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林煙收回手機默默打量起面前的男人,眼睛漸漸微眯,浮起滿額黑線。只見面前的男人雖然長得身形高大肩背寬闊,但卻整個人仿佛脊柱塌陷,軟綿綿的永遠撐不直身體那般,只能歪歪斜斜,腰背略彎地站在那裏。左手畏寒地揣在衣兜,右手則高高地舉起手機,遠遠朝着前方的林煙無比得瑟地晃啊晃啊晃,一臉壞壞痞痞的賤笑。身上穿着一件下擺長過膝的墨綠色貂絨大衣,領子豎得很高很高,高得幾乎都已經遮住了他的大半張臉。滿頭肆意飛揚的栗色短發張牙舞爪地立在半空,發質又堅又硬,硬邦邦地貼在頭皮長在腦袋上,遠遠看去,簡直就像是頂了一只渾身火紅的雜毛刺猬那樣。皮膚倒是一身健康陽光的小麥色,一身錯落有致矯健有力的運動型肌肉,即便是被緊緊包裹在了那件厚重寬大的冬衣之中,也能隐約瞧出來其下那抹優美流暢的弧度輪廓。左耳上戴了一枚泛着漂亮銀光的骷髅形耳釘,皎潔柔軟的炫目光澤在四周華燈初上閃爍流淌的霓虹魅影裏,糅合他此時此刻整個人的姿态氣質,讓空氣中緩緩溢出了一絲,莫名暧昧的風流邪氣。

──好吧,林煙承認,眼前的男人,無論是從哪個方面來說,都的确算得上是一枚品質優良,五官養眼,神貌兼備的帥哥,大帥哥。但是這種級別的帥哥林煙以前又不是沒有見過,而且是見得多了(事實上,林煙每天自己照照鏡子,就能看見一個絕世美男子了)。真正令他此時此刻眉頭緊皺表情不善,眼睛死死盯着前方的男人久久回不過神來的根本原因是……

天哪,別說他認識現在站在他三米以外的那個騷包家夥!因為那真的是……太、丢、人、了!一個擡手忽然重重抵住眉心,林煙絲毫不掩飾他如今滿滿一臉的鄙視外加崩潰,看那模樣,似乎是已經嫌棄得,只要再多看前方某只耍帥騷包男一眼,那麽下一秒的他恐怕就要顏面盡失,丢臉而亡了。

“真是……丢死人了李一南!你敢不敢不要每一次都打扮得這麽慫!”林煙說得咬牙切齒嘴角直抽,口氣裏充斥着濃濃一股嚴肅認真的威脅警告意味,絲毫不開玩笑,“我先把醜話撂在前頭,李一南,如果,你不在一秒種以內趕緊把你臉上那副大得離譜的裝逼墨鏡給我摘了的話,那你別說待會兒跟我一起吃晚飯了,以後走在路上,你也別說你認識我!我林煙不認識像你這種腦子有病的家夥。”

“呃……”

名叫李一南的男人聞言瞬間垮掉了笑容。于是啥也不管不顧了,直接一路慘兮兮地飛奔過來,一揚胳膊就輕輕松攬住了林煙和自己相比起來簡直不要瘦削單薄太多的柔軟肩膀,将他摟進了自己寬敞厚實的懷抱之中。所有動作熟門熟路一氣呵成,看樣子,是已經不知道和林煙這樣子做過究竟有多少回了。想來兩人應該是往來頗深,交情匪淺的。而林煙對于李一南這樣習慣成自然的突發性襲擊倒也并未拒絕抑或生氣,只是擡起頭面無表情地掃視了頭頂的男人一眼,目光冰凍凜冽──很明顯,那是不言而喻的警告,和呼之欲出的威脅。

“嘶──”

于是李一南瞬間倒抽一口冷氣頓時就跪了。要知道林煙耍狠冷戰的功力那可絕對不是蓋的,而林煙最後的言出必行說到做到,也絕對不只是随便糊弄糊弄人好玩兒而已的。關于這一點,尤其是與林煙相知相熟多年的李一南,更是深知個中精髓,飽嘗其間苦楚。一旦與林煙開啓冷戰模式,到最後,只有你自己痛哭流涕後悔莫及地去求他和好的份兒的,而他是絕對不可能率先向你低頭認輸的。如果雙方真的都僵持不下,誰都不肯先投降的話,那麽對于林煙來說,絕交就絕交了吧,無所謂的。那種揪心又傷心的感受,在李一南當初剛和林煙認識,為人還很自大,當然也很幼稚的時候,曾經刻骨銘心地感受過一次──再也,不想有第二次了。

“好好好!煙煙你別生氣……我馬上摘馬上摘……馬上就摘!”李一南再也不敢耽誤也再也不敢不聽話,趕緊手忙腳亂地取下了架在自個兒鼻梁上的那一副特大號騷包墨鏡,擦擦鏡片收進兜裏,卻到底忍不住一臉委屈地撇着嘴直泛嘀咕,“嘁……其實這可是GUCCI剛上市的最新款呢。前幾天我戴着它出席活動,明明迷瘋了現場好大一群妹子的說……可是煙煙你從來都不萌我……啊啊啊!好了好了煙煙!你不是妹子你不是妹子!我不這樣說了再也不這樣說了!你別這麽瞪着我行不……算我求你了別這麽瞪着我啊煙煙!呼……咳咳……好、好吧煙煙,剛剛是我一時口誤又說錯話了……不過煙煙,有時候你多少也得體諒體諒我些嘛!你看我李一南好歹也是個紅透亞洲半邊天的天王巨星好不好!如果不好好做點兒變裝就出門的話,那要是不小心被街上随便什麽花花草草貓貓狗狗的給認出來了,引得一窩蜂的粉絲全都跟發了瘋似地跑上來和我要簽名拍合影的話……那可要怎麽辦啊?你知道我是推掉了多少通告擠出了多少時間,又打敗了多少競争者,才能好不容易約到煙煙你今晚出來跟我一起吃平安夜愛心晚餐的诶!怎麽可以被那種破事兒給攪黃啊!”

不得不說,這可真是一番字字血淚,句句斷腸的癡情控訴。然而林煙聽了,卻只是十分無語地扶額望天翻了翻白眼兒,然後便像再也忍受不了眼前人的愚不可耐那般,忽然一把伸出手去用力拽住了李一南的左耳朵使勁使勁地擰,順便還湊近他臉畔皮笑肉不笑,表情各種恨鐵不成鋼:“呵、呵……李一南,有時候我也真的不知道,你這個人到底是屬于太自戀呢,還是真的就長了這麽一個豬腦子啊?先不說大晚上黑燈瞎火的究竟能不能看清人臉都是個問題了,就說你大晚上的居然戴着那麽一副誇張騷包的大墨鏡……诶我說你丫到底是腦子進水還是腦子有病啊?這不更明擺了告訴別人你丫的就是一名人嗎!?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簡直就差沒在你自個兒腦門兒上寫上名人這兩個大字了好不好!……還有,你以為在平安夜晚上出來溜達的人們都是些什麽人啊?嗯?──那都是情侶啊!情侶們哪對不是連他們自己卿卿我我你侬我侬甜言蜜語恩恩愛愛都來不及搞定的?你當誰那麽有閑情逸致,會抽空來看你這個自戀狂啊!呼……每一次和我見面你都搞得這麽慫……我林煙當初真的是瞎了眼了才會接受你的道歉重新跟你和好!知道麽?我現在真的是越來越後悔了!和這種沒大腦又想太多的蠢豬走在一起做朋友……真是我林煙一輩子的錯誤和恥辱!”

“……”

李一南現在已經完全不敢接口了。或者更準确點兒來說是,他現在已經徹底被林煙這一通,幾乎堪比機關槍連珠炮似的速度念白給數落得整個人都傻傻木在那兒,就算想說,也說不出什麽東西來了。恹恹無力地耷拉着腦袋站在一旁默默受着,耳朵疼也不敢講,反正真要是疼得狠了,那也就只能龇牙咧嘴地摸摸鼻子倒抽口冷氣,帥氣的臉上盈滿無可奈何,但卻又如同“任君處置”那般,痛并快樂着的苦澀笑意。

一個四肢健全身心健康的純大老爺們兒,卻竟能如此心甘情願,無限度地忍受和無止境地包容這世上另一個人,無論男女老幼,但對他這般,幾乎已經算得上是近似于百般羞辱的無理對待──根本不用問也無須懷疑,他對這個人,一定是有很深,很深的感情。

沒錯,李一南喜歡林煙,正如很多人都喜歡林煙。而林煙讨厭自己原本不喜歡的人卻偏偏喜歡自己,讨厭到,甚至恨不得這樣的人都能趕緊通通去死去死去死──可是這種讨厭裏,這一次,竟并不包括李一南。倒不是因為林煙對李一南也産生了與之類似的情感,而是因為林煙把李一南,當做朋友。

是的,朋友。從顧客和MB,到彼此取利互相偷歡的炮友,到最後,終于漸漸發展成為的,真真正正的,朋友。

要知道林煙這種人的身邊是鮮少會有朋友,這種中介于親人和愛人之間的忠誠陪伴者,而他的生命裏也很難想象,會有像友情,這樣純潔而夢幻的美好感情存在的。所以迄今為止如果真的要數的話,那麽李一南不僅絕對能算是一個,而且樂觀估計,恐怕,還就是那獨一無二的,唯一一個。

李一南的的家族在南邊兒,從小一直生長居住的地方主要是港澳兩地,尤其是澳門,那兒有很多國際有名的豪華大賭場都是由他們家族或明或暗投資運營的。而李一南本人也愛賭,曾經有一段年少輕狂意氣風發的少年不知愁時光,他甚至将賭場當做是自己的第二個家在住,日日流連夜不歸宿,紙醉金迷豪賭難收。因為上頭還有一個為人嚴謹做事認真,注定要繼承家業的大哥的關系,況且李一南本人的賭技也着實是很不錯,賭徒生涯多年,贏的錢全部累積起來,幾乎都可以買下澳門的幾大賭場了,所以家裏面才會對小兒子這種放浪形骸的輕狂行為一向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不太過分,那麽就随便你亂搞吧,這樣子縱容寵溺的無所謂态度。那個時候的李一南自己原本也以為,他這輩子,估計就會像現在這樣無拘無束但也沒心沒肺,當個吃喝玩樂嫖賭抽無所不會的花花公子,就這麽渾渾噩噩地過下去了的,結果當他揮霍過到自己十九歲生日的那一天,在某一個,明明和之前一模一樣沒有任何差別的淩晨深夜,李一南坐在繁華喧嚣煙氣缭繞的巨大賭場裏面,又一次全勝而歸,耳邊充斥着一浪高過一浪極盡鼎沸的歡呼讨好聲之時,他卻忽然感覺到自己的心底仿佛空無一物滄海桑田那般,寂靜無聲,蕭條一片。與之相比,那時那刻,他身邊所有瘋狂燥熱,騷動不安的一切人和事,情和景,竟然都顯得那麽那麽的無聊,無趣,和沒勁。賭博,這種曾經令李一南無比熱血沸騰而又激情昂揚過的東西,卻就在那麽突如其來的一瞬間裏,失去了新鮮。或許對于像李一南這樣有錢更有閑的男人而言,喜新厭舊不止是人類一種無藥可救的天性本能,并且其實還是一種,更高層次上的人生追求。于是後來的李一南因為沒能再在南邊兒找着什麽可供打發解悶兒的新樂子,所以便在随意給家裏打了一聲招呼以後,就直接拖着行李拽上箱子,往北邊兒大陸上去了。後來機緣巧合陰差陽錯的,他因為覺得新鮮好玩兒而拍了電影當了明星,同時也因為覺得新鮮好玩兒而去了【寵兒】,認識了林煙。

李一南第一次見到林煙的時候,他正和S市政府某位高層的官二代大少爺,王遠山,打得火熱。和其他所有第一次見到林煙的人一樣,當林煙穿着一件純黑色的深V領開襟襯衣,昏光暗影尤其襯得他膚色雪白眉目如畫,神情慵懶倦怠,姿态優雅似貓,而又被王遠山那般極盡親昵地摟着抱着從自己的身邊擦肩而過的那一瞬間,李一南簡直驚豔得,連眼珠子都差點兒沒!當一聲掉進手中幾乎就快要拿不穩的酒杯裏去。身邊同他一起來【寵兒】的哥們兒齊逸,生平第一次見到李一南這麽一副失魂落魄神魂颠倒的狼狽模樣,樂得直捧着肚子哈哈大笑,一邊将他驚掉地的下巴砰一聲接回去,一邊拍拍他的肩膀敬酒感嘆:“怎麽樣,我剛剛講的那話沒錯吧?就算再厲害的人第一次見到林煙,也都會自動退化成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的,哈哈!還有哦,人人都說真正的帥哥美女是不屑于混娛樂圈的,現在,你相信了吧?”

李一南當時只顧着伸長了脖子目送前方林煙逐漸走遠消失,但仍餘韻嫋嫋經久不絕的銷魂背影,聽見齊逸的問話,根本沒能察覺出來其中調侃自己的那一點兒諷刺意味,只是讷讷地點了兩下頭,眼神無光,表情呆滞。齊逸是個過來人,一見到此種反應,便立馬咋舌無語掉了:得,林美人神功蓋世功力又增,既上次的王遠山以後,剛剛又秒殺了一個重量級貨色。

這世上有很多人都不相信一見鐘情,也覺得一見鐘情并不可靠。然而對于林煙來講,如果一個人對他連一見鐘情都無法做到的話,那麽毫無疑問這個人這一輩子,都不會再有對林煙動心動情的可能了。無法一見鐘情,那麽就永遠無法鐘情──無論,再見多少次。某種程度上,林煙連長相都是極端的。他自己沒有屬于中間的感情,所以面對他人對自己的感情,他也留不出什麽中間轉圜的餘地。

而後來的很久齊逸才看出來,林煙對李一南那何止才是秒殺,那根本就是絕殺。殺得簡直都死無葬身之地了。自從那一晚初見林煙以後,李一南整個人就都差不多瘋癫完了,覺得看誰都是沒有五官的一片白板兒,甚至包括原本自戀如斯的他自己!心癢難耐之下李一南終于再也忍受不住,于是幹脆利落地動用了身邊各種手段關系,擠掉了原本排在王遠山之後等着包養林煙的各路名流大腕兒們。雖說那花費了他很大一番功夫,也吃到了很多從不曾嘗的苦頭,可是當把林煙抱在懷裏的那一刻他瞬間就被治愈了。真的,他覺得值得,很值得。

本來李一南的三分鐘熱度在圈裏面是和他的賭技一樣赫赫有名的,然而這兩樣一向令他引以為豪的獨門絕技,到後來,卻都被林煙連眼皮都不帶眨一下地,瞬間就秒掉了。先說賭。林煙是真會賭,各種賭,既有自身資質,更有幸運眷顧。而會賭的人都知道,其實在很多的時候,後者,才是最重要的。雖然林煙一開始會玩兒的種類的确比不過李一南這個從小就在賭城賭場賭坊裏面泡大的家夥多,但是只要林煙學會了,那麽他就是無敵的。直到現在李一南都還會經常帶上林煙和他的朋友們一起去別墅一次性賭上個幾天幾夜,而每一次的結果毫無例外,總是林煙贏錢贏到手軟抽筋,到最後恹恹無趣地看着他們鄙視說:和你們玩兒真沒意思,你們實在是弱爆了。

要是換別人這樣惡言诋毀李一南的賭技,李一南早就一拳揮過去揍死那丫的了。不過因為是林煙說的,所以李一南別說願賭服輸,甘之如饴地挨着了,就算是要他把他所有的財産都輸給林煙,他也都心甘情願,在所不惜。

再說三分鐘熱度。──但這其實真的沒什麽可說的,因為這門絕技對于林煙而言根本就不曾存在過。當一遇上林煙的那一瞬間,它就已經死了。

李一南曾經和林煙冷戰過一次,是由他自大而幼稚地率先發動的。只是那也不能怪他。因為理由确實是,太傷人了。

那是在一次床事過後,林煙一如既往淡淡漠漠地趴在床沿吃水果補充能量,但李一南就興奮得不行,騎在林煙身上一邊往他嘴巴裏邊喂草莓一邊各種撩撥,然後撫摸着他光潔滑嫩的背脊陶醉地說了句:“煙煙,不是我自戀啊,是齊逸跟我講的。他說從他這個旁觀者的眼光來看,你對我,比對你以前所有的情人都要好诶!嗯?是不是這樣啊煙煙?你說,你是不是喜歡我?”

然後李一南永遠也忘不了林煙對他說了什麽。

“哦?他這樣跟你說過?嗯哼……沒想到他一個唱歌的,感覺還挺敏銳的嘛。呵呵,對啊,所有情人裏我最喜歡的就是你李一南了。因為你和我最喜歡的人,方方面面,都最像了。”

方方面面,都和黎唯哲,最相像了。

時間一久李一南已經忘記了自己當時那一瞬間憤怒痛苦的感覺,但卻始終長久地記得當他單方面和林煙開啓冷戰模式以後,那種更加痛苦絕望的感受。短短的一個星期時間,他被無邊的想念擊倒了,但可悲的是,林煙或許根本從來,就沒有想起過他。哪怕只一瞬間。

一個在乎的人和一個不在乎的人,無論發起什麽戰鬥,前者都是注定的敗者。

所以李一南輸得一塌糊塗。而現在他和林煙這樣,讓很多愛慕林煙的家夥都嫉妒不已的炮友關系,與其說是李一南後來憑借自己的道歉和真心努力挽回來的,倒不如說是因為他有些像黎唯哲,所以才被林煙青眼相加,賞賜得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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