婢的手,轉身回院子了。

禮出大家,善保和福保的規矩禮數都很不錯,只是靜靜的坐在院中正房偏廳裏,連茶都沒動一下。

目不斜視,坐姿端正。

二人一個文雅,一個英氣,雖年紀不大,卻令人心生愉悅。

不過,索綽羅氏是絕不會愉悅的。

她的父親乃當朝吏部尚書,她堂堂嫡女,下嫁鈕祜祿.常保做繼室填房本就委屈了,偏常保命短,沒嫁幾年就撒手西去。

她只得守了寡。

而如今,她的侄女屢得慈寧宮召見,眼下四阿哥、五阿哥都到了适婚的年紀,說不得是有大造化。

兩相對比,索綽羅氏嘴上不說,心內難免犯酸,一腔怨氣便算在了短命鬼常保的兒子善保兄弟頭上。

善保和福保請安,索綽羅氏愛搭不理,不耐煩道,“行了,別做這種表面功夫了,起來吧。我好的很,不必總是來看。”

善保松了口氣,“額娘身子安泰,就是兒子們的福氣了。”接着捧起兩匹錦緞,笑道,“兒子前些時候病了,沒能來給額娘請安。如今家中清貧,沒別的好東西孝敬額娘,這是兒子同窗送給兒子的,兒子瞧着還好,特意獻予額娘。”

索綽羅氏瞟了一眼,見那鍛子光澤細潤,知道東西不錯,笑道,“行了,得你們記挂。小蓮,接了大爺的東西吧,別再累着大爺。”

“額娘說笑了。”善保掩去眼底的不屑,笑得恭敬,“兒子已去給外公請了安,求外公允兒子接額娘回家奉養,外公已是允了,兒子外頭租了車來,額娘有什麽東西,盡交給兒子……”

“你說什麽!”索綽羅氏聲音陡然一尖,怒視善保。

善保眼中略帶些得意,柔聲道,“是啊,額娘也想兒子們了吧。兒子都聽舅舅說了,兒子在家也念着額娘呢。外公舅舅通達,知曉兒子們年紀尚小,需額娘撫育,叫兒子接額娘回家呢。額娘放心,兒子定當好生孝順您……”

“閉嘴!你給我閉嘴!”索綽羅氏猛然一揮手,将兩匹鍛子丢到地上,怒道,“胡說八道什麽!誰說我要回去的!我就住這裏!”

果然是個毫無智慧的女人哪。

善保放了心,若真是個聰明的,也不能趕盡殺絕,将善保的家産全部卷走,不留半點餘地。

“額娘,這裏是外公家,您是阿瑪的嫡妻,理應住在鈕祜祿家的。額娘若是惦念外公外婆,咱們兩家離得又近,兒子可以侍奉額娘回來給外公外婆請安,也是一樣的。”善保唇角微翹,不溫不火道,“兒子已經将主院收拾出來,生了爐火,曬了幹淨的被褥,就待額娘回去住了。額娘……”

“再者,阿瑪的冥祭也要到了,阿瑪在泉下想必也想額娘親自燒幾張紙錢祭奠呢。”善保望着索綽羅氏鐵青的臉色,憂心道,“額娘這是怎麽了,可是身子不适。”說着就上前扶住索綽羅氏,瞟了眼地下的緞子,輕聲道,“額娘既然不喜歡這些面料,兒子回去就是借銀子也給額娘買好的,額娘莫生氣。”

索綽羅氏擡手推開善保,抓起手邊兒桌上的茶水灌了一口,冷聲道,“我說過,我要住這裏!你沒事就回去吧!”

善保勾起唇角,露出一種在哄老年癡呆病人的敷衍笑容,哄道,“這回我來也是為了讓福保給額娘賠罪,上次我生病,沒能來給額娘請安,福保年輕不知事,想必什麽地方沖撞了額娘。額娘告知我,我回去定要家法教訓他!”

索綽羅氏被善保綿裏藏針的話激出火來,挑眉冷笑,“合着你是來質問我了!向我問罪!怎麽,我就打他了,你想怎麽着!”

善保一臉無辜焦急,跪在地上嗑了個頭,急切的解釋道,“額娘誤會了,兒子焉敢有此意!兒子想,不教而誅為之孽,既要教訓他,便要讓他知錯!他惹額娘生氣,兒子恨還來不及,哪裏敢挑額娘的不是!求額娘明鑒!”

索綽羅氏氣結。

善保繼續淺笑,“額娘不願說,要保全這小子的體面,兒子也知道。自古母親疼幺兒,那兒子就瞧着額娘的面子饒他一回。”

索綽羅氏是個暴脾氣,善保那輕而淺的笑落在她眼裏怎麽看怎麽都透着股子挑釁,她堂堂尚書嫡女,還怕這個毛頭小子不成,直着脖子冷聲道,“那我就告訴你,你是病是死,都無我索綽羅家無幹,你鈕祜祿家的親戚多的是!犯不着叫這小子來我索綽羅家要銀子!”

善保仍然在笑,眉眼彎彎,和悅歡喜,看得索綽羅氏愈發火大,“額娘這話錯了。兒子既叫您一聲額娘,就算您不喜歡兒子,兒子若有個三長兩短,也得通知額娘的。這家裏外公舅舅對兒子也好,沒得不叫外公舅舅知道的理兒。”

善保只當索綽羅氏的話是狗叫,沒放心上。

福保聽索綽羅氏話如此刻薄,卻是怒上心頭,他自小和哥哥相依為命,何況兄長剛剛大病初愈,便聽此惡毒言語,福保既氣且怒,臉漲得通紅,恨不能立時撲上去和索綽羅氏拼命!

索綽羅氏并非有心機的女子,再者論言語口鋒,十個索綽羅氏也不是善保的對手。

一般,笨嘴拙腮的人便喜歡用簡單粗暴直接的手段解決問題,索綽羅氏當下一個茶杯砸過去,呯得一聲,善保額角一痛,感覺有什麽緩緩流下,善保還沒去摸,福保已經一聲慘叫,“哥,你的頭——”

善保眼睛一閉,咕咚便直挺挺的躺在了青石地上,沒動靜了。

福保原就生得嗓門大,平日在官學主修武術兵法,當下撲過去,號啕着喊哥。善保根本沒反應,福保吓得臉色煞白,渾身哆嗦着,骈指擱在善保鼻下,驟然呆了。

“你,你,”索綽羅氏也吓了一跳,忍住心慌,斥道,“趕緊帶他滾!”

“你,你殺了我哥!”福保兩行眼淚陡然湧出,緊緊的抱住善保,他又怒又驚,“你敢殺我哥!我跟你拼了!”

福保剛要站起身拼命,肚子上挨了一記掐,腦子清醒了一會兒,想到他哥晚上叮囑他的話,呆呆的哭了一會兒,肚子又挨了一記掐,他才明白,不是做夢,他哥真沒死。

他哥,是裝的。

福保也是個極機伶的人,猛然就扯着嗓子哭號起來,“哥,哥!殺人啦!殺人啦!哥!你醒醒啊!哥!”

善保閉着眼睛直哀嘆,別總哭你哥,換個人哭啊。

你哥,還活着呢。這樣哭喪似的,真不大吉利。

善保心裏嘆息,福保的表演卻愈加賣力。

福保那眼淚跟不要錢似的,扯着喉嚨一頓哭號道,“爹!你睜開眼看看哪!這就是你給我們娶得後媽!爹!後媽把哥給打死了!爹!你怎麽沒把我們兄弟都帶去哪!爹!哥!你們都走了,我也不活了!”

福保一開口,那整個院子都哭聲震天,外頭的丫頭也顧不得索綽羅氏的禁令,忙沖了進去。

索綽羅氏吓得臉變了顏色,大丫頭小蓮也臉色煞白,仗着膽子上前,“二,二爺,你別胡說,這,這,主子不是有意的。”

我靠!不是有意的,不是有意的殺人就不用償命,老子的血就要白流!

善保繼續裝死腹诽,福保按他哥昨日的吩咐盡情嚎啕。

索綽羅氏的院子裏哭天搶地,早有丫頭跑去報信。

索綽羅老夫人先得了信兒,“老太太,不好了,大姑太太失手把鈕祜祿家的大爺打死了!”

一屋子女眷都驚得失了主意,這年頭,你就是随便打死個丫頭下人也不是啥好名聲,何況是正經的繼子。這要傳出去,一家子的名聲也就不用要了。

一屋子的女人集體開始擰帕子。

“老,老太爺知道麽?”老夫人忙問。

“小荷姐姐派人去給老太爺報信兒了。”

老夫人嘴唇動了動,她知道今日鈕祜祿.國忠來拜訪的事兒,可也太巧了,莫非善保是跟着鈕祜祿.國忠一道來的不成?

國忠得以在索綽羅家大擺威風,當然,介于索綽羅.英良的尚書職位,國忠還是非常克制的。他先是瞪着雙眼,裝出一副不可置信,“怎麽可能,索綽羅大家風範,焉有繼母打死繼子之事?!”一臉吃驚,接着老淚縱橫,涕淚齊流,搖着頭,“我不信,我不信,善保啊,這麽好的孩子,我親自送他來的啊……我可憐的孩子……不行,我得去看看……常保啊,大伯對不住你啊……常保……”

方保是個實誠人,揪住那報信兒的小和子,差點把人家勒翻白眼兒,怒吼,“世上豈有這種毒婦!還不快帶我們過去!”

索綽羅家兩父子俱是大驚失色,瑞陽挽着父親,連句安慰的話都說不出口,善保算着也要叫他一聲舅舅,當初兩家合适,才會将妹妹許配給善保的父親,現在出了這種事,瑞陽很有幾分焦急。

索綽羅.英良咬牙怒斥小和子,“大姑太太早就神志不清,你們是怎麽伺候的,身邊兒的婆子丫頭們呢,都是吃白飯的麽?孫少爺要有萬一,我要你們陪葬!”

方保扶着一抽一抽的國忠,咬牙硬咽下一口惡氣,四人急匆匆的去了索綽羅氏的院裏。

索綽羅氏正抓着母親的手,一臉的企求開脫,驚慌失措,“額娘,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有意的,我沒想,用這麽大力氣……額娘……我不知道……他會死……我沒想打死他……”

“額娘,是他,他可以躲開的……額娘……我不是故意的……這個孽子,他是故意的……他一定是故意的……”

劈頭一記耳落抽在索綽羅氏的臉上,英良恨不能把眼珠子瞪出來,指着這不争氣的女兒,嘴角直抽抽,“大姑太太已然糊塗了,送他去裏間,找幾個有力氣的婆子,好生看護,不準她邁出房門一步!”

“阿瑪,我不……”

“堵嘴!”英良猛得一拍桌案,幾個婆子已将索綽羅氏堵了嘴,連推帶拽的将人弄下去。

瑞陽那裏已經在細勸福保,“先把你哥放榻上去,大夫馬上就到了。”

福保倒是有眼色,松了手,只是仍守在一旁哭善保。

善保也堪稱奇人,他硬是在衆目睽睽下,裝出一副瀕死虛弱,昏迷不醒。

當然,他前世有着五年的影視劇中的死屍扮演的經歷,經驗堪稱豐富。後來,實在覺得娛樂圈沒前途,才轉行經商,倒是小有所成。

善保額角一片血紅,寸把長的血口子,也不是假的。

福保更是悲從中來,再哭老爹。

大夫先開了外傷的藥,給善保抹了,又重新纏了麻布帶,再開了湯藥。

善保倚在榻中引枕,強睜着無神的雙眼,虛弱道,“別弄髒了額娘的屋子,福保扶我回家吧。”

這兄弟二人都是少年身量,一個兩眼紅腫,一個面色慘白,如今說這話,叫人着實羞愧,方保怒問,“福保,這是怎麽回事,好端端的,你繼母怎麽就動起手來!這是什麽道理,幸而你們父親泉下庇佑,善保無事,若有個好歹,你在哪兒找你哥去!”

福保張口欲言,善保搖了搖頭,聲音極輕,“叔父,別問了,外公說了,額娘糊塗。”長睫垂羽,怯弱的小臉兒有說不出的可憐,再擡頭時已有幾分堅定,“外公,舅舅,我們兄弟就告辭了。雖說額娘病了,可為人子者,斷沒有嫌棄父母的道理。子女理當奉養父母,我家雖不富裕,可有叔父和大爺爺的看護,我在家照顧額娘也是不成問題的。額娘有病,焉能給舅舅添麻煩呢。我這就奉請額娘一并回家吧,也請外公、舅舅全我們兄弟的一片孝敬之心。”

索綽羅.英良沉默了許久,規矩使然,瑞陽也不能越過父親做決定。

英良是在發愁。

當然,依他如今的地位,攆死善保就跟攆死只螞蟻一樣,再容易不過的。

可是善保如今身後還站着一等伯國忠和愣頭小子方保,這就有些妨礙了。

不過,英良還是很快做出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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