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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房裏。
傅之齊坐在病床旁,正在低頭浏覽一份文檔。他右手手腕處打了繃帶,此時單手按住屏幕上一句話,打了個叉。
做完,他習慣性地擡頭去看一眼昏迷的病人,卻對上了一雙睜開的眼睛。
周青意躺在病床上,一張臉蒼白極了,一雙眼睛卻仍是漆黑而幽深的。他什麽聲音也沒有,眼睫微微震顫,顯得脆弱,又好像已經默默、默默地看了傅之齊很久。
傅之齊伸手去按鈴,放輕聲音:“醒了?醫生很快到。”
周青意也不知聽沒聽到,依舊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傅之齊問他痛嗎,他也毫無反應。
過了一會,周青意才像累極了似的,輕輕阖上眼睛。
而醫生終于到了。
傅之齊把剛才的情況說了, 醫生說:“正常,睜眼只是無意識的活動。等大腦皮層真正蘇醒就好。”
醫生檢查完各項數據,說情況不錯,應該不久能醒,具體時間要看個人情況。
傅之齊謝過醫生,病房很快恢複安靜,只剩下輕微的、設備發出的雜音。
很快就到了傅之齊往常離開的時間。傅之齊原來只是每天晚上過來坐兩個小時。他請了護工,自己不陪床。
傅之齊看了眼表,視線移到床上人毫無血色的臉,終于還是沒有動。
這一等,就等了三個小時。
這一次傅之齊沒有錯過他睜眼的瞬間。周青意看了他一會,眉輕輕蹙起,嘴唇翕動。
傅之齊靠近他,聽到周青意說的是,你是誰。
傅之齊怔住了。
周青意什麽也不記得了。
醫生很快過來,檢查了周青意的基本情況之後,跟傅之齊說:“應該是撞擊導致腦損傷,具體還要做詳細檢查。”
傅之齊颔首,和醫生一起走到病房外面,才問:“能治嗎?”
“之前做的CT裏沒看到有腦出血,有可能是腦震蕩引起的失憶。如果只是單純腦震蕩,可以通過卧床恢複。”醫生說,“但是腦震蕩造成的失憶一般是短暫性失憶,很少遇見全盤性失憶的患者。目前都還不确定。”
傅之齊默默聽了,只聽出“不确定”三個字。他沒有強求,和醫生道謝。
醫生猶豫片刻,多加了一句:“患者驟然失去記憶,情緒可能不太穩定,家屬最好多安撫一下。”
傅之齊頓了頓,說好。
傅之齊剛剛打開病房的門,周青意的視線就立刻移了過來。周青意盯着他走近病床,唇抿着,等他開口。
傅之齊覺得周青意像一只警惕的小動物。
“我叫傅之齊。”傅之齊說,“是你法律上的伴侶。”
周青意神色有些茫然。
“我們是……商業聯姻。”傅之齊沉默片刻,“但是沒有束縛,你放心。只需要再一段時間……”
周青意很輕地說,我可以聞聞你的信息素嗎。
傅之齊小心地放出一點,讓它不至于對omega産生威脅。
茶葉的味道。周青意說。
你标記了我。他又說。
“短期标記。”傅之齊承認,“一些公共場所需要這個。我們出車禍的時候,正要出席一個晚宴。”
周青意沒說什麽,接受了。
周青意沒有問車禍的事,但是傅之齊說:“這次是我連累你。我最近動靜太大,有些人着急了。害你受傷,對不起。”
周青意說,那肇事者呢?
“我會追究。”傅之齊道。
周青意就很輕地笑了一下,說,是他們的錯。
傅之齊沉默下來,靜靜地看着周青意。
周青意生了一副好相貌,風神秀徹,清隽逼人。平時哪怕不說話,光是站在那裏,就足以動人心旌。
此時他躺在白色的床褥之中,半長的黑發散落開,臉上沒有半分血色,唯獨眉目漆黑,分明很虛弱,卻又有種說不出的昳麗。
“疼嗎?”傅之齊問。
傅之齊想起過去那個內斂的人,覺得按周青意的性格,應該是不會說的。
但是周青意安靜了一會,告訴傅之齊,疼的。
其實周青意是不該受那麽重的傷的。
那輛車從路口沖出來的時候,周青意和傅之齊都在後座。司機為了躲避,猛打方向盤。周青意随着急轉彎的慣性向傅之齊傾倒過來,電光石火間傅之齊想擡手護住他,周青意卻死死地壓過來,不讓他動。
傅之齊從來不知道這個看着文弱的omega有這麽大的力氣。
在那一刻劇烈的碰撞和擠壓之中,傅之齊只能夠護住周青意的頸部。
車輛被撞得側翻,在潮濕的地面上滑行,撞到了什麽,停了下來。
傅之齊聞到了濃烈的血腥氣,和一絲淺淡的,杏仁的氣味。
随即他覺得胸膛一重,周青意徹底倒在他身上,一點氣息也沒有。
只有溫熱的血在流。
周青意恢複得并不順利。
他的傷口很疼,卻沒有任何可以發洩的方法。傅之齊有一次進病房的時候,看到周青意壓抑地呼吸,手指痙攣着,想抓床單,卻沒有力氣。
傅之齊攏起他的手,輕輕握住了,感受到omega冰冷的指尖蜷曲。傅之齊默不作聲地握着,等周青意的手慢慢舒展、變暖,才放下,藏進被子裏。
周青意額頭上都是冷汗,眼神失焦,但是看着傅之齊的方向,像在乞求援助。
傅之齊對他說,如果能忍,我們就忍下去,痛到受不了,我們可以吃止痛片。
周青意,你有退路,但我希望你堅強。
周青意一共吃了三次止痛片。
傅之齊聽護工說周青意有兩夜疼醒了的時候,以為他要吃第四次了。
但是周青意看了傅之齊很久,目光可憐兮兮的,一副難以啓齒的樣子。
傅之齊像哄小孩那樣,靠近周青意,問他怎麽了。
傅之齊聽到周青意很小聲地說,能不能給我你的衣服?
傅之齊沒有明白。
周青意只能又解釋,我需要你的信息素。
他說完就轉開眼,好像那句話用盡了他全身的勇氣。
傅之齊直起身,看着周青意的眼睛。
周青意等不到回答,只能又惴惴不安地和他對視。
“周青意,”傅之齊說,“我不是你的alpha。”
周青意說,可是我好痛。
傅之齊知道周青意對他有不正常的依賴。原本的周青意不會這樣。
周青意抗拒除他以外所有人的接觸。周青意并不表露出來,但是傅之齊能聞到微苦的杏仁味,像被雨水浸泡過那樣,有些沉郁。
而傅之齊在的時候,那點濕漉漉的水汽就消失了,杏仁像是被陽光曬過,變得淺淡而芬芳。
但是傅之齊并不是周青意什麽重要的人。他們的婚姻只是周青意一個暫時的落腳點,短期标記已經是迫不得已,傅之齊不想影響周青意太多,讓他以後無法抽身。
醫生說,周青意是因為失憶而感到不安,下意識地只親近喜歡的人,以此來獲取安全感。但是傅之齊知道不是因為喜歡,而是标記造就的假象,讓周青意有了被聯系起來的錯覺。
周青意需要他,但這都是假的。
傅之齊知道自己不應該放任。omega不能和alpha有太深的糾葛,他們天然弱勢,會輕易上瘾,然後獻出自由。
而過去的周青意,最想要的就是自由。
但是傅之齊低頭看了周青意很久,最終解開身上的西裝外套,蓋在了周青意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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