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夏昭時微一仰頭飲盡杯中最後一口紅酒,指尖靈巧地翻飛漂亮地淩空一轉,然後優雅地放下了酒杯。而默默站在林煙身後的Jim則立馬讀懂了自家老大在這個動作裏所暗示下達的命令,很快伸手一推林煙的背,硬邦邦地吐出一個字:“走。”
Jim的力氣依舊算不上大,只是林煙原本正在出神,而經過了那一場惡心的檢查的雙腿也只不過是堪堪勉強地站穩,因而一擊之下腳底便霎時一個歪斜踉跄,最後,幾乎是一路往前跌坐到了夏昭時對面的椅子上。
林煙頓時覺得自己這一輩子所有的不堪狼狽簡直都在今晚,在夏昭時這個男人的面前,透支用盡了。就連以前面對黎唯哲,他覺得自己也都沒有像今晚這般顏面盡失,丢人現眼過。因為那些時光裏的低聲下氣胡攪蠻纏卑微如蟻……無論醜有多醜,好與不好,值或不值,但總歸,全部,都是他自己心甘情願的選擇。
此刻夏昭時臉上的笑意略略變淺了些,表情稍嫌冷淡地看了看總算挪到他對面坐下的林煙,墨染似的雙眸仿佛落進了星辰皓月,一對黑玉寒潭似的瞳仁在大廳輝煌通明的燈火照耀下顯得愈發亮得驚人,深得驚人,也……冷得驚人。
只見面前的林煙皮膚白皙色澤勝雪,準确來說,甚至是已經達到了一種,幾乎接近于死人的蒼白抑或慘白。而也正因為此,所以此刻他右臉頰上那一大片高高聳起的紅腫,包括附近幾寸那一小塊,幾乎連帶着皮下的青色細血管都能數得清楚的,幾欲被慘不忍睹的大包撐破撕裂的瑩薄,才會看起來更加的駭人可憐,驚心動魄。一絲未染的純粹黑發稍顯淩亂而又略帶濡濕地緊緊貼在頭皮,令人奇怪的卻是,原本像這樣一個,只能将人臉上的缺點瑕疵無限放大的“和尚”頭型,卻不知為何一落到林煙的身上,其效果竟居然會是顯得他的臉蛋愈發的精致小巧,玲珑可愛。漸漸地,夏昭時看着看着,忽然也輕皺眉頭開始覺得有些納悶兒起來,這究竟是因為“美人”的魅力真的強悍至斯,還是因為自己現在落座的位置實在太微妙,又或者觀賞的角度實在太上鏡的緣故──總之從他現在的方位以他現在的姿态一眼望過去,就只能感覺自己的手掌仿佛只需要輕輕往前一揚,然後便能輕而易舉地覆蓋滿,林煙的那一整張臉龐。幹淨天然,不施粉黛。頭頂高高的天花板上墜着的,那一大盞繁瑣華貴富麗堂皇,充斥着濃濃巴洛克風情的珠寶大吊燈,冷漠地往下投射出幾道厚重古典的暗色陰影,斑駁搖晃的光暈先将林煙巴掌似的小臉極盡溫柔地破裂分割,然後又再無比完美地拼湊重合。
除去之前被打的那一塊地方,或者說就算加上之前被打的那一塊地方,也絲毫,無損于林煙那驚為天人的美貌。他依然和以前一樣,美得傾國傾城,足以颠倒衆生。尤其細看之下,他的五官發膚眉眼鼻唇,仍舊和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樣,無一,不漂亮得不像話。紅腫的傷痕或許令他的明豔不再了,可是人們不得不承認,那片傷痕畢竟是白白為他平添了幾分,楚楚可憐惹人心疼的柔弱味道。各是各的風情,各有各的喜好。只能說,如果此時此刻坐在林煙面前的人不是夏昭時,而只是大街上一個随随便便的普通路人甲,那麽他大概早就已經在這樣驚世駭俗的美貌面前,敗下陣來,丢盔棄甲。
林煙是美人,而且還是一個重磅炸彈級別的超級無敵絕色大美人──這一點,即便輕視嫌惡他如夏昭時,面對眼前此番景象,也都無法自欺欺人。想想看,即使已經狼狽不堪成了這樣,但都還能美成這樣……真的很難讓人想象,這個男人,這一輩子,怎麽可能,會有不美的時光。
只是……
夏昭時緩緩收回自己那一道太過逼人的冷峻視線,食指指節微一用力,輕輕彈了彈左手掌中那一大疊黑紙白字的檢查文件。彈指的瞬間,頁面上頓時形成了一個優美柔軟,但卻暧昧地隐含了些許輕蔑惡意的凹陷弧度。淺笑着搖了搖頭,他故意發出了一句誇張而為的低笑嘆息:“林煙,看了這個我發現,你真是髒得我嘆為觀止,無話可說。”
──是的。美則美矣,只是……真的太髒了。
不管林煙的美有沒有美到心靈裏去,然而他确乎是,已經美到了骨子裏。就像他也是真的,髒到了骨子裏那樣。這樣的美人無論外表有多驚豔,但也只能讓夏昭時感覺惡心:恰猶如一朵名花傾國,卻竟然開在了一潭,腐臭腥酸的屍水裏那般。如果不是因為他真的有可用之處,那麽夏昭時一定對他避而不見,躲之不及。
林煙聽了夏昭時的話,敏銳地覺察出來對方臉上那一抹不隐不藏清楚明白的和“看不起”和“好惡心”,卻竟勾勾嘴角笑得頗為得意,學着剛剛一開始夏昭時的冷言冷語陰陽怪氣,揚眉挑釁地道:“哦?是麽?”一聳肩,咧嘴露出兩排如貝似玉般的雪白牙齒,“我的榮幸。”
夏昭時聞言輕輕“啧”了一聲。唇線姣好,隐約流瀉出一抹玩味輕佻,而又不置可否的英俊微笑:“我看你精神狀态還不錯啊。怎麽,被插得多了,剛剛的檢查,也有讓你很爽到嗎?”
林煙可愛地偏了偏頭,眼角眉梢恍然淌滿了盈盈一片明媚豔麗的天真:“是啊,很爽啊,爽得不行,”頓了頓,忽然一字一句,表情認真而誠懇,“我真希望,夏昭時,有一天,你、也、可、以、嘗、嘗,那、種、刻、骨、銘、心、的、銷、魂、滋、味。”
夏昭時仰後往沙發背上懶懶一靠,低頭理了理兩腕做工精良的西裝袖口,語氣淡淡:“不好意思,這個願望我應該滿足不了你,你最好還是換個願許。”
林煙一擺手,十分委婉地咬牙切齒:“沒、關、系……你放心,我會盡量在我的餘生,來努力讓它變成現實。”
“哈──!”夏昭時微愣之下不禁失笑,竟然也難得地和林煙開起了玩笑,“那我恐怕,你大概要祈禱自己長生不老。”
溫柔,而不屑一顧的嘲諷。
林煙靜靜地看着夏昭時,良久,眉目莞爾豔極:“咦……怎麽會呢,”頓了幾秒,輕描淡寫,口氣平平,“你等着。等着就好。”
幾個字,攜帶着一股狂風暴雨般的濕潤香氣。琥珀色的眼眸裏一片清澈,然而底下清晰湧動着的,卻全是一片瘋長無盡的恨意。
夏昭時當然不懷疑林煙的恨,但他難免不冷眼,這份努力的永不可能。
坐直身子微微往前一傾,原本交疊的雙腿優雅地放下并攏。面對眼前恨無止境,但是畢竟無可奈何的林煙,夏昭時不知為何,忽然就覺得心情變得極好,極好,這樣想着,臉上便也情不自禁流露出了一抹異常真誠,甚至近乎真心的鼓勵笑容:“你盡量試──”玩味地停頓了一頓,眼底笑紋繁密,漾出一汪黑色的深海,“我很期待。”
如此刻意而又客氣的虛假。
于是林煙也毫不示弱,冷冷,朝他假笑了一下。
接過Jim毫無禮貌可言随手扔過來的合同,林煙沒有多做猶豫,甚至就連看都沒有看上一眼,便直接拿起一旁早已準備好的中性油筆,在“乙方簽字”的那一欄上,龍飛鳳舞地寫下了自己的名字。他人雖然長得纖細柔弱,但那字倒是寫得行雲流水矯若游龍,初看之下,居然還頗有那麽幾分,財大氣粗的大老板的感覺。
他的字和他的人,他的名字,都不相配。因為無論是林煙還是“林煙”,都到底,太風塵。
轉着筆,滿意地欣賞了幾番自己自高中以後就鮮少有機會露面的漂亮字跡,林煙忽然擡起腦袋瞥了眼對面的夏昭時,綻放的笑顏在大廳絢爛至極的珠光寶氣之下,也顯有些過分的明豔嬌媚:“我同意當你花錢買的婊子,夏昭時。不過──”
心裏面驀地生出了一股隐約不妙的預感,夏昭時幾近先知地皺了皺眉。
果然,下一秒,他就聽見對面林煙幽幽的冷笑:“你願意花你的錢那是你的事,而我願不願意幫你,那是我的事。”。
于是夏昭時從今晚一露面開始,便始終淡定從容波瀾不驚的微笑表情,終于在聽到這一句話的瞬間有所變化。盡管那也只是區區一點的微不可察,但也足夠令林煙産生報複的快感了。
夏昭時靜靜望着林煙不動聲色。林煙心知這是他在等自己開口解釋──當然,其實主要是在等自己開條件。
轉着筆的左手手指在半空中翻轉變換得越來越快,越來越快,各種華麗高超的轉筆技巧簡直在林煙纖長漂亮的手指間輪番上陣,來了個遍。
他一向不矜持,也自認不厚道,既然好不容易抓住了可以用來牽制(威脅還談不上)夏昭時的籌碼,那麽如果不好好地利用利用和壓榨壓榨,怎麽對得起自己,對得起自己剛剛那麽久的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呢!?
于是林煙大笑,笑得幾乎連眼角能看到隐隐約約泛濫溢出的水光:“哈哈!夏昭時,我林煙是婊子不是傻子!你個潔癖狂既然這麽嫌我髒,連走個路坐個車都要跟我保持距離,那包我絕對不是為了跟我上床。不是為了跟我上床而包我,除了因為有事情想要找我林煙幫忙,而且,估計也是只有我林煙一個人能夠做到,所以才只能來找我林煙幫忙以外,我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別的理由,能讓你夏公子花錢包我了。”
夏昭時聽完靜了良久才微微颔了颔首,口氣不明地嘆息贊道:“難為你長成這個樣子,居然還有一點腦子。”
林煙一收手順勢打住指間飛旋的筆勢,對着夏昭時明槍暗箭的惡意中傷恍若未聞,只懶懶一勾唇梢,眯着眼睛漫不經心地向他扔出一句:“多謝誇獎。但是夏昭時你聽好了,我、是、不、會、幫、你、的,”揉揉仍舊紅腫餘痛的右臉,口氣堅決冰冷,“無論怎樣。”
夏昭時頓時用一種好像聽到了天大的笑話似的譏諷表情微笑看着他。
而林煙也毫不吝啬地回他以微笑。得意的微笑。
“不管以後你怎麽折磨我,但是現在,是你求我。”
說完舔了舔嘴唇,似乎回味無窮,永遠說不盡興那般,又壓低聲音輕輕笑了幾聲,表情圓滿幸福,恍若做了一個巨大甜蜜的美夢:“是你夏昭時,求、我。”
話音落下一室的寂靜。許久,夏昭時才總算動了動唇:“你真是在做夢。”
林煙聽着簡直要捂住肚子笑死過去了:“哈哈!意思是你也承認你現在是在求我了嗎?就算是在夢裏?哈哈!”
至此夏昭時終于徹底斂盡了眉間笑意,變得面無表情。半晌才道:“林煙,你很好,”頓了頓,眼底陰冷一閃過隙,“很好。”
林煙毫不客氣地一挑眉跟他客氣道:“還好,夏公子你客氣了。”
之後兩個人就這麽各懷鬼胎地對視了幾秒,其中的電流交錯火花碰撞,簡直不是常人能夠忍受的。半晌,夏昭時忽然一站起起身按住紐扣,口氣淡淡道:“今晚就先到這裏吧,外面那輛豐田的鑰匙給你,你可以滾了。”說着一甩手扔出鑰匙,清脆嘹亮的擊打聲在安靜的空間裏顯得更加詭秘而冷峻。夏昭時居高臨下地俯視着林煙,仰望的角度讓他原本就英俊非常的五官愈發顯了出一種撩人心旌的深邃:“你也不要太得意了,其實我也不急的。慢慢耗吧林煙,反正,咱們來日方長。”
聽到這個詞的瞬間,林煙霎時誇張而驚恐地大大“哇”了一聲,使勁兒拍着胸口,一臉的嫌惡加調侃:“來日方長?啧……別說得這暧昧啊夏公子,我可沒打算與你共度餘生呢。”
夏昭時已經完全懶得理他了。
但很可惜林煙并不是一個識趣的人。也許他懂是懂見好就收過猶不及的道理,然而他很多時候都不喜歡,更不願意這樣去做。在他的觀念裏面,沒有像中庸和諧這樣安全保險的東西存在,一個人如果擁有張揚釋放的本錢和資格,那麽就一定要極盡全力地張揚和釋放──那麽為什麽,不極盡全力地張揚和釋放。
勾住鑰匙一邊甩,一邊也慢吞吞地站起身,林煙大大打了個呵欠看着已經走到自己跟前有些遠的夏昭時的背影,摸着下巴笑問:“常理來講,被包了以後是不能和顧客以外的人上床的,這是行情。但是現在情況特殊,你不和我上床……那我總可以找別人吧?”
夏昭時頭也沒回,只是聽不出任何情緒地,輕輕往後丢出了五個字:“你可以試試。”
林煙頓時玩味地撇嘴:“嘁……你這就叫做占着茅坑不拉……”
啪──
他話還沒有說完,右臉就又被身旁的Jim用力扇了一個大大的耳光。
這一次,喉間的血腥比眼前的黑暗來得更快,快到還沒有來得及等林煙掩蓋,他就已然忍不住地咳出了數口來。半跪在原地撐住桌沿,身下米白色的名貴羊絨毯上腥紅點點,而林煙簡直難以置信自己竟然又被打了的這一事實,只感覺到腦中不斷重複着一陣強過一陣的,耳鳴的暈眩。
夏昭時站在旋轉樓梯的入口,冷冷望着他:“我說過了,從現在開始,你說話,最好給我好聽一些。像剛才這麽難聽粗俗的髒話,我希望,永遠,也不要再從你嘴巴裏聽到第二次。”
這時候林煙真的很想笑着吐槽夏昭時一句:“難聽粗俗?哈!難道你不拉屎?”
但林煙到底不願輸人,尤其是,輸給夏昭時這個人。于是只休息了幾秒鐘便強力壓下胸中翻滾,擡手摸了摸滿是血沫子的嘴唇,咬牙暗笑:“哈……夏昭時,你怎麽這麽沒有新意,就不能換我一邊臉打嗎?”
夏昭時抱歉地假笑:“不好意思,這是我的習慣。在沒有把一樣東西徹底摧毀以前,我沒有心思去折騰新的東西。所以你如果不想讓你的右臉徹底報廢,以後只成為一個半張臉美人,那麽最好,還是按我說的話做。”說完便轉身往上走去,漸漸消失在盡頭的樓層裏。
然後Jim也走了。擦身而過的腳步瞬間掠起一陣腥味濃重的涼風,似磨砂般粗糙地拂過,林煙更加紅腫脹大的小臉右側。
最終,偌大的大廳,只剩下了林煙一個人。安靜,無聲。頭頂的燈火依舊燦爛輝煌,但卻那麽冰涼地照耀在,數尺之下,那一個小小蜷縮的身體上。
這種情況跟以往的任何一次一樣:林煙這個人雖然表面上看起來強悍精明尖銳刻薄,但其實,也有許許多多不為人知,需要依靠的脆弱地方──只是永遠,都沒有人看得見那些地方。
然而這究竟是因為從來沒有一個人真真正正地在乎過他,還是因為驕傲如他從來不肯給予任何人這個機會,抑或是二者皆兼有之……都無所謂了。
林煙坐在地上休息了足足十幾分鐘才稍微感覺好了那麽一點兒,可以慢慢爬起來往外走。最後他開着夏昭時剛剛送他的那一輛豐田,乘着夜色呼嘯離開了。故作清高地不要那種事他才不會做。不要白不要。
一路飙車,昏昏沉沉眼前漆黑的情況發生得越來越頻繁也越來越嚴重,好幾次險象環生。幸好林煙的車技和忍功都還不錯,在強力支撐了二十多分鐘以後總算是有驚無險地回到了他那個所謂的“家”。只是當他看見屋內亮徹一片的橙黃色燈光時,原本就難看至極的臉色,一個皺眉,便驟然變得更加難看了。
車子還沒有停穩,別墅裏就急匆匆跑出來了一個人。應該是聽見了引擎聲。
“煙煙……你回來了。你終于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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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标簽: 綜漫 穿越時空 婚戀 文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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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