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再試一次

柏學丞今天很忙,約了人做淋浴房、安浴缸、裝浴室暖風機,還要貼洗手臺的瓷磚。

“北歐8格啞光小白磚,就這個了。”他拿了個木頭小板凳坐在客廳裏,戴着口罩,将剛拿到的物流包裹拆開,一頭汗地說,“貼大概一米二……一米三?”

他拿起地上的卷尺量了量洗手臺,惱火地皺眉:“失算了。”

裝修總是會遇到各種各樣意想不到的麻煩,哪怕計算的再準确,最後總會發現一些不如人意的地方。

譬如柏學丞自以為量好了洗手臺的尺寸,卻發現安裝洗手臺時依然有重重問題。

“這他媽誰設計的房子?”柏學丞咚咚拍牆,“地漏在右邊,水管也在右邊,插座在左邊?而且還在上面?”

柏學丞沒什麽經驗,這又是第一次自己設計房子,一邊拿相機拍照一邊跟工頭說:“現在還能改電嗎?”

“其他地方都改完了,”工頭為難,“牆也都刷完了,你看這邊水管也改好了。”

柏學丞頭疼地揉了揉眉心,決定這個部分他還得再斟酌一下,于是轉頭去看淋浴房。

淋浴房和浴缸安裝都算簡單,當初柏學丞就是為了想安下浴缸,把洗手臺硬是拆走了,打算安在外面洗衣機的位置。

但他壓根沒注意洗衣機組櫃和洗漱臺的區別,真正弄的時候才發現,要塞下洗漱臺和洗衣機,現有的空間實在太小了,只能用上下結構的洗衣臺。洗衣臺的寬和高因為下方洗衣機的存在顯得格外不人性化,也幸好柏學丞夠高,可即便如此,整體依舊不如意。

最糟糕的是,他直到此時才發現了房間設計的不合理性,電源插座和水分隔兩地,直接扔一個洗衣機倒是沒問題,但既浪費空間,又妨礙美觀;可跟洗衣臺結合的組櫃方案,到時候怎麽打玻璃膠?四面一旦封死,洗衣機的插頭怎麽辦?!

柏學丞最初的設想很完美,可放到現實裏就相當殘酷了。

這幾乎是他到目前為止整個房間布局裏最失敗的地方。

“應該把洗衣機遷到陽臺的。”柏學丞後悔的碎碎念,可現在牆也刷了,基裝幾乎弄好大半的情況下,這實在是不現實了。

一整天忙完,柏學丞焦頭爛額,傍晚又跟以前同校的學長約了晚飯,主要是商量學長朋友家裏剛好空出來的一套小戶型房子出租的事。那套房子之前就租給一個做工作室的人,主要做得是什麽不清楚,但裝修簡約幹淨,很多辦公用品都留了下來,柏學丞去看過了,都用得上,能省下很大一筆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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柏學丞也是打算自己做工作室,具體做什麽他也沒跟別人透露,連陳信都不知道。

不過就算陳信知道了,估計也不會太過驚訝,畢竟柏學丞從以前就是這麽一個人,經常想起一出是一出的,也沒有所謂的“夢想總會被現實”擊垮的悲觀感,說也奇怪,是人就總有瓶頸期,有倦怠期,但柏學丞似乎從來沒有。他只是一個勁地在往前走,也許走得不快,但他從未停步。

不管是對人對事,談戀愛也好關乎未來事業命運也好,他都是這一個态度,拼盡全力,其他的以後再說。船到橋頭自然直嘛。

晚飯和學長久別重逢,聊得也算愉快,學長還帶了房東一起過來,飯局之後房東爽快地跟柏學丞簽了五年的約,這件事就這麽拍板定了下來。

工作室還要再布置一些基礎的東西,包括添置電腦空調等基礎設備。柏學丞幾乎是把這幾年所有的存款都掏出來了,還貸了一點款。

當天他拿到了鑰匙和水電卡,先給工作室添置了一張簡單的鐵架床,然後從酒店搬了出來。柏學丞之所以看上這房子,一來有學長介紹,以後的暫且不提,起碼今年的租金便宜了一點點;二來地段合适,距離他家很近,走路也就十幾二十分鐘的距離;三來前後地鐵公交站都有,樓下吃的喝的也多,方便客戶找上門。

柏學丞這一天忙的,已經把什麽鬼費廉忘到後腦勺去了——事實證明,一個人過于傷春悲秋,往往是閑出來的。

他從酒店提了行李箱出來,走到半路接到了蔣梵的電話。

蔣梵在那頭說:“出來吃夜宵啊。”

柏學丞翻白眼:“不吃,吃什麽吃,這幾天酒喝夠了。”

蔣梵笑得不行:“沒見過有你這樣不能喝酒的,哎,你以前上班不用應酬的嗎?”

柏學丞哼了一聲:“酒精過敏,誰勸我我就拿醫院證明出來吓唬他們。現在勸酒,出了問題可是要負刑事責任的。”

蔣梵不可思議:“就你這樣的,居然還能在社會上混下去?”

柏學丞啧啧:“成年人肮髒的世界,就是被你們這些人給慣的。”

蔣梵昨天把話說開了後,柏學丞倒是跟他親近了不少。別的不提,蔣梵為人幽默風趣又知進退,實在是很難遇到的明白人了。

都說成年人的友誼是很脆弱的,少年時期吵了架隔天就能和好,一個眼神一句不經意的話總能令好友默契地破涕為笑;年紀大了彼此的想法漸漸不再同步,又礙于許多無謂的自尊和面子,還有莫名其妙的攀比心理,最終漸行漸遠的人不再少數。

不如說,告別才是成人世界裏最經常發生的事。

在某個階段遇到志同道合,彼此又足夠活得明白的人,能成為朋友便是值得珍惜的事了。

柏學丞跟蔣梵閑聊了一會兒,蔣梵沒再勉強他出來吃夜宵,倒是把昨天在停車場遇到費廉的事說了說。柏學丞走到小區門前,一邊刷卡一邊道:“結果他後來追來酒店了。”

蔣梵震驚:“你沒出事吧?”

“想什麽呢?沒什麽事,”柏學丞道,“大概只是不放心過來看看,他比較愛操心。”

蔣梵:“……”

蔣梵試探地問:“你說他來找你,是為什麽呢?有必要操這個心嗎?”

柏學丞知道蔣梵想說什麽,就像他也知道陳信想說什麽一樣。

柏學丞不得不承認,自己确實很動搖。

試想想,本來內心就藕斷絲連沒剪幹淨,想要嘗試發展新的感情,忘掉前任。結果前任有突然出現了,還帶了個疑似新歡的對象,這本來就夠刺激人了,結果對方居然又追來酒店噓寒問暖……也不算噓寒問暖,但也算是關心過度。

放在電視劇裏這妥妥就是渣男的劇本啊,和前任糾纏不清,腳踏兩條船還騙婚什麽的……

這事要是放在別人頭上,柏學丞已經罵過去了:這樣的人你還想着?還動搖?活該你受罪,賤不賤啊?

但這事放在自己頭上,就有點情緒複雜了。柏學丞甚至不敢說,當他意識到對方居然追來酒店,就為看看他是不是安全時,這心情甚至是有點竊喜的。

哎呀,這叫什麽事啊?

柏學丞推開工作室的門,把行李往門後一放。

他坐在辦公桌上看着遠處的星星燈火,點了根煙:“這事吧,就算你看不起我,我也認了。我都有點看不起我自己。”

蔣梵笑了笑:“沒那麽嚴重,每個人的立場不一樣,誰也沒資格幹涉別人的決定。作為朋友,我也只能給你提個醒,別太縱容自己的心了,心這東西,不給它多加一點束縛和約束,它什麽事都做得出來。你別後悔就行。”

柏學丞眯起眼呼出口煙氣,覺得蔣梵這人還真是挺懂。

他抖了抖煙灰,不經意似地說:“哎,我這兒有個關于你的八卦……”

蔣梵嗨了一聲:“是說我跟游戲公會裏的會長吧?”

柏學丞喲了一嗓子:“你知道啊?那到底是不是?”

“是吧,也不是。”蔣梵想了想,“不太好說。”

柏學丞一下樂了:“你還不太好說?哎我說你啊,如果昨天咱們真是在相親,我又看上你了,那你怎麽辦?你随便就答應過來了,結果你那頭也沒扯清楚?這算什麽?”

蔣梵連連道:“不是不是,不是啊,你別誤會我。我和那家夥吧……”

蔣梵似乎想了半天該怎麽形容這關系,最後道:“那家夥是個直的,跟直的沒有好下場,你知道嗎?”

柏學丞搔了搔臉:“是嗎?我以前也算……直的吧?”

蔣梵啧了一聲:“你也就算個雙,不然你不會這麽容易接受的。”

柏學丞還第一次跟人讨論這些事,一下來了興致,坐在辦公桌上晃腳:“到底怎麽回事?”

蔣梵似乎也點了根煙,柏學丞聽到了打火機咔噠的聲音。

蔣梵沉吟了一下才說:“跟他上過一次床,哦不對,兩次,就兩次,沒了。”

柏學丞聽得一愣一愣的:“沒了?”

“對啊,不了了之。”蔣梵說,“沒有确定關系,大概是他好奇吧,可能又後悔了。這種帶着獵奇心态的人多了去了。”

柏學丞一時沒說話,他突然意識到,除了跟費廉,自己其實從來沒跟這個圈子的人接觸過。他并不知道這個圈子的人都是怎麽活着的,又都怎麽想,怎麽看待他人,又怎麽被別人看待。

蔣梵沉默了一會兒笑着說:“怎麽了?你也吓到了?”

“沒有,就是……”柏學丞瞳孔裏倒映出對面大廈樓頂一閃閃的紅光,說,“你想過以後嗎?”

“以後?”

“找個能一直在一起的人……之類的。”

“想過。”蔣梵輕輕說,“沒有人不希望遇到對的那個人,但這不容易。尤其在這個圈子,更不容易。多得是被家人逼迫,又或者害怕自己跟別人不同的人,前者也許還有辦法,也許有一天家人接受了,也許有一天跟家人斷絕了所有關系,但後者會隐藏,會假裝,他們自己不承認自己……你如果想要裝睡,還能寄希望誰來叫醒你嗎?”

柏學丞嘆了口氣,眯着眼叼着煙不說話。

蔣梵道:“其實不分男女,能遇到願意一起走下去的人都是幸運。”

柏學丞嗯了一聲:“是啊,那只能是幸運。”

但是柏學丞畢竟不是一個悲觀主義者,他決定的事向來是先做了再說。

就像當年他答應費廉的告白,在那之前他從來沒跟男人交往過,但他被費廉感動了,他動心了,那他就會不顧一切,根本不會猶豫。也沒什麽可猶豫的。

于是他想:如果他願意再伸手試一次呢?那份幸運會不會再出現一次?

柏學丞挂了電話,捏着手機想了半天,給費廉發去了消息:“見一面聊聊?”

柏學丞想:不要臉的主動一下沒有關系,反正昨天費廉也主動過了。哪怕之後想起來會後悔,會覺得丢臉,那又如何?不要留遺憾就好了。

幸運這事兒,說不準的,也許一輩子就這麽過去了,難道非要等那不知道在哪兒的幸運嗎?與其如此,他寧願先往前一步試試。

就試試而已嘛,失敗了,也不會掉塊肉的。

柏學丞捏着手機,一邊安慰自己,手心裏卻慢慢出了汗。

片刻後,手機響了,柏學丞吓得“啊!”一聲,仿佛自己是捧了個炸彈,手一抖手機直接砸在了地板上。

屏幕裂了,手機黑屏了。

柏學丞:“???”WT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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