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定情曲

陶智的話和謝父那日說的“勤王救駕”倒是對上了。

但是“感念恩德”?

謝韶覺得這是開玩笑。

要是真的“感念”,謝府上下會把她這次嫁人生生變成“治喪”的架勢?

謝父的态度還可以說是朝堂上政見不合引發的伐異問題,那包括玉簟在內的謝府下人的表現可就沒法解釋了。

謝韶猜段溫救了長安或許是真的,但是在裏面充當的絕對不是什麽正面英雄的形象,起碼對于大齊的朝堂是如此,說不定就是哪位能人提的“驅虎吞狼”之計。

這麽想來,對面這人的話能信上一分就差不多了。

謝韶忍不住偷偷瞥了一眼段溫,想瞧瞧她這位未婚夫對于這種閉眼瞎吹的馬屁精到底是什麽反應。

段溫展現出了一種相當習以為常的平靜,連眉梢都沒有多動一下。

但是謝韶不知怎麽的,就是從那張平靜的臉上看出了一點不耐煩來。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謝韶禁不住一愣。

平心而論,謝韶其實并不是一個多擅長察言觀色的人,這多半是自幼成長在順遂環境裏的人的通病。在謝家那幾天的蒙混過關,已經發揮了謝韶這輩子最大的潛力了,那時候還有原主遺留下來的一些本能反應幫忙,這才沒出大錯。

而段溫也不是一個容易被察言觀色的對象。

兩人認識的時間滿打滿算也就幾天,即便有婚事的聯系在,也算得上陌生人行列,謝韶實在沒法說一句自己了解對方。而段溫所處的位置,也不容許他過于明白地表露喜惡。

謝韶知道段溫絕對不可能是表現出來那般良善的性格,但是對方這幾日相處下來可謂是滴水不漏。

只提一樣,段溫但凡多表露半點第一天露面時那殺氣,玉簟這些天也不敢氣哼哼地背地裏抱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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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姑娘大概忘了,先前在謝府的時候,她是怎麽哆哆嗦嗦地在她懷裏哭“吃人”的事了。

總之這麽一個人,謝韶不覺得對方會被她輕而易舉的看透情緒。

但是這會兒,她就是從那張分毫不動的臉上看出不耐煩了。

看着對面還在滔滔不絕的中年胖子,謝韶忍不住對自己都判斷産生了懷疑。

這種一看就是馬屁成精的狗腿子,在看人眼色的技能點上絕對甩她十條街不止,沒道理她都看出來了,對方還沒察覺。

謝韶剛這麽想着,就聽見段溫開口,“陶公過謙了,某先前在沮陽時,便見過陶氏車隊。”

段溫這話說得漫不經心,可是對面的陶智臉刷地就白了。

這輕飄飄的一句話之後,謝韶眼睜睜的看見對面胖子腿一軟,就要跪倒在地。

段溫很“好心”地将刀柄往前遞了一下,硬生生地将這個分量不輕的胖子架了起來。

陶智一時跪也不是不跪也不是,屈膝躬身,汗如漿下,口中連道:“段公明鑒!我等商賈賤人,本就是四處游走才能讨口飯吃,沮陽之圍時,家中押送貨物,正巧經過附近郡縣,卻為徐賊所掠,這才被充了軍資。”

他急得像是快哭出來了,“段公明察,仆等絕無投賊之意啊!”

段溫的那句話仿佛随口一說,但是陶智卻不敢随便聽聽。

被這麽一提之後,他一點兒也沒有心情去想那些有的沒的了,還想什麽未來飛黃騰達?!他這會兒只恨不得把整個商隊的東西全都捧出來,求一個活命的機會。

再看見謝韶像是對什麽都沒興趣的樣子,更是讓陶智急得額頭見汗。

豆大的汗珠一顆接着一顆冒出來,汗水進了眼睛,刺得生疼,陶智卻仍舊不敢擡手擦一下,只能拼命地眨着眼,略略緩解。偏偏臉上還要強撐着讨好的笑,生怕哭喪着一張臉惹得貴人厭惡。

謝韶頭一次見人送禮送的那麽緊張。

她雖不太知道兩人剛才說的沮陽到底是怎麽回事,但是還是能感覺到段溫其實并沒有動氣,真就是被煩得不耐,随口敲打了一下而已,這人實在不必緊張成這樣子。話雖如此,這窒息的氣氛卻着實惹的人心頭發悶,謝韶本來抱着出來逛逛的心情,哪裏會想到見到這場面,禁不住後悔來這一趟了。

察覺到謝韶流露出的離去之意,陶智是真的快哭出來了。

他連連踹了旁邊人好幾腳,催促手下去拿東西,又懇求:“娘子您再稍等等,我們在外走商,貨物都被綁着,拆解也需要時間,絕無敷衍您的意思!”

謝韶可沒覺得被敷衍。

她估摸着就是這人親媽來了都不一定有這VVIP待遇。

謝韶正待婉拒,可陶智生怕她一開口就是不留餘地的回絕——小娘子要是一搖頭,恐怕他們的人頭就要落地了——有了這想法,陶智哪裏敢讓謝韶先開口,竟等不及直接報起了貨物名單,專挑名貴的貨品開始。

“仆此行帶了一株紅珊瑚樹,雖說個頭小些,堪堪及三尺,但是色澤品相極好,絕對稱的上佳品!娘子不若先看一眼,要是不厭,可放在家中,也讨個吉祥如意的彩頭。”

“……還有數顆鴿卵大的東珠,娘子不管是想打首飾,還是磨粉敷面,都可使得。”

“……”

“那千縷絲素有‘陸上鲛紗’之稱,裁成衣裳,合該配娘子這樣的神仙人物……”

“……”

“…………”

謝韶:真的不必。

陶智這誠惶誠恐的作态,讓謝韶玉發懷疑起她這個未婚夫在外面到底是個什麽名聲。

她兩輩子加起來沒見過這麽配合被打劫的,保險公司銷售都沒有這麽熱情,這人的态度真的殷切到仿佛她不收東西自己就要死了似的。

不至于,真的不至于。

這過于熱切的态度,讓謝韶都忍不住後退了一步。

她擡手擺了擺,想要制止陶智這恨不得把家底都塞過來的行為,卻不料對方看見她的手就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什麽救命稻草,整個人都鮮活起來。

陶智高聲:“下愚眼拙,先前竟未看出娘子是擅琴之人!”

說着,狠狠踹了一腳旁邊和他同樣顫顫巍巍的随從,呵斥:“還不趕快去拿!”

謝韶聽到這話,心中陡生不好的預感。

她幾乎要忍不住掉頭就走了!

對面陶智卻已經迫不及待又滿面紅光地開口,“仆此去東萊運氣極佳,偶得一名琴,名為‘停雲’。”

“高入雲霄,游響停雲。此琴既與謝氏所藏‘入霄’齊名,自非凡品。”

“仆初得此琴,心中甚是惶恐。此等高雅器物,怎能落入我這俗人之手,豈非玷污了先賢之作?如今想來,原是名琴擇主,此琴正為娘子而來!”

沒來得及跑路的謝韶:我信了你的胡扯!!

簡直是滿嘴跑火車。

先不說“名琴”,這人說的“謝氏”,該不會是她想的那個“謝氏”吧?!

不行!

得趕緊攔住他!!

謝韶還沒有想好怎麽攔,段溫卻像是很感興趣似的輕輕地“哦?”了一聲。

陶智先前挖空心思讨好謝韶歸根到底還是為了段溫,這會兒一聽正主出聲,登時整個人一個激靈,臉上的神情越發誠懇真摯,簡直是指天發誓的語氣宣告,“此乃天賜的緣分,‘停雲’合該是娘子之物!”

在這一大段慷慨陳詞之後,他又貫徹先前那狗腿子人設,緊急接上馬屁,“名琴贈美人,正如寶劍贈英雄。昔年謝氏女一曲‘惜春’名動長安,如今娘子有‘停雲’在手,自不遜于前人。”

謝韶:!

MD!她就知道!!

那不祥的預感成真,謝韶這會兒只想掐着對方的脖子大喊:我和你往日無冤,近日無仇,你為什麽要這麽害我?!

謝韶不明白。

她人都離開謝家了,為什麽還要面臨這種hard模式?!

果然,旁邊的段溫聞言含笑瞥過來一眼,“不知溫可有這耳福?”

謝韶:“……”

不,你沒有。

急!救命!

到底該怎麽解釋她不會這首疑似原主成名曲的曲目!

起碼給她一個譜子吧?!

到了這時候,謝韶腦子反而轉的飛快。

對面這胖子顯然不知道她就是那位謝氏女,既然對方連琴都打算送了,想必也不會吝啬于一份曲譜。

關鍵是她能不能在段溫眼皮底下,不着痕跡的把‘惜春’的譜子要來。

以這胖子現在誠惶誠恐的态度,他要是有一定會給,但是這裏面又涉及到另一個問題,對方身上有沒有‘惜春’的曲譜!

賭一把,還是不賭?

謝韶沒有立刻做出決斷,但是她很快就慶幸起自己這片刻的猶豫了。

因為對面人緊接着就給她放了個大雷。

只聽陶智接着:“段公雅興,‘惜春’乃是定情之曲,正适合段公與娘子的情況。”

謝韶:????!!!!!!!

頃刻間明白了對方這話的含義,她有一瞬間徹底失去了表情管理。

定情?定什麽情?和誰定情?!

……救、救命!

謝韶幾乎要顧不得許多直接出聲打斷對方了,卻被段溫含笑瞥過來的一眼硬生生地定在了原地。

再對上陶智,段溫臉上的神情越發溫和。

他像是很感興趣一樣,笑吟吟地問道:“怎麽說?”

謝韶這會兒只想求求對面那個馬屁精學會看人臉色,段溫這哪裏是笑,他只差把“我生氣了”這四個字寫在臉上了!!

理想和現實的差距猶如鴻溝。

陶智哪裏會看臉色?

他簡直是個專踩地.雷的精準爆.破選手!!

得了段溫這好臉,陶智頓覺危機已過,性命可保,整個人都松懈了不少。

又聽見對方感興趣,立刻就眉飛色舞、繪聲繪色地講解起來,仿佛曾經身臨現場。

“段公有所不知,昔年長安西郊,謝氏女奏‘惜春’滿場皆靜,曲畢,衆人無不撫掌贊嘆。也就是同一日,與貴女們聚會只相隔一片竹林,諸位世家子以‘春’為題吟詩作賦,其中李家那位麒麟兒亦選‘惜春’為題,于一衆詩賦中突穎而出,拔得當日頭籌。”

陶智不知是裝出來的、還是真心感慨,他的表現簡直就像是個CP粉頭子。

“兩人既未見面,卻有這等巧合,豈非心意相通?更更絕的是,後有人以‘惜春’之賦和‘惜春’之曲,竟分毫不差,宛若天成。這一賦一曲正如這李謝兩家的姻緣,真是天……”

陶智這話并未說完,因為一截雪亮的刀鋒已然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血珠緩緩滲出,疼痛後之後覺得傳入大腦。

陶智剛才的話語戛然而止,只留下粗重的喘.息和因為過于緊張自喉間發出“嗬嗬”聲。

那怪異的氣音傳入耳中,陶智甚至有一瞬錯以為是自己的喉管已被切開了。

作者有話說:

陶智:作死我是專業的。

他其實還是在舔啊!

想借原主和李六郎的“天作之合”來捧音音和段狗,沒想到踩了個大雷。 #點蠟.jpg

ps. 應該還是猜得到的吧?段狗就是為了這張琴來的

本來想讨老婆歡心的,沒想到被塞了一嘴老婆和前男友的狗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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