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費廉

費廉到家的時候已經是淩晨一點半了。

他輕手輕腳地開了門,漆黑的客廳裏拉着窗簾,伸手不見五指。一只美短從窩裏跑了出來,在黑暗裏準确找到了目标,蹭到費廉腳下豎着尾巴跟他打招呼。

費廉換了鞋,壓低聲音道:“乖,還沒睡啊?”

他伸手揉了揉貓的腦袋,又順着光滑的毛摸到尾巴尖,美短舒服的呼嚕起來,費廉便伸手将它抱起來,朝自己的卧室走去。

沒走兩步,客廳的燈啪地一下開了。費廉下意識地眯起了眼。

“這麽晚才回來,幹什麽去了?”一個中年女人的聲音冷冷響起,她從沙發上站起來,抱着手臂微微揚起下颚看着費廉,那是一個十分帶有質問和命令的動作,令人很不舒服。

“媽。”費廉站在原地沒動,任由美短爬到自己肩膀上然後一躍而下,呲溜回了小窩裏。連貓都察覺到了危險的氣息,堅決不肯擡頭多看一眼了。

“伍遲說你早就送她回去了,你去了哪裏?”

費廉喉嚨動了動,鎮定道:“臨時被叫去加班了。”

“加班為什麽不和家裏說一聲?你知道我在這兒等了你多久嗎?”女人的聲音始終冰冷,毫無情緒起伏,聽得久了令人心裏無端升起一股發怵的感覺。

費廉微微低頭,不再去看母親的眼睛:“沒想到會這麽晚,抱歉。”

屋裏一時非常安靜,沒有一個人說話,空氣裏繃起一股緊張的氣氛,費廉能聽到自己越來越響的心跳聲。

無聲的壓抑持續了整整幾分鐘後,女人才終于開口,仿佛赦免了誰的罪一般,道:“沒有下次了。”

費廉點了下頭。

“趕緊洗漱睡了。”女人攏了攏頭發,轉身回了自己的卧室,等門一關上,費廉才深深吸了口氣,仿佛一下活了過來。

貓窩裏,銀白的美短睜着大大圓圓的眼睛,仿佛憂愁般看着費廉,耳朵尖動了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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費廉揉了把臉,将窒息一樣的無力感壓回了心底深處,他像這麽多年來催眠自己的那樣,一邊去洗漱一邊從一默數到十,等到他上床睡覺時,任何負面情緒都像被洗掉了一樣從他心裏消失了。

但是費廉知道,它們只是暫時消失了,他不知道自己能維持多久,也許某一天就突然爆發了,也許能炸得連自己姓什麽也不知道了。

費廉是随母姓,母親性格傲慢,說一不二,非常獨立自強的同時,也非常有控制欲。

一旦是她認定的事,無論別人說什麽她都不會聽,是個油鹽不進,軟硬不吃的人。

費廉自小父母離異,母親不顧法院判決強行帶走了年僅五歲的費廉,一手養大,費廉的父親再娶後大概也是想徹底和這對母子斷了聯系,沒有再聯系過他們,也沒有給過一分錢,就仿佛費廉是天生地養的,跟他再無關系了。

對此,費廉的母親并沒有糾纏不休,也從未上門讨要過公道,她便當前夫已死,整個家裏沒有人敢提那個男人的名字。

這個好強又自尊的女人,僅憑自己一人之力,将費廉好好地養大了——但真要說起來,大概也僅僅只是吃穿剛夠,勉強入學的程度,費廉後來的學費,很大程度上是依靠獎學金和貧困資助。

從費廉有記憶開始,費母就從未笑過。她總是板着臉,帶着高傲的表情,說話抱着手臂,永遠拒人千裏之外,哪怕那個人是自己的兒子也不例外。

跟她沒有溝通和商量的餘地,她說什麽就是什麽,費廉不敢頂嘴——畢竟單身女人獨自将他養大已是太大的不易,他沒辦法忤逆她的任何意思。

大概是初二的時候,進入青春期的費廉開始意識到自己和別人的不同,他對女孩子沒有任何興趣,卻對男生起了異樣的心思。

尤其上完體育課後,一衆男生揮汗如雨,打着赤膊,青春少年緊繃年輕的肌膚,汗水沿着胸口滑落的模樣,都深深地吸引着他。

他感到很迷茫,也很害怕,實在沒忍住告訴了母親,本是想尋求安慰和保護,女人卻如臨大敵地尖叫起來。

“從今以後不準再提一個字!不準!”女人歇斯底裏道,“我辛辛苦苦把你養大,不是讓你去當個變-态!我不管你喜歡什麽鬼東西!不準在我面前提!也不準讓任何人知道!”

費廉害怕極了,女人的尖叫像把火鉗烙印到他的靈魂裏,讓他整個人都無法控制地顫抖起來,從那以後,他不敢再提一個字。

……

翌日一早,柏學丞被手機鬧鐘叫醒了,他在溫暖的被窩裏翻了個身,片刻後才想起什麽似的慢慢睜開眼睛。

拉上的窗簾外透進一點細細的光線,屋裏安靜極了,能聽到中央空調輕微的噪音。

柏學丞愣了能有三五秒才坐了起來,茫然左右四看,卻沒發現任何端倪。

“真的是做夢?”柏學丞呆呆道,“我怎麽覺得看見費廉了?”

柏學丞雖然醉了,但并沒有斷片,仔細一想覺得那并不是做夢,便打電話去跟前臺确認。

前臺的工作人員剛換班,沒人能回答柏學丞的疑問,柏學丞無奈地挂了電話,在床邊呆坐了一會兒。

雖然這不是夢,但費廉來找他,還給他蓋了被子,在他床邊坐了好一會兒的場景說出來反而更像是做夢吧?連柏學丞自己都不大相信。

他莫名其妙地揉了揉臉,起身去洗漱,又叫了早飯到房間裏,坐在陽臺上看着樓下開始早高峰的車流,慢條斯理又茫然地吃完了早飯。

九點半,陳信的電話打了過來。

陳信把昨天費廉找他的事情一說,柏學丞整個人都不好了。

“他到底什麽意思啊?”柏學丞幾乎要跳腳了,“他真的是有病吧?!”

陳信尴尬道:“你問我,我怎麽知道?”

柏學丞又說了昨晚費廉找來酒店的事:“我去,他該不會是也喝醉了?我怎麽覺得這是唯一的解釋?”

陳信覺得不可思議:“我聽他昨晚的語氣不像喝醉了啊?先不提這個了,柏學丞同志,你的革命意志動搖了嗎?”

柏學丞沉默了一會兒,答非所問:“陳信同志,組織讓你好好上班,多為社會做貢獻,別一天到晚打聽別人家的八卦。”

陳信嘎嘎笑起來,這邊柏學丞哼了一聲把電話給挂了。

陳信舉着電話想:這明明就是動搖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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