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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上班後,蕭瑜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到407查房。
李昊岩還在睡覺,但睡眠質量不高,臉上本就很薄的肌肉不時地抽搐幾下,顯然,他正在經歷一個并不那麽愉快的夢境。
蕭瑜沒有叫醒他,直接掀開被子,撩起病號服,仔細查看他的膝蓋。
不過一個晚上,李昊岩的左膝已經高高腫起,呈現出駭人的烏紫色。
蕭瑜皺眉,将手指輕輕放上去,明顯感覺到一股熱燙的溫度從指尖傳來。
“看來,大清早就跑來掀男人的褲子,也是你的風格。”
突然,低沉微啞的男聲在病房裏響起。
蕭瑜面色不變,收回手,看向他,平靜地問道:“昨天晚上什麽時候睡着的?”
李昊岩用漆黑的眸子回視她,“你在說廢話,醫生,這個房間裏沒有任何可以顯示時間的東西。”
“河對岸有座教堂,每小時會準點敲鐘,聲音在這裏聽得很清楚。”
李昊岩靜靜地盯着她看了一會兒,終于說道:“……四點。”
蕭瑜想了想,說道:“如果你覺得入睡有困難,我可以給你開安定劑。”
“……這算是‘讓我聽話’的‘特殊手段’嗎?”李昊岩的眼裏閃過一絲譏诮。
蕭瑜無動于衷,十分平靜,“你可以把它看做是鼓勵你配合治療的獎品。”
李昊岩閉上眼,不回話了。
蕭瑜也不期待他做出回應,繼續說道:“你的左膝外半月板撕裂現在正處于急性期,等會兒我會給你做一次關節積液抽取,緩解左膝的積血壓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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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完,她徑直走出了病房。
剛出病房沒幾步,蕭瑜就被一個人迎面攔住。
“醫生,請等一下。”來人金發碧眼,身穿淺藍色西裝,領口插着一副墨鏡,說着一口流利的英語,隐約夾雜着一點英國口音。
蕭瑜看着這個陌生的外國男人,也換了英語問道:“請問你是誰?無關人士不得進入留觀區。”
“我是李的經紀人,約翰帕克,很高興認識您。”帕克伸出手。
蕭瑜看了看他伸出來的那只手,伸手和他虛握了一下,“你好,我是李的主治醫生,蕭。”
“我聽這裏的負責人說,您是一位非常了不起的外科醫生。”帕克熟練地恭維着,笑容裏是恰到好處的熱情,“謝謝您為李做的一切。”
蕭瑜平靜地說道:“你過獎了,我昨天才接手他,還來不及為他做任何事。”
帕克一怔,随即若無其事地笑道:“您太謙虛了。”
蕭瑜擡手看一眼表,“抱歉,如果你沒什麽事的話,我要去工作了。”
說完,她邁步往前走去。
帕克沒料到她會走得如此幹脆,等她走開兩步才猛地反應過來,連忙追上去,“抱歉耽誤您的時間,醫生,我想了解一下李現在的情況。”
蕭瑜目不斜視,邊走邊語速微快地說道:“他的情況很不好,左腿胫骨髁外翻型Ⅰ度骨折,左膝外半月板不規則撕裂,目前處于急性期,已經出現了積血、關節交鎖和關節內游離體。雖然我已經對傷處做了應急處理,但仍然需要盡快進行手術治療。”
一連串的醫科專用詞彙聽得帕克一愣一愣的,只好抓住關鍵提問,“醫生,請問他大概需要多長時間才能恢複?”
蕭瑜停下腳步,轉身盯着這個還在狀況外的外國佬,“恢複?”
“是的,李在兩個月之後還要參加英冠聯賽,我想……”
蕭瑜突然打斷帕克的話,語速快得驚人,“我想你有必要搞清楚一件事,經紀人先生。你的球員受了很嚴重的傷,他現在需要的是用充裕的時間來進行治療和康複,而不是妄想着兩個月後重新跑回球場上去踢球!”
聽完她毫不客氣的話,帕克有些生氣地皺起眉毛,“嘿,醫生……”
“你不是問我他需要多少時間才能恢複嗎?”蕭瑜壓下怒意,面無表情地冷聲說道,“我可以很負責任地告訴你,他至少需要八個月的時間,才有可能康複,只是有!可!能!”
說完,她不再理會帕克,大步揚長而去。
######
“李!你的主治醫生簡直就是……噢,見鬼!我從沒見過她那樣粗魯的女人!”
一進病房,帕克就忍不住大聲抱怨。
李昊岩靜靜躺在床上,連眼神都沒動一下。
粗魯?
他聽在耳裏,覺得有些諷刺。
這個詞可跟他這兩天見識到的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不過,那個女人整天一副生人勿進、老子天下第一的樣子,倒也的确說不上溫柔。
“李,要不要我去跟這裏的負責人說,讓他給你換一個主治醫生?”帕克走到病床邊,順勢坐下,“這個女人太不像話了,而且她看上去那麽年輕,肯定沒什麽經驗。”
李昊岩瞥一眼他坐的地方,微微皺眉,沉着聲音說道:“別坐在我床上。”
“好吧,我知道你有潔癖。”帕克不怎麽高興地撇撇嘴,站起身,“說真的,我想給你換個醫生……”
“不用了。”李昊岩打斷他的話。
帕克吃了一驚,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不用了?李,你知道那個醫生說什麽嗎?她說你想參加兩個月後的英冠聯賽,只能是妄想!她還說你要八個月甚至更久才能恢複!這簡直就是胡說!你……”
“我說不用了!”李昊岩的聲音突然暴躁起來。
帕克吓了一跳,但也立刻不高興地加大了音量,“李!我希望你搞清楚現在的情況!俱樂部跟你簽合同,不是只希望你打兩場熱身賽就算了,他們希望你能出現在下個賽季的英冠賽場上,為俱樂部争取更大的榮譽!可你現在在熱身賽中受了傷,如果再為此耽誤了聯賽,俱樂部那邊會有很大意見的!”
李昊岩收斂神色,冷淡地說道:“我已經和俱樂部簽了三年合同,你的傭金一分不少全拿到了,你還有什麽好擔心的?”
帕克臉色一變,随即義正言辭地解釋道:“我是在擔心你,李。你是一個很有天賦的球員,我不忍心看你的職業生涯斷送在這樣的醫生手裏!”
斷送?
李昊岩低着頭,眼睛裏閃過一絲冷意。
如果不是動用了家裏的力量,他連這家研究所的大門都進不了,更別說在這裏得到治療。
如果當時真的任憑俱樂部把自己送到一家普通醫院去治療,或許自己這輩子就真的只有斷送了。
他現在總是控制不住地回想起昨天那個女人說的那句話——
“還沒盡到全力就說放棄,那不是我的風格。”
那時候,她說這句話的樣子,竟然真的讓人覺得……可以相信。
他不是一個随便付出信任的人。
但至少,那個女人,給了他一個相信的理由。
……在他還有權力選擇相信的時候。
帕克還在喋喋不休地說着蕭瑜的壞話,李昊岩卻不耐煩起來。
“夠了,帕克……”
話才一出口,就被另一個聲音截斷了。
“這位先生,誰允許你擅自進入病房的?”
李昊岩側過頭,看見蕭瑜正站在門口,一臉寒霜地看着帕克。
雪白的醫師袍穿在她身上,仿佛是一層盔甲,将她筆挺纖細的身影襯得如同一個戰無不勝的女戰士。
而她此時此刻盯着帕克的眼神,就好像正在盯着侵犯自己領地的敵人。
是了,在這間病房裏,她才是老大。
她昨天就已經向他證明了她說一不二的統治力。
“在非探視時間擅自進入病房,你已經違反了這裏的規定。我想你最好立即出去,否則,我有權讓保安請你離開這裏。”
帕克的臉漲得通紅,他大張着嘴,似乎想要說些什麽。
李昊岩及時堵住了他的話頭,冷聲道:“你先走吧,帕克,有事我會再聯系你。”
帕克看看他,再看看蕭瑜,終于憤然離開。
蕭瑜冷着臉走進來,身後跟着兩個面色平靜從容的護士,顯然早已習慣了她在病房裏的氣勢。
李昊岩聽着她用日語對護士說了些什麽,然後兩人恭敬地答應一聲,出去了。
他想了想,決定還是什麽都不說。
他相信,以這個女人的戰鬥力,就帕克那點水準,還不能對她造成任何影響。
誰知卻聽到她突然開口問道:“你想說什麽?”
李昊岩一愣,想說“沒什麽”,卻又覺得這樣回答有些弱了氣勢,便幹脆不開口。
結果又聽她說道:“怎麽?你也想問我你需要多少時間才能康複?”
聲音裏是毫不掩飾的冷淡,甚至帶着輕微的鄙夷。
李昊岩皺眉,聲音也冷下去,“我對你的問題不感興趣,你也沒資格在我這裏發洩你的不滿。”
蕭瑜看着他,冷哼一聲,不說話了。
過了一會兒,再開口時,她的聲音已經恢複了一貫的平靜,“恢複時間是最靠不準的東西,與其相信那個期限,不如相信自己的努力。如果你真的積極配合,創造奇跡也不是不可能。”
李昊岩聽到她這番話,忍不住挑了下眉。
這是在向他解釋,還是在變相地道歉?
“別高興得太早。”蕭瑜似乎捕捉到他的表情,冷着臉說道,“你最好聽清楚前提條件。”
“我比你更希望這雙腿能好起來。”李昊岩淡淡說。
“最好如此。”
######
關節積液抽取只是個很小的臨床手術。
手術完成後,蕭瑜叮囑護士将李昊岩送回病房,然後轉身走出了無菌手術室。
剛一回到辦公室,就又接到海老名教授的內線電話,說有重要的事情要找她。
蕭瑜走進教授的辦公室,卻驚訝地看見了另一個人。
“院長?”
她朝意外出現的中年女人微微彎腰行禮,“好久不見了,院長。”
被她稱為院長的女人大約五十歲,一頭黑發一絲不茍地挽在後腦,下巴有些尖,臉龐端素,眼神銳利。
将蕭瑜上下打量一番,她的眼神稍微柔和了些,微微點頭,說道:“看來你在這裏适應得很好,蕭。”
海老名教授在旁邊笑道:“蕭現在是研究所創傷骨科的科研骨幹,表現一直很好。”
“您過獎了,老師。”
五十岚江卻很直接地說道:“這很正常,她本來就很優秀。”
“院長……”
“好了。”五十岚江擺擺手,止住蕭瑜的話,從桌上拿出一份文件,遞過來,“今天我特意過來,是想讓你去參加這個論壇。”
蕭瑜接過文件一看——全球骨創傷醫學研究論壇。
“從七月一日開始,論壇會一直持續十天,地點就在東大。”五十岚簡單介紹了一下情況,然後說道,“這個機會非常難得,競争很大,但我和海老名教授都看好你,我們一致希望你能去參加。”
“你是東大醫學院的優秀畢業生,現在又在全球一流的醫療機構做科研,于情于理,都是最合适的人選。”
蕭瑜快速地将文件浏覽一遍,沉默一陣,最終還是将文件放回桌上,低聲說道:“抱歉,院長,我不能去。”
五十岚和海老名對視一眼,在對方眼裏都看見了自己驚訝的樣子。
“說說你的想法。”
“我知道這個機會非常寶貴,我也很感謝老師和您能這麽相信我,願意給我這個機會……”
蕭瑜說着,眼見五十岚江皺起了眉,神色明顯不耐,忙說道:“院長,這不是客套,是我的真心話,請您聽我說完。”
“所以,我不希望您和老師認為我是不識好歹才拒絕這個機會。”
“我之所以說我不能去,是因為我有不能現在離開這裏的理由。”、
海老名教授聽到這句話,微微一怔,“你是說你手上那個病人?”
蕭瑜點點頭,繼續說道:“我既然接手了他,就必須對他負責。我不希望缺席他的治療過程,還請您兩位能理解。”
海老名向五十岚簡單解釋了一下情況,然後對蕭瑜說道:“蕭,這個病人你才剛剛接手,甚至還稱不上開始治療。即使現在換一個醫生負責,也沒有任何問題。我認為你應該再考慮一下。”
五十岚也說道:“你剛剛也看過文件。你這個病人的病情雖然比較複雜,但遠沒有這次論壇提出的焦點問題來得有研究價值。這兩者對于你的提升幫助,哪個更大,毋庸贅言。”
“院長。”蕭瑜笑了笑,眼神卻格外堅定,“我始終記得您當初在開學典禮上說過的那句話。您說,‘做一個醫生,首先要對得起病人,然後才是對得起自己’,我也一直用這句話激勵着自己。所以我想,這一次,我還是選擇先對得起病人。”
五十岚江望着她,半晌後,微微嘆口氣,說道:“我也不知道該怎麽勸你,有時候,你真的固執得讓人頭痛。”
“我看這樣吧。”海老名教授想了想,提議道,“所裏這個推薦名額,我先替蕭保留着,直到這個月月底。如果你改變主意了,随時可以來找我。”
蕭瑜本想直接拒絕,但又不忍心傷害兩位師長的一片心意,于是不再推辭,順勢答應下來。
作者有話要說: 因為這篇文的時間跨度會比較大,場景又比較小,所以為了避免大家在看文的時候,感覺時間錯亂,以後每章我會寫明章節內容的發生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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