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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二章
盒子裏安安靜靜躺着的,是一截人骨斷指。黑黃,粗壯,肥碩,醜陋,并且在奇大無比的褶皺指根處,還緊緊箍戴了一枚暴發戶氣質十足的土氣金指環的,男人的大麽指。一圈圈油膩膩的可怕肥肉幾乎已經完全被指環的箍力給擠迫壓縮到徹底變了形,松垮垮地吊在環外,惡心得直欲令人嘔吐。如若不是因為林煙非常清楚細節內情,那麽真的很難想象,潔癖成狂的夏昭時,居然會送自己這樣一件,所謂的見面禮物。
林煙只用一眼就準确無誤地認了出來,那究竟,是誰的大麽指。
──黃大吉。
夏昭時站在一旁并未将目光投向盒子裏。雖然這東西是他送給林煙的沒錯,但是這東西對于他來說,到底還是太肮髒也太惡心了些。左手揣進兜裏右手放下酒杯,微微彎曲食指,夏昭時有一下沒一下,極帶節奏感地慢慢敲擊着花崗石質的堅硬桌面,眼角眉梢隐隐含藏了幾分看似溫暖如春溫潤如玉,而實則卻令人不寒而栗毛骨悚然的深長微笑,音容莞爾道:“怎麽樣,這份見面禮……還喜歡嗎?”
林煙挑高了眉對着盒子裏的棍狀死物口氣不明地故意“啧啧”了兩聲,然後啪一下猛地合上蓋子,轉頭看向夏昭時,眼睛裏閃閃跳躍着興奮激動而又色彩難辨的煙光火影:“喜歡啊,當然喜歡,而且喜歡極了──”說着臉上漸漸顯露出嫌惡不耐的神色來,“反正那個又醜又肥的老家夥已經煩了我很久了。明明都已經那麽不中用了結果居然還不肯對我死心,我早就想叫人給他點兒教訓嘗嘗了。”
林煙放下盒子,酒杯從光滑潔淨的桌面慢慢滑過去,輕輕碰了碰夏昭時的杯子。低回流轉的輕笑聲幽幽回蕩在四周絲絲暧昧的空氣裏,仿佛有種夜來香般的迷離香氣:“你真是太懂我了,這麽珍貴的禮物我一定會好好珍藏的。謝了啊,夏昭時。”
夏昭時卻沒什麽溫度地皺眉瞥了林煙有一眼,不發一言未置一詞。甚至似乎看動作,還竟然有意無意地往離林煙和被他碰過的杯子更遠的旁邊,以一種肉眼難辨的微不可擦,小幅度地挪了挪身子。
“你……”林煙尴尬地碰了個釘子,不過倒也很快不怎麽在意地聳了聳肩,歪着腦袋想了想,終于撇了撇嘴面似妥協道,“好吧,雖然我好像也沒什麽必要跟你解釋,而且就算跟你解釋了,你也不見得就會因此覺得我有多幹淨……不過夏昭時,你知道,鑒于【寵兒】裏的前十位都是有自己挑選客人的權力的,所以就算不是為了那什麽勞什子的貞潔而是為了我的審美,我也覺得自己很有必要跟你好好地澄清一下,其實我和黃大吉那個老家夥,根本沒有上過床。”
花掉驚天巨額包下MB的客人,但卻并沒有和那個MB上過床,尤其那個MB還是姿容絕代風華無雙,不是妖精但卻勝似妖精的美人林煙──聽見這樣一樁,幾乎在S市夜店圈裏可以稱得上是頂級秘聞的重磅炸彈,夏昭時雖然仍是沉默如初不動聲色,然而畢竟轉過頭來斂去了臉上冷漠,似笑非笑地看着眼前,神情竟難得顯出了幾分嚴肅認真,不茍言笑的林煙,頗為玩味的眼神似乎是在覺得,像林煙這樣一個,早已是世人皆知,被百人操千人騎萬人幹過的爛貨大水缸,可是如今卻居然尤為在意地跟自己解釋起,他和他這麽多年數也數不清的顧客床伴中的某一粒滄海之粟,并沒有發生過肉體關系──這種事情,讓夏昭時的心髒又一次不受他自己控制地,産生了一種不容忽視,而又難以言喻的微妙快感。
他覺得很爽。雖然,他并不知道原因。
林煙笑眯眯地湊上去跟他調情:“吶,夏昭時,你想不想知道為什麽?老實告訴你,這可是黃大吉那個老家夥給了我好多好多的封口費,才讓我心甘情願替他保守了這麽久的一個驚天大秘密哦~~我猜要不是因為他真的愛慘了我,估計恐怕,我當晚就被他給殺人滅口掉了。”
其實話都已經說到這裏,原因到底是什麽,早就已然是不言而喻顯而易見的了。聰明如夏昭時不可能會猜不出來,可是他卻忽然忍不住地想要跟林煙開開玩笑,挫挫這個家夥對自己強大美貌的自戀銳氣。于是眉眼一展夏昭時翩然微笑:“為什麽?呵,難不成那個老東西也跟我一樣,因為嫌你髒,所以對着你,硬不起來嗎?”
“……”林煙頓時被狠狠地哽了一下,半晌,才抿着嘴唇故意誇張地委委屈屈道,“哼……後半句算你說對了,那個老家夥的确是老二不中用硬不起來,所以我當初之所以會答應跟他簽合同,其實也就是因為覺得好玩兒,想看看我的美貌到底有沒有強大到,可以讓得了這種病的男人東山再起不藥而愈的可能……好吧,結果那個老家夥果然還是病入膏肓無藥可救的了,”林煙攤攤手,一臉幸災樂禍不以為意的同情憐憫,停頓幾秒,眨了眨彎咪咪的好看月牙眼睛,沖着夏昭時淺笑着正色道,“你說是他是因為嫌棄我髒?啧,怎麽可能,夏昭時,這世上會嫌我髒的男人,相信我,全世界只有你,這個潔癖狂,獨一無二的一個。”
“哦,是嗎?”夏昭時意味深長地反問一句,沉默了一下才狀若神情地款款微笑,“這樣很好。我不同,所以你要記住我。”
記住,你是我的;牢牢地記住,你林煙,是我夏昭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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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這話的夏昭時,眸光深遠目火燙灼,深邃的黑色仿佛是從無邊無際的高遠夜空之中淋漓盡致地潑墨而下,傾天覆地,直直射入了林煙那一雙逐漸放大迷亂,異彩流光的紛繁瞳孔。
這個夏昭時,真是越來越讓他,欲罷不能。
林煙怔了好一會兒才慢慢從巨大難收的陶醉沉迷和滿意享受裏,徹底回過了神來,但心中一片卻是無可自拔地如同被毛茸茸軟綿綿的小貓貓爪給輕輕撓過了那般似的瘙癢難耐,燥熱不堪。略一思考,林煙終是止不住心癢身熱地傾身往前挨挨蹭了蹭一旁沉默無言的冷峻男人,故作輕松地同對方打着商量談判起來:“喂,夏昭時,你看啊,我要跟你這麽久,難道你真的不打算……和我做一次麽?我承認今晚去找李一南不合規矩破了行情,不過我也不怕老實告訴你,其實以前的五六年,我都是像這麽幹過來的,客人們就算知道了也無非就是睜一只眼閉只一眼,無所謂的……好了別用那麽可怕的眼神看着我!我現在當然知道你不同,你是不會準的。我林煙也沒有那麽傻,明明知道自己鬥不過你但偏還要不要命地得罪你……只是你好歹也要為我想想吧夏昭時,這麽長的時間诶,不發洩可是會死人的好不好!……你放心,我是絕對不會讓你得艾滋病的,來【寵兒】的客人無論後臺有多硬背景有多深來頭有多大,但是在和公關簽訂合同以前,都是要先接受身體檢查拿出健康證明才行的,這個我就不用多說了,你自己應該知道。而且我自己每個月也都是會定期去醫院做檢查還有保養護理的。怎麽樣,夏昭時,現在你有沒有覺得,我稍微變幹淨了那麽一點點?沒有你之前所以為的那麽髒了吧?那……我的提議,你要不要,認真考慮看看呢?”林煙雙目閃爍着滿滿期待的光芒,仰頭認真地注視着夏昭時。夏昭時眯着眼睛低頭俯視,視線一亮恍惚覺得自己似乎都已經能夠看見,林煙身後那一條又大又蓬又茸又軟,正朝着自己搖得無比歡暢的狐貍尾巴了。
真是可愛的誘惑。
不過事實上,雖然林煙對于做愛這種事情能有資格稱得上是喜歡甚至享受,可是也實在不至于到那麽饑渴狂熱的迷戀程度。而他此時此刻對着夏昭時這樣近乎淫蕩,放棄尊嚴的勾引蠱惑,無非只是因為對方,因為夏昭時身上的那一股,久違不見的熟稔,和令他心動的氣場。
夏昭時對林煙越狠越壞,林煙自然就越恨夏昭時,這一點無可厚非理所當然,然而同時非常矛盾的是,夏昭時對林煙越是不理不睬無動于衷,林煙卻又越覺得他和黎唯哲驚人的相似,完美地重疊,從而享受,那樣以假亂真似是而非,仍舊活在過去,從未醒來的感覺。被虐可以帶給他懷舊的夢境和希望的快感──
有時候,林煙覺得自己,其實就是一個無可救藥的M。
夏昭時神色漠然地看了林煙一會兒,忽然似乎不如之前那麽紳士友好地沖着林煙淡淡勾唇一笑,自信而了然道:“我知道你每個月都會定期去醫院做一次檢查和護理,因為你怕死。”
林煙聞言渾身不受控制地猛地一震。瞳孔驀地放大緊縮,眸內漸漸星星點點地浮現出諸多無人能懂的複雜情緒。激烈而隐忍,痛苦而壓抑,淩亂到極致,但也安詳到極致。
夏昭時卻仿若沒有發現林煙的顫抖異常,更談不上是包容抑或是體諒,仍舊自顧自地微笑繼續道:“怕自己和你那個紅顏薄命的媽一樣,在自己最風華絕代光芒萬丈的時候,就一命嗚呼,香消玉殒。”
…………
林煙漸漸地從夏昭時的身邊移開退遠了,鼓動不再勾引不再誘惑不再,面若冷霜眉眼無情,仿佛剛剛那麽桃李春風杏花微雨的一切,都只不過是一場茫茫大雪,無聲無息的夢境。
每個人都有他自己的底線。而他林煙的底線,就在這裏。
夏昭時似乎是早已預料到了林煙的這種反應,如今預料成真,他表情餍足并且愉悅地微微挑了挑眉,低頭嗤笑一聲漫不經心道:“我以後會不會上你,那是我的事,用不着你提建議。不過林煙,如果你真的很想讓我覺得你稍微幹淨一點的話……那麽不用等到以後,只需要你現在趕緊去洗一個澡換一身衣服,就可以。”
林煙面無表情地冷冷看了夏昭時幾秒,轉身大步離開往浴室走去的時候,竟然連一個哪怕只是虛情假意皮笑肉不笑的假笑,都沒有向往常一樣,露出來給夏昭時看。
如果林煙真的有底線,那麽他的底線,一定就在這裏,就是這裏。不容踐踏,更不容污蔑。
從櫃子裏取出毛巾和浴衣,甚至包括夏昭時很貼心地早已叫人為他準備好的嶄新的內褲,林煙走到浴室的門前,停下腳步頓住,沒有轉身,沉默了很久很久,才聲音輕輕地說:“夏昭時,剛剛是我自以為是,是我管得太多,是我……錯了,”一個錯字,仍是令早已習慣了高傲任性的林煙,不習慣地哽了哽,“我跟你道歉,也保證這種事情,以後,一定不會再發生了。所以你可不可以也答應我,從現在開始,無論你想怎麽羞辱折磨我都可以,都無所謂,但請永遠,永遠,不要再拿她……拿這件事情,來開玩笑,” 林煙輕輕地閉上眼睛,長睫剪影仿佛蝶翼微顫,正如他正一字一句吐出來的話,輕盈猶如夜色裏的茫茫雪花,悄然落地,無聲無息:“答應我……可以嗎?”
夏昭時情難自已地笑了:“你這是……在求我?”
纖細的背影霎時一晃,搖搖欲墜,翩然欲飛。遠遠看去,有種深秋落葉溺在獵獵狂風之中,但卻仍舊不願離枝的脆弱難舍。
“……是,沒錯,”良久,林煙深深往裏吸進一口氣,兩只手死死攥緊了掌中的柔軟東西。閉着眼,只當世界一片漆黑,沒有人能夠看見,他此時此刻的示弱和妥協,“我是在求你。”
林煙親口承認的求饒簡直令夏昭時無可自拔地感到興奮,他實在沒有辦法控制地想要去不斷地捉弄和逗弄眼前這個多變而善變,看似複雜卻又始終比想象中要簡單純粹得多的可憐人:“哦,這樣──”說着微妙地一頓,挑高了尾音戲谑而挑釁地道,“那如果,我不答應呢?”
林煙默不作聲地忍耐了幾秒,而後慢慢地轉過身來,睜開眼,重現光明的世界只倒映出不遠處夏昭時逆光站立高大修長的完美身形,和他此刻臉上笑裏藏刀柔中帶刺的陰毒表情。彼此對視半晌,林煙忽然淡淡莞爾蒼白一笑,嗓音雖仍和剛才一樣輕似落雪微弱難聞,但卻一字一句無比清晰甚至近乎铿锵道:“你、可、以、試、試。”
很熟悉的話,不一樣的人;很熟悉的場合,不一樣的場景;很熟悉的語氣,不一樣的聲音。
一瞬間的恍然失神,夏昭時霎時面沈如水,眉目結冰:“我可以試試?林煙,你知道你現在在跟誰說話,在說什麽。”
林煙垂眸低笑,眼底漸漸浮有淡淡的不屑和疼痛,瘦削柔弱的雙肩如同風中落葉般微微地搖晃顫抖:“我當然知道啊,我是在跟你,跟你夏昭時說話啊。至于我在說什麽……夏昭時,你聽清楚了,這一次,我沒有在求你,我只是在跟你陳述事實,而信不信,由你。”
說完便再無留戀地轉身推門走進了浴室。
夏昭時久久伫立在原地深深注視着門內的林煙,一件一件衣服慢慢脫下褪去,雖然顯得隐晦模糊但卻仍舊姣好有致的細白身軀,最初的怒火猶如浮光掠影般悠然散去,眼角眉梢的冰凍漸漸融化,最終融化出了一抹意味深長,耐人尋味的俊美笑意。
浴室裏,林煙赤腳站立在淋浴中,仰頭迎接上方的千萬水珠滾滾熱潮,四周高溫蒸騰霧氣缭繞,然而很長一段時間,他都什麽也沒動什麽也不做,只是輕輕撫摸着自己濕潤滑膩的纖細左手腕,閉眼凝神,靜靜感受着在那一片柔軟嫩薄的淺淺皮膚之下,那一些緩慢流淌,多年如斯的涓涓血脈,然後想象着它們怦然炸裂溢出體外的絕美景象,一滴一滴,一絲一絲,一朵一朵,最終彙聚成大片大片的蔓延無聲,猶如煙火綻放,勝似血色花開。
一如遙遠記憶當中的那一幕,一位風華絕代舉世無雙的傾國女子,神情安寧眉目溫婉,雙手交疊于腹,雙腿緊并若處,高貴至極而也優雅至極地仰躺在身下那一朵,被無邊無際無窮無盡的濃烈鮮血給催生怒放,染遍盛開的紅玫瑰的花蕊深處,美得令人窒息,美得驚心動魄。長眠的睡美人,年華停駐,永不腐朽。
那是林煙,最深,最深的夢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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搜索關鍵字:主角:麻生秋也,蘭堂(蘭波) ┃ 配角:魏爾倫,亂步,中也,太宰,森醫生,紅葉,夏目三花貓,澀澤美人,晶子 ┃ 其它:港口Mafia小職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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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