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舍利 佛子總該告訴我們來開平府的目的……

原來柳樹強健的外表只是假象,底部的根系已被蜃妖打通了地道,挖食一空。

靈柳庇護了柳家萬年,從未作惡,清氣至純。先前溫瑤他們發現蜃妖犯下血案無數仍能掩藏妖氣,混跡人世,便是因為鑽空了靈柳,靠柳靈的清氣成功掩蓋了自己。

若溫瑤他們再晚上一步,這柳樹可能就得被蜃妖完全吞噬,鸠占鵲巢。

就在他們眼皮底下。

柳正清抱着伯父,垂眸握緊拳頭,語帶壓抑:“師姐可有方法追蹤到這蜃妖?”

溫瑤看向逐漸衰敗的靈柳。或許知道已被發現了事實,又或許制造一段靈犀和保護柳伯父已經耗盡了她最後的力氣,靈柳撤去了僞裝,只剩下幹癟枯黃的枝條。

蜃妖已經暴露,不會為了靈柳殘餘的一口清氣折返。她來開平府的目的可能就是為了蠶食靈柳,如今目的已達成,指不定已經遁走。

溫瑤嘗試感應靈符的位置,發現蜃妖确實開始遠離。甚至因為吞食了清氣,蜃妖實力又上了一臺階,感應越發微弱。

“柳師弟,為今之計,我們兵分幾路。你安頓好柳伯父後,先去本家彙報。”

靈柳雖已分枝,但源于柳家神樹。被蜃妖吞食作惡,與柳家也有一分因果。

柳正清望着懷中的老人,閉上眼,再睜開時已恢複堅定。少年人挺直了腰杆,小心翼翼地把人抱回房中。

他們在耳房找到倒在地上的老仆。好在人只是昏迷了。柳正清把人喚醒,把伯父托給他照料,拿出了玉牌先給本家傳信。

“慧聰佛子一直未出現。”鹿瀝提了一句。

院中的打鬥聲如此激烈,若人仍清醒,不可能不出來查看。

溫瑤幾人對視一眼,立刻提劍趕去後院。慧聰所居的客房,房門緊閉,地上有枝條爬拽的痕跡。

幾人中溫瑤修為最高,她側劍攔住鹿瀝,讓他們退後,自己一人上前查看。

鹿瀝輕點着劍胚,眼見溫瑤一腳把門踹開,小小的身影越入了屋中。他眉眼一深,快步跟上,柳正清緊随其後。

屋中只有一個被包裹嚴實的人形樹繭。

溫瑤壓住劍身,用劍尖極快地一劃,樹繭裂成兩半,內裏的人分毫無損。柳正清黑沉的眼眸中終于浮現了一絲亮光。

繭裏的人自然是慧聰無疑。只見他仍昏迷不醒,眉心的朱砂異常紅豔,慈善的眉眼有猙獰之色,竟然隐隐有走火入魔之勢!

溫瑤目露詫異,手上不慢,掏出清靈丹先喂他服下,讓鹿瀝把人扶起,柳正清在旁護法,自己按穴位從額心到後背逐步灌入靈氣,助他吸納藥力,穩住心神。

片刻後,慧聰吐出了一口淤血,終于清醒過來,他微微點頭向溫瑤他們致謝:“有勞溫檀越你們暫為我護法。”

他立即盤腿打坐,調理靈息。

溫瑤他們退到窗邊靜立,蹙眉靜思。慧聰佛子在一炷香後睜開眼,合掌嘆息:“阿彌陀佛,貧僧失足受困,幸得檀越等人相救。”

溫瑤上前一步,抱劍看向他:“到了這時候,佛子總該告訴我們來開平府的目的了吧。”

柳家人有靈柳拼死相互,未曾被魅惑。其餘人都遭到了襲擊,但偏生蜃妖對慧聰的敵意最深。而慧聰身為慈陽寺的佛子,佛家表率,虔誠向善,卻會被誘得險些走火入魔,明顯有異。

“阿彌陀佛,”慧聰默念着清心咒,揉捏着腕上的佛珠,“貧僧有愧。此事涉及慈陽寺上屆佛子,乃門中隐秘,還望檀越切勿外傳。”

鹿瀝聞言,斯斯然走到桌邊坐下,替自己和溫瑤倒了茶,瞥了眼柳正清:“師叔自便。”

柳正清:“……”也不知道他怎麽想的,竟也默默走過去,坐下來。

慧聰佛子看着面前坐得齊齊整整的三人,一時失語。這凝光宗的風格是不是有點走偏?

溫瑤抿了口茶,見慧聰走神,提醒道:“佛子請說。”

知道耽擱不得,慧聰長話短說:“慈陽寺上屆佛子陽澤被心魔所困,沖擊渡劫失敗,于雷鳴中圓寂。”

“歷來高僧圓寂都會留下舍利,但掌院卻未在灰燼中找到佛子的舍利。此事涉及陽澤師兄的名譽,只有少數人知道。在貧僧接替佛子之位後,夢中得佛祖聖意,感受到滔天罪孽累積在慈陽寺上方,黑霧萦繞不散。醒來後,便立即尋掌院師兄相商。”

“佛前多日反複自省後,掌院師兄記起多年前遍尋不着的佛子舍利,并把尋找陽澤佛子舍利之事交托給貧僧。”

“貧僧根據佛祖指示,跋涉千裏,尋到了開平府落腳。”

柳正清一直沉默,如今才開口:“大師尋到柳家來,也是佛祖旨意?”

慧聰握着念珠念了句佛號:“貧僧一路走走停停,日落前剛好來到柳家門前,便是與柳家有佛緣。”

鹿瀝發出了一聲輕笑,指間點着劍胚,戲谑道:“佛子也不怕走錯,耽擱了正事。”

“阿彌陀佛。鹿檀越,萬事巧合,萬事皆緣,因果牽絆早已牽定。”慧聰深深地看了鹿瀝一眼,意有所指。

鹿瀝不為所動,支起手肘拖着臉,懶散地望向窗外景。他對這些什麽緣分佛法之類的,一概惡心。

溫瑤細想前後,說道:“佛子,我曾夢入靈犀,看到一男子輪回。他始終未活過二十歲,年及則退,與他相愛的女子都不得善終,心碎而死。我懷疑這蜃妖便是由這些女子的怨氣所化,累世之怨,越哀越濃。”

慧聰目露悲戚,默念經文,嘆道:“那男子極有可能是陽澤師兄一點殘魂合着舍利所化。陽澤師兄生前慈悲為懷,認為佛子更該身先士卒,入世普度衆生。但教條所阻,始終未能如願。”

“他選擇走出佛堂,與香客接觸。不知是否因此對俗世産生眷念,對七情六欲生出癡想。陽澤師兄認為未曾擁有,談何放下,歷得無量劫,方能成就功德身。”

“此執念可能在渡劫失敗後印在了殘魂中,周而複始地尋道,招至了蜃妖,造成了孽障。”

溫瑤看着他:“佛子身上是否攜有上屆佛子之物?”

慧聰點頭,攤開掌心,露出他一直握住的念珠。

如此一來,便能解釋得通蜃妖對慧聰的敵意為何如此之深。而陽澤佛子只有殘魂和舍利,凝聚出的人身自然命格不全,無法長大,又被執念所困,無法解脫,周而複始,造就無邊苦海。

“大師可有方法追蹤到上屆佛子殘魂?”柳正清問道。

慧聰搖頭:“佛祖只指意貧僧一路向西。”

本以為慧聰佛子能指點迷津,沒想到最不靠譜的反而是他。

事情又陷入了僵局。衆人愁眉不語。

啧,麻煩。鹿瀝悠悠把杯中的茶飲盡,指間在桌上一劃:“我倒有個方法可以一試。”

幾道目光都落在他身上,鹿瀝不急不忙地開口:“我在雜書上看過一個追蹤之法。先前無法确定蜃妖真身,現在得知她吞噬了柳靈,身上定帶有柳靈的清氣。我們只需抽取靈柳的本命靈息,布下追蹤陣法,應該就能找到蜃妖的藏身之處。”

“如此有勞檀越了,若布陣需要什麽奇珍之物,貧僧可以提供……”

慧聰還沒說完,就被柳正清打斷。他倏地站起,沉聲反對:“不行!靈柳只餘一息尚存,苦苦支撐,必定承受不起被抽取本命靈息!”

鹿瀝側頭看向他,眼裏閃過了不耐:“那師兄有何好方法?”

柳正清沉默。慧聰未出院子,不了解先前的情況,正要規勸,卻見柳正清擡頭不知望向何處,眼神迷茫了一會兒後合上了雙眼:“鹿師侄,若是至親之人,可否替代?”

“那必得是心頭血之類,極珍重之物。”鹿瀝散漫地接話,給自己和溫瑤都續了一杯茶。但估計除他之外,沒人有心情喝得下。

“用我的心頭血布陣吧。”柳正清雙肩微垮,不敢對上其他人的目光,“若有所缺之物,由柳家提供。”

“柳師弟,你……”溫瑤看着他,神色一時複雜。

“我是柳靈之子。”柳正清真正說出口,反而松了口氣,他苦笑着重複,“柳靈阿沁和柳家前宗子柳恒言之子。”

“阿清,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蒼老的聲音自院中傳來。

慧聰的房門并沒有關上,院中由老仆攙扶着的柳恒言顫巍巍地緊盯着柳正清的背影。

他們被鹿瀝和柳正清的話先後吸引,竟都未留意到這兩人是何時到來的。

柳恒言雙目含淚。當年本家把神柳的枝桠交給他的條件,就是要把他和阿沁的孩子作為交換。孩子被本家收養,取名柳正清,從此他只能是柳正清的伯父。父子不得相認。

柳正清天生靈根優越,又是靈柳之子,身骨強健。在本家,與神樹相伴長大,對他只有好處。柳恒言也帶着阿沁搬出本家別居,只在年日能與他見上一見。

一直到柳正清準備前往凝光宗拜師前,不知從誰那裏聽說青枳巷有靈柳生長,多次跑來查看,他們才多了見面的機會。

柳正清慢慢地轉過身,眼角也漸漸濕潤,瞳孔微散:“我很小的時候就知道我跟旁人不同。”

只是他還不夠強,做不了自己的主。

多年心結盡散,父子倆終是相擁痛哭。

慧聰合掌,欣慰嘆道:“和彌陀佛,上天有好生之德,不忍柳檀越家人分離。”

溫瑤看着這一幕,也有所頓悟。

鹿瀝卻不知何時拿出了筆墨,用一手||狗爬的字寫滿了一張紙,拍在桌上:“所以這布陣所需的其它材料,你們商量下由誰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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