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婉儀尋釁 白淨的面皮上,鮮紅的血珠子……

越荷心下一緊,再要阻攔已來不及。楚懷蘭的眼眸中燃燒着激怒之火,她昂然道:

“婉儀說話要仔細!婉儀以為嫔妾不配同你說話,可嫔妾等也是正經選進宮來的,莫非婉儀在質疑聖上的決定?假若嫔妾是逆陳罪女,那選中嫔妾的聖上是什麽?婉儀又是什麽?婉儀置本朝于何地?且嫔妾父母俱是仁愛寬厚之人,婉儀紅口白牙,以罪民蔑辱,難道不怕聖上治罪嗎!”

越荷詫異于她的大膽莽撞,又不由生出幾分欽佩之心:似這般身為前朝王室的自尊,無論楚懷蘭抑或傅卿玉,乃至傅北,都是潛藏在內心深處的。

他們平日也談笑如常,但被辱及心中珍愛之時,同樣會如激怒了的獅子一般發出怒吼。這一點,卻是還魂而來的自己所無法感同身受的。

而汪婉儀不料小小一個美人竟敢反駁自己,氣極反笑:

“好,好,好!楚美人果真好大的膽子,什麽時候一個七品美人也敢駁斥堂堂正五品的婉儀了?口出狂言之徒,我叫你起來了麽!來人啊,給我把她按下去!”

越荷心下一沉,最壞的結果發生了!

汪婉儀是瘋狂暴戾之輩,即便楚懷蘭剛才那話是難得的針針見血,她也聽不懂背後的嚴重後果,而只要逞這一時之快!越荷前世貴重,從未以下位者的身份面對過這種人,她此時感到加倍的棘手了。答應過慧婕妤要回護楚懷蘭,現在,她究竟要怎麽做?

汪婉儀的宮女凝露已指使着兩個粗使太監去壓服楚懷蘭跪下,她面上有不忍之色,卻對主子的命令無可奈何。而楚懷蘭自知觸犯宮規卻凜然不懼。

她直直站立,掙紮着絕不肯跪這辱沒故陳之人。可又怎拗得過兩個青年太監,終是被按倒在地上。她這樣被強迫跪下,已然氣喘籲籲,鬓發散亂,面色潮紅,儀态全無。

只一對眼睛湛然有神,冷傲逼人。

汪婉儀緩步上前,伸出套着纏絲蓮花金镯的素手,長而尖銳的赤金嵌翠滴珠護甲閃着耀眼的光。她親昵而溫存地撫摸着楚懷蘭的臉,口中笑語連連:

“楚美人,你長得倒真好看,難怪敢于對我如此不敬,怕是存了來日壓我一頭的心思呢——”話及此處,面色忽變,“掌嘴!”

又快又急的一巴掌就這麽劈手甩出,護甲在陽光下金耀刺目。

楚懷蘭尚且愣在原地,而越荷顧不得其它,一把握住了汪婉儀的手腕——

“還請婉儀手下留情!”她急急道。

越荷素知汪婉儀性情狂躁,早有防備對方傷人之心,這才及時攔下。然而以她目前的身份斷難長久制止對方,一面握住那只手腕僵持不讓,一面腦內飛快想着說辭:

“楚美人她年幼無知……美人畢竟尚未面聖,若污損容顏,聖上見了怕是不好,也會責備婉儀……”

她心急之下語速飛快,可汪婉儀豈是能被說服之人,聞言愈發大怒,奮力甩起手腕來:

“她算什麽東西?也配面聖?你又算什麽東西,在這裏與我說嘴!我願意教導她,是她的榮幸——”又喊宮女來拉開越荷。

楚懷蘭本因這突然的變故有些發愣,真見到那長而尖銳的護甲在眼前晃動才知害怕,極力躲閃。忽然間,臉上一陣痛楚。原來争執間那護甲仍是劃破了她的面容!

楚懷蘭憤怒又委屈,夾雜着恐慌驚懼。

她白淨的面皮上,鮮紅的血珠子一滴滴滲出。連錦見了,已急着哭告哀求起來。

桑葚亦是吓得六神無主,忽然瞥見遠處婉約身影,急忙高聲喊道:

“給洛婕妤問安!婕妤玉安!”

乍聽“洛婕妤”之名,汪婉儀手中動作不由一頓。越荷急放開她手後退恭敬立好,洛微言溫婉含怒的聲音已然響起:“這裏是怎麽回事?”

微言着青緞掐花對襟外裳,外搭鏡花绫披帛。腰系碧色宮縧,垂挂潔白玉佩。茜色蘭紋留仙裙長及曳地,又罩一層金線描花飛鳥的花籠短裙,端的是典雅淑柔。

她梳的是疊擰的朝雲近香髻,以珍珠玲珑八寶簪固定發髻,正中擰旋處佩戴鸾鳳垂簾珠冠,清麗容顏更添大氣莊重,不愧是執掌後宮的洛婕妤。

此刻她秀眉微蹙,問話雖平緩,卻帶着說不出的威勢。

甘草輕喝道:“娘娘命你們回話呢。”

汪婉儀如臨大敵,急忙跪下分辯不止。她全無先前的嚣張跋扈之态,面露畏懼,說話亦是磕磕絆絆,其中又滿含指責推卸之意。

似她這般出身低微又愛作踐人的,面對名門毓秀的洛婕妤有種天然擡不起頭的自卑——盡管,偏支出身的洛微言在很長一段時間內,也曾被人給低看輕視。

楚懷蘭猶自抽泣嗚咽不止,憤怒過去之後,便是毀容的惶恐與後怕。越荷守在她身邊,拿帕子為她按住傷疤,并不和汪婉儀強辯。

須臾,那邊洛微言的宮女甘草捧一塊冰玉過來,正是微言先前腰間所系的那塊。越荷露出感激之色,忙包在帕子裏給阿椒敷了。

待汪婉儀辯解完,阿椒的啜泣也漸止住。洛婕妤一言不發,又問二人:“你們有何說辭?”

二人道:“娘娘容禀。”亦講了一遍事情經過。微言細細聽了,楚美人是激憤委屈,越嫔卻持正不偏。又思量了一番,方搖了搖頭,沉聲道:“汪婉儀,你實在是越活越回去了。”

汪婉儀面露驚色,楚懷蘭則是大喜。而洛婕妤已平緩卻不容反駁地說了下去:

“先賢德貴妃理事時對你多番警告,想是如今我掌宮不嚴,教你愈發嚣張,竟來和新人為難?今日之事,乃你挑釁在先。慧婕妤乃太後親自撫育,越嫔、楚美人亦是聖上親點入宮,莫非你是要質疑聖上與太後的意思?還是自以為更加高明麽?逆陳已是往事!如今人人俱是大夏子民,婉儀存心挑事,莫不是以為陳朝猶在?”

一字一句,似有千鈞之力,壓得汪婉儀冷汗直冒。她身子不斷顫抖,最後竟是軟倒在了地上,跪對那溫婉威嚴的女子:“娘娘恕罪!嫔妾知錯了!”

洛婕妤微一搖頭,冷聲道:“甘草,去禀報聖上:婉儀汪氏尋釁滋事、毆打下位,着降為從五品順媛,罰俸半年。三月之內,禁足暢安閣,日誦《女論語》十遍……”

汪氏瞠目結舌道:“娘娘,嫔妾、嫔妾不識得字……”愈往後愈是低聲,面皮也漲得通紅。出身宮女,不識大字,一向是汪氏心中隐痛,又多為衆人所笑,此刻勉強說出,簡直無地自容。

洛婕妤淡聲道:“正因如此,才要你長長記性。到時自有識字的老嬷去訓導,你安心跟着學就是。”随後不再理哭嚎哀告的汪順媛,又轉向越荷、楚懷蘭二人,面露不忍之色。

“今日之事雖因汪順媛而起,可楚美人亦有沖動犯上之嫌。若不罰你,實難服衆。”

楚懷蘭忙道:“嫔妾明白,娘娘盡管罰,嫔妾絕不會有怨怼之心。”見洛婕妤痛快處置汪氏,她已是揚眉吐氣,也不由對這女子倍增好感。

洛婕妤微微點頭,越荷亦言:“嫔妾亦有錯,願同受罰。”

楚懷蘭面露感激之色,正欲開口,洛婕妤已然道:

“既如此……楚美人禁足十日,越嫔禁足五日罷。禁足期間,撤去名字,不得接駕。楚美人,你遭這番無妄之災實在可憐,回去後務必好生将養,不留疤痕。我那裏還有些玉津膏,晚些時候派人送去,必助你早日恢複容顏。”

楚懷蘭喜道:“多謝娘娘恩德!”越荷亦下拜。

洛婕妤此番處置可謂公正明理、不偏不倚,卻又能讓人看出她的真心偏向。即便楚懷蘭、越荷受罰,也說不出她的不是來。尤其楚懷蘭,原本破損了容顏便不宜面君,所謂禁足,實是保護,又賜下膏藥。楚懷蘭對她實是滿心感激。

而越荷的五日禁足在這些前提下看來,也就實在無關緊要——她不過被臺風尾掃到了,且人人都有倒黴的時候。越荷心中微嘆一聲,亦道:“多謝娘娘主持公道。”

洛婕妤面含淺笑。

汪順媛已經癱軟在地,面色煞白。微言帶着憐憫看了她一眼:“扶她回去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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