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見家長(中)

收假最後一天,沒想到親戚都來了柏家聚餐打牌。

柏媽媽來開了門,門後的歡聲笑語頓時像爆炸氣流一樣旋轉着迎面撲來,兩個五、六歲大的小孩拿着玩具沖到門前探頭探腦,嘴邊還有零食殘渣,一看見柏學丞就喊:“老大!”

“什麽老大!”柏媽媽手指彈了兩個孩子腦袋一下,“都跟着瞎喊什麽東西,叫哥哥。”

“哥哥!”兩個小孩兒又喊。

“差着輩兒呢!”屋裏有人喊起來,“這是在占誰的便宜呢?!”

柏學丞提着大包小包,樂得不行道:“弟弟們好,弟弟們作業寫完了嗎?”

倆小孩頓時做了個鬼臉跑了。

“柏學丞!不像話啊你!”有人笑罵。

柏學丞的姨媽走了出來,幫忙提東西,見了費廉道:“喲,這位帥哥是?”

柏學丞介紹後面跟着進門的費廉:“我大學好友,我倆關系很好,費廉。”

費廉拘謹地在門口站着:“阿姨好,新年快樂。這是我買的禮物……沒,不費事的,就是沒想到你們人挺多,東西可能不夠……”

費廉耳朵都紅透了,大冷天的額頭還出了一點汗。柏學丞拉着他進了門,将冷風關在門外,屋裏開着空調,一下暖和了不少:“都說了沒事,不行讓我媽跟他們分去。”

柏學丞姨媽笑着道:“沒事沒事,我們也是來串個門而已。哎?這還買了小孩兒的東西呢?”

“聽柏學丞說家裏有小孩兒,所以就買了點吃的,也不貴……”

“沒事!”女人覺得費廉這麽客氣拘謹挺有意思的,上下打量他,“我們小柏還有這麽禮貌的朋友呢?人都說近朱者赤,哎柏學丞你成天都學了什麽回來?”

柏學丞一家人關系親近和睦,沒什麽可争可搶的,大家也都說話耿直,不藏着掖着,一看就是親生的一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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倆小孩一看有吃的,立刻又跑回來了,那頭牌桌上的幾個人回頭來看,費廉打眼看去也都不認識,只認出了柏學丞的爸媽。

“叔叔阿姨好。”費廉點頭打招呼。

“好好,是那個小慧吧?”柏爸爸還記得,“以前上學的時候你倆關系可好了,對吧?”

柏爸爸一邊說,一邊覺得這個姓費的有點眼熟,但一時又想不起來了。

費廉:“???”小慧?

“現在都在南城了,”柏學丞忍笑,轉移話題道,“陳信那家夥也在,都當爸爸了。”

“你看看!”柏媽媽端了水果和瓜子出來,“你那些同學都該有孩子了吧?”

牌桌上幾個長輩都笑:“來了來了,逢年過節老一套,現在網上可說啊,咱們這些老的多管閑事,可沒幾句好話呢。”

“管什麽閑事?網上說那些才是亂七八糟!”柏媽媽哼了一聲,“哪個父母不盼着孩子好啊?奇了怪了,等他們當了家長他們才知道!這一個個都是什麽白眼狼!”

“停!”柏學丞忙道,“不提這個,啊?”

柏媽媽瞪他一眼,又去看費廉,見費廉坐立不安的,忙關心:“就當自己家,沒什麽不好意思的。這孩子……”柏媽媽看着費廉,覺得小夥子帥氣腼腆氣質不錯,看着賞心悅目的,心裏還挺有親近感,說,“過年過節的,沒回家去啊?”

費廉神情黯了一下,若無其事道:“家人出去旅游了。”

“哦,那也不錯。”柏媽媽坐下來,道,“這天太冷了,我跟你叔叔懶得動,就沒出門。”

“是挺冷的。”費廉點點頭。

柏學丞把東西都分完了,坐過來喝了口熱茶:“晚上怎麽吃?”

“吃餃子,”柏媽媽道,“我懶得做,本來是你們倆過來,把之前沒吃完的飯菜解決了……年夜飯人太多了,剩了好些。哪裏知道他們這一家子中午就過來了,幹脆就下餃子吧。”

柏媽媽說着又覺得不好意思,捂着嘴看費廉:“小費該笑話我們了,這麽摳門的。”

“沒有沒有,節約是好事。”費廉強行閉眼吹。

柏學丞笑着看了眼費廉,就覺得費廉怎麽看怎麽小媳婦的樣子,心裏便有些心猿意馬的,覺得自己像帶了乖巧媳婦回家,各種美滋滋。

柏學丞懶在沙發裏跟老媽和姨媽聊了會兒,又隔着牌桌跟幾個長輩你來我往地商業互捧,費廉還沒有這麽熱鬧地過過年——母親很少回娘家去,舅舅那邊後來也不常往來了。

他一直安靜地在一旁聽着,時而忍不住地笑,又幫柏學丞剝桔子,看見柏媽媽去廚房做事,也趕緊起身去幫忙,還幫着給牌桌上幾位倒茶。

柏學丞的姨媽在旁邊嗑瓜子,說:“這不知道的,以為小費才是我們家孩子呢,你看你懶散的樣。”

柏學丞撐着下巴,看着費廉給柏爸爸倒茶,又幫幾個長輩拿煙,笑着不說話。

現在城裏不準放煙火爆竹了,要放只能去城外,遠遠地能聽到不明顯的煙火聲音,樓下的小孩兒不知哪兒去買的摔炮,在小區裏扔得一個炸響,吓了柏學丞一跳。

“南城是不是聽不到這動靜了。”柏媽媽說。

“不知道,今年也沒留在南城過年,”柏學丞說,“剛從海邊回來呢。”

“也沒怎麽曬黑,”柏媽媽道,“別是抱着電腦換個地方玩吧?浪費錢。”

柏學丞和柏媽媽說話的聲音不大,淹沒在嘩啦啦響的麻将音裏。費廉在一旁坐下,看着屋裏挂得小燈籠,玻璃上貼得福字,慢慢地呼出口氣來,覺得心裏的慌亂一點點安定了下來。

這就是……家。

柏媽媽跟費廉說起柏學丞小時候的糗事,這大概是長輩過年一定要談及的老套路之一,柏學丞自己都聽厭了,無動于衷的,費廉倒是聽得津津有味。

等吃過晚飯,親戚一家走了,柏媽媽道:“明天一早回去?住一晚?”

柏學丞一個自由職業,有電腦就行倒是無所謂,他轉頭看費廉,費廉點頭:“明天一早沒什麽事,可以晚點去。”

柏媽媽一下高興起來:“那成,我去收拾一下,你倆擠擠吧?”

費廉心裏砰砰直跳,總覺得自己做賊心虛似的,點頭:“沒事。”

柏爸爸看着電視,柏媽媽收拾房間,柏學丞和費廉坐在沙發上互相一下一下對視,柏學丞咳嗽了一下,坐直了,費廉下意識地拽緊了手指,指甲在手心裏用力地捏出掐痕來。

柏爸爸目不斜視:“怎麽了?有事要說?”

柏家是男人心細,柏爸爸對兒子還是比較了解的,柏媽媽反而比較心寬。

柏學丞一時居然也不知道怎麽開口,總覺得這個時機好像還是選得不大對。

但什麽時候是對的呢?很多事也許從來就沒有完美的那一刻,無論如何,都得邁出這一步才行。

柏學丞悄悄地呼吸了兩下,鎮定地說:“我談了個朋友。”

柏媽媽剛好從屋裏出來,驚喜道:“真的?怎麽沒帶回來看看呀!”

柏爸爸卻比較敏銳,發現兒子說得是“談了個朋友”而不是“談了個女朋友。”

大過年的把好友拉到家裏來,還這麽正經,費廉一下午加一個晚上在家裏的殷勤勁兒柏爸爸可都看在眼裏。柏爸爸心裏有了點不好的預感,他打量了一下費廉,果然費廉臉色也很是肅穆。

柏爸爸心頭咯噔一下,怕吓到老婆,說:“你去……那什麽,廚房看看。”

柏媽媽:“看什麽?”

“我……口渴,給我倒杯水。”

“這不有茶嗎?”

柏家果然是不擅長撒謊的,柏爸爸硬是磕巴半天,最後放棄了,說:“我跟兒子談談,你回卧室去,一會兒再說。”

柏媽媽雖然不知道怎麽回事,但也沒有再說什麽,她一步三回頭地進了卧室,等門關上,柏爸爸調大了一點電視音量,自己則壓低聲音,說:“不會是我想得那樣吧?”

他說着,看了費廉一眼。

費廉那一瞬間如芒在背,一下坐直了。

柏爸爸平時也上網,知道現在流行個什麽同性不同性的,也知道很多國家都已經開放同性婚姻了。

可別人是別人,別國是別國,跟自己扯上關系的時候還是覺得有點雲裏霧裏。

柏學丞緊張地喝了口茶,試探道:“你都想什麽了?”

“你說你大過年的,帶小慧……小費回來……”柏爸爸說,“你以前就沒帶過人回來,上學那時候你倆關系也挺好,也沒見你帶回來啊。這些年你也沒跟哪個姑娘在一起,之前你姨媽給介紹的,你不是連見也沒見嗎?這才去南城多久,就有對象了?”

柏學丞想了一下:當初他是想帶回來的,那之後不就和費廉鬧崩了嗎?

柏學丞見老爸直說了,也就不繞圈子了,懶得費那個勁:“是,我跟費廉在一起了,很認真的那種。”

柏爸爸頓時不說話了,他摸了根煙抽了一口狠狠地嗆咳了幾下,眉頭深深地皺起來。

他對柏學丞向來管得不嚴,但要說溺愛也談不上,只是不想過多地幹涉而已,但眼下哪怕是注重“主引導不幹涉”教育理念的他,此刻內心也是天翻地覆,排山倒海的。

柏爸爸艱難地問:“怎麽算認真的?”

費廉坐在一邊很是難受,但柏爸爸不看他一眼,他也插不上話,只能在心裏焦慮着。

柏學丞說:“你和我媽怎麽認真,我就跟他怎麽認真。”

“胡鬧!”柏爸爸終于嚴厲了起來,“能一樣嗎?我和你媽能扯證,你們呢?我和你媽能生下你!你們呢?”

柏學丞長這麽大很少被老爸吼,臉色也有點發白,但話已經出口,他反而淡定下來了,堅定道:“這跟別人沒關系,只跟我和費廉有關系。”

“別跟我說這一套,世上人99%都走這條路!你要去走別的路,你不問問為什麽那條路沒其他人走?這都是前人總結下的經驗和教訓,前人不是沒試過,但發現走不通!你懂我意思嗎?”

柏爸爸夾着煙,指了指他和費廉:“萬一被發現了,工作怎麽辦?生活呢?別人怎麽看你們?親戚朋友怎麽看你們?以後老了,誰照顧你們?你們又能留下什麽?”

柏學丞皺眉:“爸,你一直說做人要誠實,要腳踏實地。我腳踏實地過日子,我好好生活,就因為愛的人不是個女人,就不配做個普通人了嗎?不配有普通的生活了嗎?如果因為99%的人都走這條路我就也得走,那我還算是個誠實的人嗎?這不是自欺欺人嗎?再說了,你這數據從哪兒來的?你說的99%是在你所知的範圍裏,你這得分宏觀和……”

費廉輕輕撞了柏學丞一下,打斷了他的話。

果然柏爸爸夾着煙氣得手抖:“你個臭小子……”

“你再想想!”柏爸爸站起來,“我勸你們再想一想,這不是兒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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