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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一路無話。車開了大約四十分鐘便停在了一棟精致而又簡約的私人診所面前。下車的時候夜風正濃,林煙一走出來就被淩晨的低溫給凍得猛縮脖子,直皺眉頭。
等到夏昭時仿佛毫無感覺似地走過林煙的身邊,林煙轉眼看了看他,忽然擡起手拍了拍車門,沖着夏昭時挑挑眉笑:“喂,既然我這麽髒你又這麽有潔癖,那你是不是打算,把被我污染了的這輛車也送給我啊?”
夏昭時腳步停了一下,瞥了眼林煙:“如果你想要的話,”頓了頓又十分溫和地笑起來,“反正就算你不要,我也不打算再開了。”
“你……”林煙聽了以後用一種非常無語的眼光幽幽看了看夏昭時,低下頭抽抽鼻子,不滿地嘟囔,“嘁,沒勁,你個大男人怎麽那麽陰陽怪氣。”
夏昭時只很淡很淡地朝他笑了一笑。沒理。
然而林煙見狀卻也不覺得自讨了沒趣,打個呵欠懶洋洋道:“好了好了,我當然是會要的。為什麽不要呢?我最讨厭那些故作清高又裝純裝逼的小賤人們了,出來賣不就是為了賺錢的麽,不要白不要啊,”說着便繞到車後去看了看,可是一看就忍不住摸着下巴直撇嘴,“啧,不過,我說夏公子啊,你錢那麽多不至于這麽小氣吧!難道是因為早就打算把被我坐過了的車送給我,所以今晚才特意開了一輛這麽低級的豐田來嗎?啧啧,別逼我看不起你啊。”
這時候夏昭時已經往前走出了許多,聽見林煙的話也沒停下腳步,小樓旁暖黃色的燈光将他原本就顯得高挑修長得驚人的背影勾勒得愈發深邃筆挺。光影交織,人影斑駁,夜色深處,氤氲出一種恍惚的英俊。安靜中林煙就聽見,再繼續往前邁出了兩步以後,夏昭時忽然頓住身形,微側過頭,朝着自己淡淡扔回來了句:“我才下飛機就趕來見你了,車子只是随便挑了輛離我最近的而已。嗯,這樣吧,把這個送給你當見面禮也确實是太小氣了些,如果你真的有什麽特別想要的東西的話那盡管開口,不管你這個人怎麽樣,但是我本人還是很大方的。”
于是林煙霎時就呆住了。卻不是因為夏昭時這一份突如其來的慷慨,而是因為在那一瞬間,幾步以外的夏昭時的側臉,也許是因為回頭的角度太微妙,也許是因為頭頂的路燈太巧妙,又也許是因為流淌的光暈太曼妙──總之,在那一刻,夏昭時的五官模樣,眼角眉梢,臉上隐約有笑然而眸底卻輕蔑如刀的感覺,簡直,都像極了黎唯哲。
像極了曾經,那個對着自己永遠冷淡冰涼,只有互相取暖,但始終,沒有溫暖可言的黎唯哲。
“……哈,才下飛機就趕來見我?”愣了半晌林煙終于擡起腳步慢慢跟上去,覺得心底那一把燥熱難耐的大火,已經越燃越烈,越燒越旺,“哇,好得意啊。是你真的那麽想要見我,還是我林煙的面子,居然真的有那麽大?”
林煙一邊笑嘻嘻地與夏昭時開着一些無傷大雅的小玩笑,一邊慢吞吞地走到和上車前一樣,離夏昭時身後兩步左右的地方,然後非常聽話地,跟着夏昭時繼續往前走。
他不與夏昭并肩。
但那并不是因為他不敢,而是因為以前,他也正是這樣跟在黎唯哲的身後,以同樣的姿态,同樣的距離,同樣的區區幾步……然後,也是同樣的,遙不可及。
他是在利用與黎唯哲勉強相似的夏昭時,來回憶并享受過去那一段,也許痛苦也許難過也許不甘……但畢竟,永不再有的光陰。
一進診所就立刻有人出來接應。那是一個長得還算不錯但是就是神情稍嫌冷漠,而且看樣子,也很有往面癱趨勢發展的年輕男人。夏昭時叫他Jim。
嘁……結果一聽這個名字林煙便忍不住地皺眉撇嘴,心裏那個扼腕嘆息無奈惋惜恨鐵不成鋼啊……就搞不懂了,為什麽像這樣一個,長得明明就是東方古典式清秀的小帥哥,到底是受了什麽慘不忍睹慘無人道慘絕人寰的刺激,怎麽就會那麽想不開,非得給自己取一個如此陰陽怪氣的外文名字呢!?簡直是一點兒美感都沒有嘛!像他這樣就多好啊,即便【寵兒】裏的員工一個比一個不争氣,争着搶着崇洋媚外,争相給自己取外文名,總覺得那倍有範兒特洋氣,然而他始終不為所動,無論走到哪裏都只有林煙這一個名字,就算是外國的大老板大顧客,也休想給他取一個寫出來像蝌蚪,叫起來更像鹦鹉的難聽外文名。哪怕音再難發,也必須給他掄直了舌頭,乖乖叫他“LIN YAN” 才可以。
倒談不上是因為他有多喜歡“林煙”這個名字,當然也更談不上,是因為他對給他起了這個名字的老頭子有多少感情,只是很單純地因為林煙一直都很厭惡學習,而在那些全部的必修科目裏面,他從小到大從未變過,最、最、最讨厭的一科,永遠,都是英語──後來升級為所有,只要是他聽不懂的外語。用他的話來講,一張嘴一開口就是唧唧呱呱地往外亂噴,那種感覺實在是又醜又臭,而且還難聽得要命。光想想林煙都覺得有夠受,也真的是受夠了。
夏昭時大概是看出來了林煙臉上那一抹顯而易見的憎惡,但卻唇角一勾眉梢輕揚,一副似乎心情很好的模樣,遠遠朝那個Jim打了一個漂亮的手勢,示意他按照原計劃領着林煙進到長廊盡頭的一間房間裏去,然後解開西裝紐扣屈身坐下,雙手十指相握放于兩腿交疊的膝上,動作從頭到尾都顯得那麽的性感優雅,迷人致命。只聽他聲音含笑,慢悠悠道:“我恐怕你以後要多多忍耐了。因為給我做事的人都叫外文名字,真是不好意思。”
林煙聞言一頓腳步,停在原地靜靜待了幾秒。而當他終于慢慢地轉回頭去深深凝望着夏昭時,妖嬈精致的眉眼便迅速冷卻出了一片,發自內心的不屑一顧。
“……呵呵,”沉默片刻,林煙忽然牽起嘴角冷笑了聲,“真不愧是在鬼佬的地盤兒上長大的人啊。不過其實這些都不用你操心的,夏昭時。因為我覺得,比起那些五花八門的外文名字,你這個人,反而更加考驗我的耐性。”
夏昭時聽了,眼底的笑意卻驟然顯得愈發風起雲湧,缭亂叢生。沖着林煙唯一颔首,他的唇線微抿,很欠揍地:“我的榮幸。”
林煙霎時覺得眼前這個的男人已經陰陽怪氣得沒有救了。
他忽然好懷念黎唯哲的壞。因為畢竟就算是壞,也壞得那麽直接與真誠。不用去猜。
終于跟着Jim走進了那個傳說之中的檢查室,一擡頭,饒是林煙早已做好了十分充足的心理準備,然而觸目所及,在看到那一排排隐隐泛着寒光的冰冷器械,和面前僵硬站立着的,五六個穿着白大褂帶着白口罩架着反光鏡,表情冷漠得簡直不像是人的醫生們的瞬間,卻仍然忍不住渾身打了個寒戰,臉色刷地就變得極其難看。他冷冷掃了一眼整座房間,深吸口氣轉身就想要走,可是停在他身後的Jim卻似乎早已料到了他會有這種舉動一般,眼疾手快地一個伸手便堪堪拽住了他的胳膊,将他迅速攔截了下來。
“請您配合。”
好一道冰冷刺骨,恍若來自地獄的聲音。
“滾開!”林煙緊皺着眉頭力圖掙脫Jim不動聲色然而卻強壯有力的桎梏,許久未果,臉色幾乎可以說是已經難看到了極點,“你們不是從鬼佬的地盤兒上滾過來的嗎!不是最看重人權的嗎!怎麽現在随意踐踏別人的人權啊!?就算我是出來賣的但是你們也沒有權力逼我做這種惡心的檢查……老子沒有義務配合你們做這種惡心的檢查!嘶──”
話還沒有說完,就被Jim猛地一個反轉強扭,劇痛之下霎時倒抽一口冷氣,胳膊瞬間就被哢擦反铐在了身後。一股不可抗的強力正一步一步推着他往前走。
往難以想象的未知和恐懼中走。
最後,當林煙終于被衆人無比粗暴地按倒在了手術床上,而下一秒則被白大褂們更加粗暴地褪掉褲子掰開大腿,以一種,過去他無論做過多少次也不曾覺得羞恥,然而如今盡管他很清楚,他之後明明什麽也不會做,也根本不會有人對他做那種事情──可是卻反而令他感到萬分恥辱的姿勢的那一刻,林煙忽然閉上眼睛狠狠咬碎了牙齒,薄如蝶翼的雙唇緊抿猶如一寸利刃,其上刀光劍影血雨腥風,淬得全是刻骨銘心的痛和辱,恥和恨:
“夏昭時你個賤人……你個變态……你個魔鬼!我永遠不會原諒你……做鬼也不會放過你!我詛咒你一輩子被人插!被人插到死!不……不……你根本不是人……你是畜生!……你連畜生都不如!你個畜生不如的爛貨!你不配被人插!……你他媽就該被畜生們上!被畜生們插到死!得病而死!”
就在林煙正極盡全力反抗強暴,歇斯底裏放聲叫罵的時候,夏昭時卻依舊紋絲不動,甚至連眼皮都沒有多眨一下,優雅慵懶地靠坐在大廳裏的華貴沙發之上。聽着不遠處林煙那一聲比一聲高昂慘烈,同時也一句比一句尖銳狠毒,氣急敗壞咬牙切齒的破口大罵,他不知為何,心中竟無比詭異地升起了一股,燒得他連五髒六腑都快要舒服致死的快感享受。
而他已經很久很久,都沒有從別人那裏得到過,像這樣飄飄欲仙,而又醉生夢死的體驗了。
一瞬間,夏昭時忽然也忍不住在心裏面不慎吝啬地真心贊揚:林煙不愧是【寵兒】五年裏始終高居不下當仁不讓的TOP 1,哪怕連罵人,也都能罵得被罵的那個人,如此的銷魂蝕骨,這般的心旌蕩漾。
不過這樣想來,那林煙罵夏昭時的這些話,倒還真是罵得沒有錯。他夏昭時果真是有那麽一點兒犯賤,也果真是,有那麽一點兒變态呢。
當然夏昭時很明顯,更樂意承認第二點。
悠悠然給自己倒了一杯年份頗遠醇香宜人的紅酒,夏昭時一邊享受地聆聽着耳畔那一聲聲刻薄毒辣尖銳凄厲,卻又無可奈何地漸顯無力,微弱暗淡的叫喊聲,一邊小口小口地品略着杯中美味,眼睛微微眯起,顯得很是餍足。端着酒杯輕輕晃了兩晃,其中似血般暗紅色的液體更加激起了他靈魂深處和骨子根裏的,那一份與生俱來的狠戾與瘋狂。
這林煙的确是很有意思,但未免還是太過天真了些。人權?呵,這世上無論哪裏都沒有這種名字好聽但卻虛無缥缈的東西。更何況,是在今夜的這裏。
此時此刻此地,他夏昭時就是天。而林煙被他踩在腳下,不過卑微如草芥,命賤如蝼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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