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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旦過了三十五歲,就發現身邊的長輩一個個排着隊似的過世。父母也未能幸免,在解雨臣37歲那年,也随着辭世的大部隊去了。

按說年紀往上漲,看待事物也該更加明了才對,可不知是否因為頻繁的參加葬禮,在這不惑之際的當口,居然開始害怕死亡了。

興許小時候還見過的,可要在容量幾乎爆滿的記憶庫中搜刮出這樣一位洋氣的大伯來,實在有點強人所難了。

解雨臣冒着小雨沖進教堂,接待賓客的親戚早已坐到前排在認真的聆聽牧師誦讀經文了。這于他再好不過,正為如何給自己的遲到找借口而發愁呢。

解雨臣拍了拍黑色正裝上的細密的雨珠,在近門口的地方找了個空位坐下。

盡管是坐在最遠的地方,卻仍能清晰的聽見牧師誠摯有力的誦讀。坐在他前面的一排排黑壓壓的後背都感染了悲傷的情緒,偶有幾個忍耐似的抖動着肩膀在壓抑的抽泣。

彌撒做完後開始由家人介紹死者的生平。認真的從出生聽到壯年,記住的也只有為了保護兄弟而被國民黨抓去,最後由妻子用兩擔大米換回來的事而已。

“……大哥在五十多歲的年紀仍然聽從安排,帶領一群年輕人前往西沙群島,尋……”那講述人大概就是死者的弟兄了,讀稿期間幾次因為哽咽而中斷。雖然讀者滿腔悲情,可對一個幾乎對死者全無印象的聽衆來說,這樣的斷斷續續,就算是出于尊重,也無法好好的産生感懷的情緒了。

解雨臣輕輕啧了聲,滿腦的念頭都在剛才因為急着進來,而随便停在路口的車子上——別要被拖走了才好呀。

按流程,生平介紹完就要上前與死者告別了,可自己坐在這麽後面的地方,輪到也不知幾時了。

解雨臣掃了眼四周,想趁這個空檔溜出去将車子停好。可身子才一動,旁邊座位的人立即警覺的問道,“你去哪裏?”

解雨臣回過頭,這才注意到坐在自己身邊的是位中學生模樣的男孩子,左耳塞着耳機,另一只被拿在手裏,穿着休閑的運動服,水嫩嫩的臉上全沒有悲傷,反而是一副精神奕奕的模樣。

解雨臣照實答道,“來時車子沒停好,準備去停到車庫。”

聽到這樣的解釋,男孩子洩氣似的撇撇嘴,眼皮馬上耷拉下來,肩膀也懶洋洋的塌着,擺出一副百無聊賴的樣子,“我還以為你要離開了呢,還想讓你帶我出去。”他鼓着臉頰,埋怨道。

解雨臣搖搖頭,“我馬上就回來了,要知道在葬禮上提前離開可是對死者的不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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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嘛,我連見都沒見過他好嗎,我為什麽要尊敬一個我不認識的人啊。”

“咦?”這不是跟我一樣的情況嗎,解雨臣在心中這樣想着,估計這孩子也是被家長硬帶過來的吧。他理解的拍拍男孩的肩,“好好呆着吧,過會兒還有告別儀式,你要不在了,準被你家裏人發現。”

“切~”男孩重新将耳機帶上,不再去理會解雨臣。

因為葬禮是在離市區比較遠的教堂舉行,所以出去時車子還好好的停在路邊上。附近的停車場已經沒有空位了,只能将車子開到比較遠的小區門前停靠,跑回來時又是一身的雨水,連頭發都幾乎濕透了,不停往下淌水,滴到脖子裏冰涼冰涼的。

回教堂時,賓客已經排好隊依次在給死者獻上白玫瑰。解雨臣領了支花站在隊伍最後,見剛才的男孩還好端端坐在位子上,閉着眼睛,也不知是不是睡着了。他上去輕輕推了他一下,男孩很快睜開了眼,頭向後仰着,脖頸靠在椅子上,眼睛圓圓的盯着站在自己上方的解雨臣,“我還以為你不回來呢。”

“怎麽可能。”解雨臣伸手在自己脖子裏摸了一下,摸到一手心的濕膩,“快去排隊吧,很快就輪到我們了。”

男孩順從的跟着他排在隊伍後面,解雨臣将自己的玫瑰遞給他,又向旁邊要了一支。

“接下來是什麽?”男孩問道。

解雨臣看了眼手表,“嗯……應該就是聖餐了吧。”

“惡——都是些素菜。”

解雨臣笑了笑,“不要報太大的期望就是了。”

男孩子調皮的對着他吐吐舌頭,“要是能提前走就好了,我知道一家特別好吃的牛肉面館。”

“是嗎?”解雨臣挑挑眉,“不過等告別式結束就不算提前離開了。”

“真的?”男孩一把抓住解雨臣的手,“你是說我們可以不在這裏吃。”

“理論上是可以的。”

男孩頓時露出明朗的笑容,“那我帶你去那家牛肉面館,你請客。”

诶?

被男孩抓着手臂來回的晃動,解雨臣也只能無奈的答應下來。

“我算是這裏的熟客了。”男孩挑了張空桌坐下來。

“看出來了,剛才老板和你打招呼了。”

解雨臣環顧了一下這個簡陋的小面館,說起來北京那邊這種三無的小店這幾年可少了不少。他将外套脫下來拿在手裏,坐到男孩對面的位子上。

在等待的期間,解雨臣掏出煙來對着對面的人一揚,“不介意我抽煙吧。”

男孩聳聳肩,“我爸說抽煙要得肺結核的。”

“是嗎,反正我也沒有活到一百歲的打算。”

解雨臣抽出一根煙來銜在嘴裏,準備點煙的時候居然被對方迅速搶了去。

“喂!”

“給我也試試嘛。”

“不行。”解雨臣探過身子将煙拿回來。

“小氣,哼。”男孩撇着嘴偏過頭去。

“你不是說要得肺結核嗎?”

“那是我爸說的,而且我也沒準備長命百歲。”

解雨臣聽他如此狡辯,只覺好笑,“小孩子哪能抽煙,太不像話了。”

“十五歲可不叫小孩子。”

“呵,在我眼裏還不是個小鬼。”

不多久兩碗熱氣騰騰的牛肉面被端上了桌子。

“呀,牛肉還出乎我意料的多呢。”解雨臣取下筷子來撥弄了兩下。

“是吧,我跟你說這店不錯的。”男孩滿是驕傲的說道。

一大早為了趕航班也沒顧的上吃早飯,而午餐也只在飛機上随便吃了點,出了機場又立即去訂好的車行取了車,就馬不停蹄去參加了葬禮,一天下來幾乎沒有好好吃過東西。而眼前擺着的這碗滿滿的牛肉面,清湯中還飄着翠綠的蔥葉,香味飄過來直吊的解雨臣胃抽筋,他也不打算多費口舌了,抄了一筷子便往嘴裏送去,別說,味道還真不錯。

席間了解到了男孩的情況,說起來他們家和自己還有些沾親帶故的,只是從他爺爺那輩開始遷到杭州便不再同解家往來了。問了他的名字,告知叫吳邪,是個從沒在自己親戚的口中聽過的名字,若不是這次來杭州參加葬禮的偶遇,多半這輩子也不會與吳家有任何聯系了。

吃罷問他是否要送他回家。

“當然了,難不成你想把我丢在馬路上。”吳邪無比老成的坐進車內。

解雨臣只得苦笑,“那倒不,我以為你會有別的地方想去。”

“剛才出來時給老爸發了短信,騙他是為了回家趕作業才提前走的,我總該在他回家之前趕回去吧。”說罷他催促似的拍拍方向盤,“前面的路口右拐,兩個紅綠燈就是我家所在的小區了。”

解雨臣将他送回家,他還算識體,邀請他進屋。

一進客廳便看見靠窗的地方放了一架鋼琴,沒有蓋布,解雨臣問道,“你經常彈鋼琴?”

吳邪點點頭,可語氣充滿抱怨,“難學的要命,都是被父母逼的。”說着又問道,“冰箱只有水蜜桃,你吃嗎?”

解雨臣沿着琴蓋摸了下,“不吃啦,謝謝你。”

趁着吳邪進去廚房的時間,他将琴蓋打開,站着單手在琴鍵上按起來,咚咚的樂聲立即從指尖蹦了出來,他的五指靈活的跳躍着,彈奏出一段完整的曲子。

“致愛麗絲?你會彈鋼琴?”不知何時站在他身後的人突然發出聲音打斷了那些流暢的彈奏。

“還是單手,太了不起了。”

解雨臣将琴蓋重新蓋上,轉身見吳邪正站在他後面,手中捧着一個與他那張臉蛋一樣鮮嫩的水蜜桃,手上還不停的往下滴水,想必是聽到他彈琴的聲音就跑了過來,連手都沒來得及擦。

“致愛麗絲是必學的曲目,怎麽老師教你嗎?”

他臉上一紅,尴尬的低下頭去,“我還沒學到可以彈奏整首曲子。”

“這樣啊……”解雨臣想了下,他知道有些老師對待初學者是過于按部就班的,往往學生還未學到真正的技巧就已經對鋼琴失去了興致,他說道,“如果在學琴上有什麽疑問,或許可以問我。”他見對方露出困惑,就又解釋道,“我在北京經營一家琴行,有時也會教學生彈鋼琴,所以你的問題,我想我應該能夠幫的上忙。”說罷從口袋掏出一張名片來,上面印着他的名字和聯系方式以及琴行的地址。

“謝謝。”吳邪小心翼翼的接過去,怕手上的水弄髒名片特意只用拇指和食指捏了一角放進褲子口袋。

解雨臣應付似的喝了幾口水,而他倒是一點也不見外,沒一會兒工夫便吃了兩只巨大的水蜜桃,那些甜膩的汁水沾的他滿臉都是,他卻滿不在乎。

末了在解雨臣準備離開的時候,他突然問道,“除了鋼琴方面的問題,關于其他的事也可以請教你嗎?”

解雨臣被他問得一愣,但馬上反應過來了,友好的笑道,“那是相當歡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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