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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很久過去,直到林煙真的罵累了叫啞了沒力氣了,雙眼微阖深陷黑暗,早已忘記身邊還有一個一直在看他笑話的惡魔的時候,身邊夏昭時似笑非笑的調侃聲音,這才忽然隐隐約約,不甚清晰地傳進了耳朵裏來:“你的野心太大了林煙。喜歡你的人很多啊,像你家那個淩望,還有剛剛的李一南,聽說,不是都愛你愛得要死嗎?”說着擡起右手不輕不重,甚至極似親昵地從上到下,溫柔刮了刮林煙細膩如瓷的右頰,臉上笑容一半埋在陰影一半隐在光下,俊美的五官因此被勾勒出了一種奇特的美感,和陰森的可怕,“啧,尤其是那個淩望,為了你,膽子簡直不要太大啊,林煙。呵,不過也就是因為在這裏了,如果是在美國,他既然蠢成這樣,敢單槍匹馬地來找我私鬥報仇,那我又怎麽好意思讓他失望而歸呢?我一定把他的整個兒右臉給原封不動地割……不,撕下來,然後送回去給你,當我們的初次見面禮物,你說好不好?嗯?”
經過剛剛那一番驚天動地,甚至現在回想起來,簡直都不知道事态究竟是為何會發展至那般的嘶吼宣洩,林煙實在是覺得累極了──或許也實在是,覺得羞恥極了,因此聽到夏昭時這般令人毛骨悚然,渾身冷汗的威脅報複以後,林煙卻竟然連眼皮子都沒有擡動一下,只是從略染薄汗微微顫動的鼻翼深處,輕輕發出了一聲不痛不癢,無所無謂的低哼聲,口氣漠然而輕蔑,幽冷的嗓音裏,帶有一種過盡千帆的蒼涼,和曾經滄海的難忘:“他自己腦子發熱要去打你,又不是我逼的。再說了,誰稀罕……他們的喜歡。”
夏昭時聽了只是不置可否地斜挑挑眉,對此未作任何評論。坐在床邊靜靜看了林煙一會兒,忽然起身撕掉手上血跡斑斑的膠套,嫌惡至極般飛快扔進了遠處的垃圾桶,轉過身目光如星,沖着仍舊平躺在床上裝死閉眼的林煙,一臉玩味地微笑:“他們喜歡你,那是他們的事,而你稀不稀罕,那是你的事。反正你林大美人容貌無雙迷人無數,我管不着,也懶得管。不過林煙,我想知道的是,你為什麽會覺得我的審美,竟然會比淩望那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蠢貨,還有李一南那個沖動幼稚的毛頭小子,還要低,嗯?這究竟是你的問題,還是我的問題?”
林煙聽到這裏,一直如畫般靜好唯美的濃睫剪影,忽然微不可察地,輕輕顫了一顫。心底隐約有什麽念頭靈光閃現,正在呼之欲出地破繭。
夏昭時從衛生間裏洗完手出來,重新走回到林煙的身邊,不遠不近,優雅坐下。低頭看着身下這張,因為已有所察覺所以才不安欲動的美麗容顏,夏昭時分外溫和地笑了一笑,眉目晴好,有若晴天,但口氣,卻又是另外一種不可捉摸的淡極漠極:“知道麽林煙,其實我很同意,你剛才講的某一句話──他們江家的審美基因,真的從大到小,從老到少,一路,都有問題。”
……終于,再也裝不下去,也無須,再強忍下去。
林煙眼睑一動,緩緩睜開了眼睛。仰頭對上上方夏昭時那一雙深不見底,濃墨如雲的眸光,林煙毫不掩飾自己臉上和心裏那一波接一波情不自禁,無法遏制的詫異與震驚,又或是,還夾雜了那麽一些,解釋不清,更難以言明的欣慰與狂喜。
夏昭時喜歡的是江臻,喜歡的是江臻……夏昭時喜歡的,居然是江臻!?
哈!一瞬間,林煙只感到自己的胸口高溫蔓延焦灼滾燙,一切有如火山噴發熱流侵襲,無邊無際的莫大笑意在他的身體裏不斷持續地疊累堆積,充氣膨脹,直至一聲轟鳴奏響的巨大爆炸,仿若剎那千樹萬樹煙花齊放,一地淩亂灰燼餘火殘渣,終于震碎了他,強撐太久,不堪一擊的心房。
猛地一個挺腰起身,林煙艱難地撐着床墊坐直了起來,小心翼翼地爬過去湊近夏昭時,蒼白豔麗的臉龐寫滿了整整一片斑駁缭亂的興奮。聲音激動而感動,想哭又想笑,心情複雜到,簡直連他自己都不知道此時此刻究竟該怎麽辦,怎麽說,怎麽表現才好。任由腦中那驚天動地的轟鳴爆炸聲響徹心扉,撕裂靈魂,昏沈渾噩了許久許久,林煙這才逐漸恢複了神智清明,眼底焚火燃光,妖異異常。舔舔嫣紅帶血的雙唇,只見他無比認真地看着眼前的夏昭時,忽地豔極一笑,嘶聲啞然道:“……雖然你剛剛那麽對我,夏昭時,可是現在,我突然對你,産生了一點微妙的好感呢。”
夏昭時微笑冷漠,不動聲色。
然後林煙覺得自己大概是真的瘋了,癡癡凝視着近處這一張毫無瑕疵,深邃如刻的俊美臉龐,記憶深處的某些片段驀地嘩嘩閃現,好像電影快進,又像疾風翻頁,霎時間林煙不受控制地心中大動,然後居然就那麽不怕死地直接貼上了夏昭時這個潔癖狂一向收拾得幹幹淨淨,潔白如玉的瑩潤脖頸。而碰上的瞬間,那略微涼薄,令人渾身一顫的酥麻觸感,也正如夏昭時的這整個人一般,寡情冷血,狠辣惡毒。但林煙溫柔地阖上雙眼,似乎陶醉,更近乎沉醉地感受着這個男人由內而外的堅硬冰冷,再由外而內地一路穿透着自己的發膚皮肉,血脈骨骼,途中遇神弑神遇佛殺佛,所向披靡,直擊要處。直擊,他最柔軟脆弱的心髒內核。
那樣的感覺,他沒辦法,他就是喜歡。痛并快樂着,疼卻享受着,苦也忍受着──他就是如此不要命地着魔迷戀着,這樣狂妄的強大,和霸道的強悍。
似是醉了。狀如微醺那般,林煙好舍不得地摸摸又蹭了蹭夏昭時脖間的柔軟皮膚,那迷離急色的模樣,瞧着,簡直就差沒直接撲上去一把将對方給狠狠摟着抱住,推倒按趴下去了。夏昭時的體溫好像蛇一樣陰冷冰涼,可沒關系,林煙反正恰為此魂牽夢萦,如癡如狂。甚至連那上面微微紮人,撓人瘙癢的細微絨毛,都溫暖熟悉得仿佛讓林煙在一瞬之間回到了過去那些,明明再也回不去的往昔歲月,那些還有人陪,有人作伴,有人相随的年少時光,所以他才那麽的依依不舍,所以他才這般的念念不忘。
于是更高,更高地撐起上身,林煙努力将自己黏濕猩紅的嘴唇,對準了夏昭時幹燥潔白的耳孔,輕輕吐氣,一字一句,聲音恍自天際,幽然成風:“夏昭時,我不怪你了……只因為這一點,我就不怪你了……因為,至少在審美上,你和我一樣,沒有讓我失望。”
當被打擊得太狠,太多,太久,太重,一次接一次,一次又一次地被傷,因而哪怕是被最讨厭的人肯定贊同──哪怕,只是那麽一點點微不足道的肯定贊同,也都足以讓林煙覺得寬解告慰,欣喜若狂。仿佛生命随時柳暗花明,黑白颠倒的世界,依舊有望。
醜陋不堪和愚不可及都只是暫時的。強大如斯的男人裏面,總有一個……總會有那麽一個,愛的,是他林煙。
暧昧暖濕的氣流輕而柔,溜溜鑽進夏昭時的耳中,但卻并未對這個強大冷漠的男人産生絲毫任何的影響。他只是轉過頭去靜靜地看着林煙,目光淡漠,眸卻深遠。片刻,他不僅沒有一掌揮開對方,竟反倒是很叫人吃驚地擡起了左手,似乎突然不再怕髒了那般,一寸一寸,幾乎可以稱作是疼愛寵溺地,溫柔撫上了林煙那一片血水斑斓,污穢黏稠的臉頰,輕聲道:“我的審美一向都很正常,林煙。否則我那麽嫌你髒,可我也從來,沒有否認過你的美貌。”
微愣之下,林煙故作受寵若驚地沖着夏昭時偏頭笑了一笑。眉眼豔麗妖嬈,眸底似有淺淺霧氣缭繞。
夏昭時的撫摸,流連而緩慢,幹燥并溫暖,一如記憶深處的那一雙手,那份體溫,那種觸感──卻是,從不曾有過的眷戀與溫柔。恍惚得林煙又情不自禁想要微醺醉進,某個遙遠,遙遠的夢中。
美夢黃粱,一醉南柯。他不願再醒。
然而夏昭時的指節卻漸漸用起力來。次次遞進切膚透骨的尖銳按痛,逼得林煙,不得不醒。
“不過,我先警告你一句,林煙。你現在腦子裏,最好,不要想黎唯哲。”
陶醉沉迷的表情頓時一僵,林煙只感覺自己的呼吸瞬間滞住,心跳驟然暫停。腦子裏霎時間回響起巨大喧嚣,震聾發聩的重重轟鳴。
麽指一下一下有條不紊,輕輕撩刮着林煙深豔微紅的左眸眼角,而林煙毫不懷疑,也許就在下一秒,夏昭時一個假裝的“沒注意”抑或是故意的“不小心”,便會将他的指尖和指甲,狠狠地,往那汪經不得碰的柔軟濕潤裏,狠狠地戳進去。彼此各懷鬼胎地對視了一會兒,夏昭時深深凝望進對方清晰倒映着自己身影的,那一雙妖異魅惑的黑色瞳眸,口氣溫和無害雲淡風輕,但卻自有一股不容忽視的狠戾陰鸷,懾人力度:“記住,現在在你面前的人,是我。”
沒有黎唯哲,也沒有別的什麽;是他,也只有他一個,夏昭時。
這樣唯我獨尊無可匹敵的霸道強勢,非常無可奈何地讓林煙,從一個将醒未醒的甜蜜夢境,還未徹底清醒,便跌跌撞撞地闖入了另一個,更加不願醒的少年夢裏。
是的,少年的,年輕的,青春的,一切都還有希望的,一切都在往更好的,瑰麗绮異的美夢裏。夢裏他還年少,夢裏歲月靜好,時光悠然不動,少年一笑傾城。仿佛整個世界都被林煙牢牢地握在手心,玩弄于鼓掌之中。只除了那一個,只除了那一個人……他需要努一點力,努一點力,但其實,也只需要他再努那麽一點點的力,便也可以将那個人,牢牢地握進自己,早已裝得滿滿當當的掌心裏。甚至林煙願意為了得到黎唯哲而放棄他原本所緊握擁有的全部。他可以,他真的可以……但偏偏,誰料半路橫空降世,殺出來了一個莊景玉。
從此晴天不再,終年大雨傾盆。光陰白駒過隙,一路如梭疾奔。
到底,黃粱熬不過假戲一場,南柯,也醉不到地老天荒。當所謂的真心一來,什麽新歡什麽舊愛,通通,都要為它的降臨,讓路滾開。
情難自控地懵懵發了好一會兒的呆,林煙忽然垂下癡迷滿滿的眼梢,揚起一臉吃吃壞壞的戲笑:“喂,如果不是因為我早知道你其實就是一個變态控制狂,聽見你這麽說,我簡直都要以為你愛上我了……夏昭時。”
“哦?是嗎,”夏昭時一個斂眉松手放開林煙,起身走到床頭櫃邊,從紙盒裏毫不留情地刷刷刷往外抽出了好一大疊方巾紙來,動作優雅而細致,一點一點分寸不落地,在兩只手上和左面的脖頸處,無比認真和專注地揩着。臉上神情波瀾不驚,只淡淡地向林煙扔下了五個雷打不動的熟悉字眼:“你可以試試。”
潛臺詞是:如果你這麽快就忘記了剛才的教訓,那麽,有膽子的話,你就再試試。
林煙一聽便感覺自己的口腔和後面那個羞恥私密的地方,又開始隐隐作疼起來。背脊不禁一寒,的确是不敢再招惹夏昭時了,只得不滿地撇了撇嘴,小聲奚落道:“嘁,還是在美國長大的呢,到底有沒有創新意識啊?除了這個以外,你難道就沒有別的話用來威脅了嗎……”
夏昭時手上動作不停,卻抽了空側過頭來看着林煙,相顧半晌,莞爾一笑:“有是有很多,不過對于你來說,這句話不是很有用嗎?”說着目光上下一掃,将林煙的整個身體瞬間瞥了個遍,于是對方此時此刻所有原本想要掩飾害怕的小動作,就這麽在轉眼之間,都被夏昭時給盡收眼底,一覽無餘了去。了然于心地勾了勾唇角,夏昭時自己也不知為何心情突然間就變得極好極好,眉目含情,帶着星星點點的譏嘲諷意,“既然有用,那為什麽要換呢。”
“……”林煙聽得忍不住抽了抽嘴角。
好吧,他承認,他現在的确是怕了夏昭時這個家夥了……沒什麽不好意思的,和夏昭時打了兩次交道的林煙現在已經完全認命地意識到,只要還是一個正常人,那麽他就不會不,也不敢不,忌諱夏昭時的。
夏昭時站在那兒揩了半天,結果揩到最後眉頭一皺,可能到底還是看覺得這樣做不到幹淨徹底,于是幹脆解開襯衣,從櫃子裏面取了浴袍拿了毛巾,走進浴室開始洗澡。
門一關,林煙恨恨地盯着從那一扇打了磨砂的玻璃門裏模糊映出的,夏昭時那線條緊實肌肉有致,寬肩窄腰長腿──對于一個男人來說,無論怎麽看,都的确是漂亮完美到令人無話可說的修長身影,心底憤恨無處發洩,坐在床沿傻看了半天,最後抓抓頭發忍不住一踢床腳小聲嘀咕起來:“切……潔癖狂……裝什麽正經啊!好像自己沒做過愛上過人似的……這是病,得治啊!”
夏昭時這個澡一共洗了四十七分鐘零五十二秒。同樣對于一個男人來說,這速度簡直就是……令人無話可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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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句話簡介:兩個人的故事,三個人的名字。
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