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善保的計量和請安

君保不是初出茅廬的小子,雖然他從未在京都任職,不過在兵部站住腳并不困難。坐穩了兵部侍郎的位子,君保就開始打算解決索綽羅家的事。

這并不只是財産的事,關乎鈕祜祿家族的尊嚴。所以,當初,鈕祜祿家的族長替善保出頭了。

一個家族不論是否顯貴,萬不能表現出軟弱,一次軟弱,轉身便有一萬只腳踩上來,人人都以為你好欺。

餘子澄也到了京都。

外面鵝毛大雪,室內暖如三春,羊脂玉的瑞獸香爐裏點燃着上等沉香,袅袅升起,幽婉馥郁,醒神健腦。

君保和餘子澄坐在上首,善保位于君保下首,君保道,“我多年未曾回京,索綽羅家也是姻親,很該前去拜會。就訂在後天吧,你去學裏跟先生說一聲,那天別去學裏了。”先禮後兵,只看索綽羅家識不識趣了。

“是。”善保輕聲道,“叔叔,我外公回京述職,再過一個星期,不,五天,再過五天就到了,要不要等外公回來,一道過去。”索綽羅.英良不但官居一品尚書,關鍵身上還有三等侯爵的爵位,善保擔心君保份量不夠,會叫人小瞧。

“這,畢竟是咱們鈕祜祿家的內務……”君保有些躊躇,餘子澄倒是對善保刮目相對,勸道,“大哥,我看善保說得有理。只是,善保,老大人可知道這些事?”人家願意出頭兒麽?聽說你娘是庶出,在你外公心中夠不夠份量?這可是得罪人的事。

善保雙手放在膝上,捂着個小銅手爐,一副乖巧的模樣,說起話來也是溫聲細語,“世上的事哪有萬全的把握呢,我盡量去跟外公說吧。外公不只我額娘一個女兒,也不只我一個外孫,我這無父無母的孩子求到他頭上,他若是拒絕,我也沒辦法,只是見微知著,未免寒了親人的心哪。”

餘子澄的心先寒了一下,又見善保對君保揚起臉,只是一個側臉,漂亮的像早晨帶着露珠兒的鮮花,善保抿嘴一笑,既天真又無邪,“再說,不是還有叔叔麽?我雖然沒做過官,不過平日裏為人處事,也多希望多個朋友守望相助,咱家和外公家,總比朋友近些。于公于私,外公都不會拒絕。”人情薄如紙,可血緣是鐵打的,我要跟索綽羅家翻臉,外公難道還愚蠢到妄想獲得索綽羅家的友情與諒解?可他如果不幫我,他還會失去鈕祜祿家的親情,這樣簡單的取舍,對于河道總督不會是難事。

善保說得興起,忽然發現周圍的空氣變了味道,兩位叔長的眼睛裏透出驚詫與防備,赤裸裸的好不傷人。善保馬上自醒,他等這個機會等得太久,以至于忘形,苦笑一聲,善保指着頭上淡去的長疤道,“上次去被小額娘砸的。有次我病了,沒銀子看大夫,福保去要錢,挨了耳光被趕了出來,等我醒了,家裏米缸裏只剩一捧高梁面。聖人說,倉廪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真乃至理名言。不瞞叔叔,我已經不能再将索綽羅氏當做長輩看待,這個契機,我等了很久。即便沒有這個契機,十年,二十年,我都能等下去,等到索綽羅家親自把搶去的東西交出來。如果我這輩子沒這個本事,即便我死了,我的兒孫也要記住這奇恥大辱。好比別人砍我一刀,僥幸沒死,當然要砍回來。沒人家武功高,只好多找幾個打手,暗殺、伏擊、群毆,手段或許不光彩,只要能活下去,都不算什麽。”善保露出絲嘲諷的笑,“如果我還像外面的雪花那樣潔白,估計等不到叔叔回來。”

我的心機值得防備麽?誰沒心機?或許你們覺得一把由你們親自開刃的刀才是安全的利器。那真是對不起,讓你們失望了。面前這位不是他的父親,不能肆意任性,善保為難了。

君保羞愧。

餘子澄沉默了一會,沉着的開口,“那,你是想?”幹掉索綽羅家?現在還沒這個本事吧?

善保笑,“先生,你不會以為……這怎麽可能,一朝尚書,能讓他把吃進去的吐出來已經難得,我怎麽會想別的。”您想像力太豐富了。

餘子澄松口氣,善保理智而且克制,品德優良。

君保望着善保,神情複雜,內心糾結。這個妖異的孩子,讓他恐懼。君保帶着作人叔叔的誠摯回京,其實如果繼續外任,再有五年,他就能為一方封疆大吏。可他放棄了,他對兄長有愧,理當照看侄兒。可是現在,他不确定善保知道他與兄長淵源時,能否諒解。

如果善保不諒解……君保簡直不願意想像,他也實在想像不出,善保會做出什麽來。手忽然被握住,君保回神時,善保握着他的手,單膝跪在他面前,一雙眼睛清澈無邪,如清可見底的溪流,“不論您跟我阿瑪有什麽糾割,我都感激叔叔在我最需要的時候回來。您為了我們兄弟放棄平步青雲的外任,在風雨飄搖之際,回京撐起這個家,此恩此德,再大的愧疚也還清了,如果阿瑪泉下有知,想必也會欣慰今世與您做兄弟。”

善保一番話情真意切,說得君保既感動貼心又滿心酸澀,他竟然失态至此,被善保看出了心事。

拍拍善保的手拉他起來,無奈,“你都知道了?”

知道什麽?不,我不知道,不過,正常人家哥哥死了,總得給弟弟送信兒吧。我爹不但沒給您信兒,他完全當沒你這個弟弟。您衣錦還鄉,救我于危難,高官厚祿,卻對我這個晚輩客氣包容、小心周到,我觀察您這些日子也沒覺出您有聖人的品質,那只得是內疚于心了。心虛成這樣,真不知您幹了啥對不起我爹的事,哼哼。

不過,為了日後的相處,善保還是決定将話說開,不然這件事難保不會成為他們叔侄之間的一根刺。

善保搖頭,一派坦蕩,“長輩的舊事,我不會随便打聽。兄弟不一定和睦,可是卻一定能做托孤寄命的人。繼母的性情,阿瑪不會不知道,或者,他是希望你回來的。只是有些話,對于他,很難開口。”

十幾年的郁結仿佛開始松動,慢慢消融,湧出淚來。

善保同君保将話說開,叔侄關系自然更近一層,連同董鄂氏也對善保多了幾分感激,早早備下禮品,安排好車馬,善保帶着福保去他他拉府上請安。

他他拉.嘉谟年過六旬,眉目間仍可看出年輕時的俊秀,即便現在老了,也是地道的帥老頭兒,細瞧去眉目同善保有幾分相似,不,應該說善保像嘉谟,甚至善保想像了一下,估計自個兒老了也就這個模樣。

“我昨兒還跟你們外祖母說起呢,一年多不見,也不知你們是胖了還是瘦了,她是一門心思想接你們到江蘇,好歹有個照應呢。”嘉谟拉着福保手與自己坐在暖炕上,穿着一身暗紫團花川錦夾棉袍,笑起來溫煦煦,顯得慈霭而和善。說話時眼睛瞅着坐在自己下首的善保,善保依舊笑着,“外祖父外祖母總是這樣惦記我們,我們也未有一日不想念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媽呢,南北交通不便,不知外祖父外祖母舅舅舅媽可還安好,心裏一直牽挂着,如今瞧外祖父精神矍爍,外孫總能放心了。我叔叔也命我代他向您問好呢。”

“你叔叔回來了?”嘉谟的臉上無甚歡喜,很冷淡的問。

善保微笑,“是,回來有一個月了。叔叔一直想來拜訪外公,只是近來衙門事忙,家事瑣碎,讓外孫先替他向您請安。”

嘉谟笑了笑,掩飾不住的諷刺,以他如今的身份輩份,私下刻薄已經有些不恰當,良久還是忍不住冷哂,“他得了你們阿瑪過逝的信兒,也應該回來的。”

為什麽?善保的唇嚅動一下,卻未開口,唇角緊緊一抿,“我很感激叔叔這個時候能回來,他對我和福保都很不錯。”不論以前有多大的仇恨糾紛,君保在他最艱難的時候回來。

“善保,你應該知道一句話,叫知人知面不知心。在你阿瑪生前,索綽羅氏對你們兄弟也無不妥。”嘉谟倚着軟枕,擺擺手,輕咳幾聲,善保起身試試桌上的茶盞,溫度适宜,方遞給外公。嘉谟喝了幾口,打發福保出去,“福保去跟你外祖母說話吧。”

福保應聲,擔憂的看向哥哥,善保點頭,他才離去。

嘉谟的視線一直追逐着福保,待福保邁出門,方嘆道,“記得以前,你阿瑪和你叔叔就如同你和福保一樣和睦。”

嘉谟微微出神,似在追憶過往。

善保被他這神神叨叨的态度引得無限好奇,舔了舔幹澀的唇瓣,“那,我叔叔做了十分對不起我阿瑪的事吧?”

嘉谟冷笑,不客氣的嘲諷,“不然你阿瑪舍得一輩子不見他的寶貝弟弟。”

善保慢慢理順父輩之恩怨情仇,雖然他不知道君保做了什麽傷天害理對不住他阿瑪的事,關鍵是君保虧心,有這樣的心态,君保對他們兄弟不利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而從這些日子的相處,彼此還算愉快。

嘉谟沒想到自己一句諷刺,倒讓他外孫笑了。善保此時的笑,有個俗稱,皮笑肉不笑,眼角眉梢流露出一股子奸詐,一時間竟讓嘉谟都想知道善保腦袋裏在想啥。

“外祖父的意思,孫兒明白。”善保眼睛彎彎的,“這次來,孫兒還有事想請外祖父幫忙。”遂将索綽羅家的事說了。

是啊,時機到了,如今他權勢在手,有能力為善保出頭,何況打頭陣的不是他,嘉谟拈了拈自己那三寸美髯,“嗯,是這個道理,能不翻臉就不要翻臉,我們過去一趟,索綽羅家應該識時務的。我跟你去吧,至于你叔叔,就不必了。”

“外祖父生性正直磊落,關愛孫兒,才為叔叔當年所為郁怒。”善保自己先酸一下,正色道,“外祖父也知道我家現在的情況,叔叔能回來,再好不過。當年的事已經過去,我阿瑪從未跟我提過一個字,如今阿瑪早逝,我與福保尚且年幼,外祖父舅舅也遠在江蘇,叔叔嬸嬸願意盡教導之責,我滿心只有感激。”

善保輕聲道,“外頭做官畢竟容易升遷,叔叔能回京,着實不易。”

“冤孽。竟是跟你阿瑪一樣的軟心腸子,架不住人家的幾句好話,就什麽都不計較了。”嘉谟重重的哼道,已有七八分肯了。

善保近前賠笑,“外祖父,您總不會眼看着外孫子成了餡餅裏的夾心餡吧。”您老話說得痛快,義憤填膺,一派正氣,我可是要長長久久的跟叔叔嬸嬸相處呢。

嘉谟笑,他家中子嗣不少,五個女兒,卻只有一個兒子,外孫、外孫女成群,只有善保,風姿出衆,能忍善辨,絕非池中物啊。嘉谟不禁有些後悔以前的謹慎了,伸手摸摸善保的頭,拉到自己身邊摟着,“我當然是看你的面子,要是你叔叔來,我直接拿掃帚趕他出去,免得髒了我的地。來,跟外祖父說說,鹹安宮念書念得如何了?”

嘉谟問了善保說了許多話,才放善保去伊爾根覺羅氏那裏請安。

伊爾根覺羅氏是嘉谟的嫡妻,可惜只生得兩個女兒,而嘉谟唯一的兒子嘉音是善保的親外婆小伊爾根覺羅氏所生。

說起來也是一團亂麻,伊爾根覺羅氏和嘉谟成婚一直沒有兒子,搞得嘉谟也很鬧心,話裏話外的要納妾。伊爾根覺羅氏為了固寵,把娘家庶出的妹子要來給丈夫做小,不承想,真給她走對了這步,嘉谟的長子可不就從妹妹的肚子裏蹦出來了麽?

伊爾根覺羅氏的正房裏挺熱鬧,除了小伊爾根覺羅氏和幾房侍立的姬妾,就是福保和兩個十三四歲、一身粉紅衫兒的丫頭。倆人發型首飾,連個子高矮都相同,除了長得不大像。

“喲,這是善保吧,一年多不見,瞧瞧,越長越出息。”伊爾根覺羅氏性子很爽俐,招善保上前,“過來見見兩個表姐。”

善保當下被打擊了,表姐,兩個乳臭未幹的丫頭竟然是他表姐,姨媽家的女兒,上京待選。一個乳名嬌嬌,一個小名蘭兒。

在善保的看來,這倆丫頭還沒長開呢,要胸沒胸,要屁股沒屁股,不過眉間眼也有幾分清秀,一個嬌憨,一個溫柔。表姐弟厮見過,伊爾根覺羅氏握着善保的手,上下一番打量,越瞧越喜歡。一般男人會喜歡肖似自己的兒子,那麽女人就喜歡肖似自己丈夫的晚輩。

伊爾根覺羅氏贊道,“越長越像你外祖父年輕時侯,妹妹看可是?”這是問得小伊爾根覺羅氏,小伊爾根覺羅氏坐在姐姐下首,拈着帕子掩嘴一笑,“可不是麽,我瞧着比老爺年輕時更俊俏。”

伊爾根覺羅氏笑着看了兩個外孫女,一比較,“嗬,把他兩個表姐都比下去了。”

按理說兩個表姐雖然還沒發育完全,不過瞧着也是中上之姿,無奈善保眉目太過靈秀,打個比方,孔雀當年很漂亮,但跟鳳凰一比,那就是天與地、神與凡的差別。

善保一指自己的臉兒,笑道,“叫外祖母誇得,孫兒這麽厚的臉皮都要紅了。人都說外甥像舅舅,外祖母不好誇舅舅,先贊外甥一通,可不就是在抛磚引玉麽?”

滿屋子都被善保逗樂了,伊爾根覺羅氏大笑,摟着善保道,“唉喲,真是這張嘴,也不知道像了誰。來,你舅舅去歲大婚,你沒趕上,”指着剛進屋要禀事的一個年輕的小媳婦兒道,“這是你舅媽。”

善保福保上前行禮,舅媽伍彌氏是蒙古正黃旗人,江寧将軍伍彌泰之女,說起來也算門當戶對。

“聽額娘、阿瑪提起過,你們舅舅昨兒個還念起你們呢。”伍彌氏一張圓臉,看上去很有福氣,屬于媽媽級最愛的那種多子多孫的福相,小腹微凸,伍彌氏習慣性的一手護着肚子,一手扶着腰,标準的孕婦姿勢,笑道,“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一個斯文,一個英武,天地靈氣都被你們兄弟占了去。”

“嘉音呢?他又出去了?”伊爾根覺羅氏問。

伍彌氏笑答,“今兒一大早就有同窗來找他,有個什麽東西要他幫忙掌掌眼,去了琉璃廠,說了早去早回。媳婦早跟他說了,外甥們過來,約摸一會兒就回來了。”

伊爾根覺羅氏笑着點頭,對善保道“你舅舅就是這樣熱心腸,他那些朋友們哪,丁點兒大的事都要來尋他。”嘴裏嗔怪着,話裏卻滿是得意,又轉而對伍彌氏道,“你也別總忙了,知道你的孝心,到底是有身子的人,坐着歇歇吧,有事交給奴才們做。”

嘉音回來的并不晚,一頭微汗,眼睛很亮,身量極高,有一七八的樣子,一進屋,那真叫鶴立雞群。

“兒子給大額娘、額娘請安。”聲音也響亮,單膝跪地。

伊爾根覺羅氏笑,一臉寵愛,“快起來吧,做什麽去了,這一腦門子汗,過來。”嘉音笑着上前,伊爾根覺羅氏心疼的給兒子擦了汗,又命丫環倒茶來。

嘉音确實渴了,接了茶掀蓋子就喝,燙了個結實,一聲大叫,一盞茶都傾在了地上,冒着淡淡的熱氣。

一屋子女人頓時慌了手腳,忙叫拿燙傷藥、打來冷水。又命去請大夫,嘉音忙攔着,接了冷水漱口,笑道,“沒事,喝得急了。不要緊。額娘們別擔心。”已有丫環上前收拾地上的碎盞水漬。

“疼不疼啊?”伊爾根覺羅氏猶不放心,小伊爾根覺羅氏嗔道,“要當阿瑪的人了,還這樣毛燥。”

伊爾根覺羅氏嗔妹妹,“他都燙着了,你還要責他?”冷厲的瞪着跪在地上的端茶丫頭,擰了擰帕子,厲色質問,“也不是頭一天伺候,大爺喝不得熱茶,你就不知道?成天渾渾噩噩的半點兒心不肯用,難道是要你們來禍害主子的?”

嘉音雖不是伊爾根覺羅氏的親子,可是她親妹妹生的,小時候也是在她們姐妹跟前養大,只這一根獨苗,向來放在心尖兒上,臉一冷就要把人攆出去。嘉音扯了扯伊爾根覺羅氏的袖子,明亮的眼睛裏帶了絲讨好,伊爾根覺羅氏無奈,“罷了,大爺給你說情,罰倆月月錢,放到茶水房當差,也好生學個乖!”

自有下人将丫環領下去,屋裏重恢複了和煦,嘉音瞅着上前行禮的善保、福保,一手扶起一個,笑眯眯地,“不用多禮。唉喲,福保又高了許多,善保,你怎麽還是小貓樣。中午多吃兩碗飯,不長個子不行啊。”

死二百五,他怎麽會有個二百五舅舅啊。善保默默的笑,沒說話。

福保倒是眼睛晶晶亮,可見跟舅舅感情好,嘉音道,“我新近得了把上好的蒙古刀,走,跟舅舅去瞧瞧。”同兩位額娘說了聲,要帶着善保福保去他院裏玩兒。

伊爾根覺羅氏笑道,“可見是不喜歡聽我們婦道人家唠叨。”

“哪兒能,兒子恨不能天天守在大額娘跟前兒,就怕您煩了兒子呢。”

“還真是外甥肖舅,一個個嘴角抹蜜一樣的哄得人心裏歡喜。去吧,玩兒會就行了,別給他們吃點心,一會兒就吃飯了。”

嘉音應了。

嘉音的院子是府內最好的,嘉谟年過不惑才得此一子,愛逾珍寶,連抱子不抱孫的原則都顧不得了。按理說,嘉音這種三千畝地的一株獨苗,又生在如此家境,長成纨绔的可能性極大,偏此人是例外,勉強還能算得上文武雙全。和諸多嫖女人狎戲子的滿洲敗家子比起來,嘉音相當的出類拔萃。嘉谟不知使了多少銀子,疏通了多少關系,給兒子弄了個三等侍衛名額,過年就當差。

“如何?”嘉音從牆上取了把彎月形的蒙古刀遞給福保把玩。

福保翻來覆去的看,咧嘴笑,“好刀。”

“給你了。舅舅特意給你留着的,大姐家的老二要,我都沒給。屁都不懂,還想拿開刃的刀,也不怕割了自個兒的脖子。”嘉音明顯比較喜歡福保,如今他也快做阿瑪了,就盼着妻子給自個兒生個像福保這樣憨頭憨腦的大胖小子。

“謝謝舅舅。”福保歡喜的別在腰間,眉眼中多了三分神氣,嘉音直摸他的頭,轉臉問善保,“索綽羅家那母老虎怎麽樣了?現在不用怕了,你們外公升了官兒,膽子也大了幾分。”話中對父親很有幾分埋怨,當初他就說應該到京城替善保兄弟做主。嘉谟生性謹慎,他那會兒一個河道藩庫,四品小官兒,哪裏敢和尚書府叫陣,這不是雞蛋碰石頭麽。硬是裝傻充愣,只當不相信有這事兒。被嘉音好一通埋怨諷刺,嘉谟惱羞成怒賞了嘉音兩記耳光。

“嗯,外祖父說了帶我去索綽羅家拜訪。”善保對這位舅舅的爽快坦誠實在有些無語,母老虎……

“這就是了。”嘉音無奈,“老頭子早就膽小,你也別怪他,興許年紀大的都這毛病。他是打定了主意,誰都說不動。我本來想到京城看你們,還沒出清江浦,就被逮了回去。”嘉音天生坦率,卻又不讨人厭。

“你叔叔對你們如何啊?”

“挺好的。”

嘉音點頭,“瞧着是比跟着繼母時臉色好看。以後我就在京裏了,有事只管來找我。”解釋了一句,“在侍衛處當差。”

善保對舅舅的感觀不錯,吃了飯,臨走時嘉音還給了善保一套文房四寶,都是上品,不容善保推辭,“你們舅媽準備的,頭一回見,見面禮。”又悄悄塞給善保五百兩銀子,“男人手邊兒別太緊巴,叔叔再親,跟阿瑪也不一樣。自個兒留心。我私房,你們舅媽不知道。”再大男子道,“知道也無妨,爺自個兒的銀子,願意給誰給誰。”

回家的路上,善保在車上低聲問福保,“以前外公有沒有給過咱們銀子?”

福保雙頰鼓起,氣道,“怎麽沒給過,還是大哥你差劉全兒去了外祖父那兒……那會兒,那女人還在咱家,劉全好不容易帶了銀子回來,都給那女人搶了去。還把劉全攆了出府。也不知道劉全現在在哪兒呢?”一副很思念劉全的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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