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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那天起,照顧李昊岩的人變成了一個三十多歲的男護士。
李昊岩不知道他叫什麽名字,只知道他姓藤原。
藤原雖然是日本人,但曾經到美國進修過一段時間,英語水平比之前那個女護士高出不少。
李昊岩偶爾也能和他說上幾句話,多少也聊勝于無。
就這樣,時間悄然而過。
在接連吃了一個多星期的特殊早餐後,李昊岩突然發現,從某一天起,特殊早餐沒了,重新變回了營養均衡卻又單調乏味的病號餐。
他沒問,蕭瑜也沒對此做出任何解釋。
又過了兩天,他的左膝動了第一次手術。
這一次,他同樣堅持要求只進行局部麻醉。
手術結束後,當他被推出手術室時,他并沒有看見蕭瑜的身影。
雖然有麻醉,但疼痛感還是一直不停地在身體裏抽搐,好像在反複鞭笞着每一根神經,連帶着他的感官也被弱化了許多。
他感覺自己用了很久力氣,才終于讓喉嚨發出幹啞的聲音,“蕭……醫生呢?”
破碎不堪的英語對于藤原而言,還是有些難以理解。
他不得不重複了兩遍,才讓對方聽懂自己的話。
藤原指指手術室,用帶着濃重日本口音的英語說道:“醫生在裏面,休息。”
李昊岩沒辦法扭過頭去看,只能努力地轉動眼珠,最終,徒勞地放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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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瑜不是在休息。
她在反思。
她連手術服都沒有脫,整個人縮在休息室的沙發上,蜷着腿,抱着自己的肩膀,閉着眼睛,在腦海裏反複重播剛剛那場關節鏡手術。
每一個細節,都無比真實地在回憶中浮現。
她原本的預想,是在關節鏡下對李昊岩的左膝進行半月板縫合,這樣能最大程度上保護他的膝蓋。
但沒料到,之前兩次舊傷對于他膝蓋造成的負擔太大了,根本不足以承擔這樣強度的手術。她不得不在中途,就強行結束了手術。
蕭瑜深深地嘆了口氣,将頭完全埋進臂彎中。
這樣一次不成功的手術,很可能将李昊岩的恢複進度拉長一到兩個月。
甚至還可能影響到後續的整個治療方案。
這真是個巨大的打擊。
不論是對她,還是對李昊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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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瑜走進407時,藤原正要幫李昊岩把床頭調高,方便他坐起來。
“我來吧,藤原先生,麻煩你先離開一下。”
蕭瑜出聲打斷了護士的動作,走到病床旁邊。
藤原很快離開了病房。
蕭瑜将床頭搖起來,固定在大約45°的角度,将兩個枕頭一橫一豎地墊在後面,然後退開一步,說道:“試試看。”
李昊岩往後靠去,角度剛好合适。
“謝謝。”他的聲音已經不那麽沙啞了,但仍然偏低沉。如果只聽聲音,很可能會被人認作是三十多歲的人。但蕭瑜知道,他今年才二十七歲。
蕭瑜的目光落到他的左膝上,那裏還纏着她今天親手包紮上去的繃帶。
她的聲音一如既往地平靜,“感覺怎麽樣?”
李昊岩也看着自己的膝蓋,漆黑的眼睛裏閃過一絲複雜,淡淡道:“麻藥還沒過,沒什麽感覺。”
蕭瑜抿緊了嘴唇,臉色肅然,雙手在衣兜裏慢慢握成拳。
半晌後,她突然開口說道:“讓你家人過來吧。”
李昊岩擡頭看向她,眸子靜如湖水。
蕭瑜和他坦然對視,“你一個人也沒事做,不如找個人來陪你聊天,還可以順便照顧你。”
她一副公事公辦的口吻,“正好所裏給了每個病人一個陪護名額,你抽時間聯系一下家裏,看讓誰過來,或者你女朋友也可以。”
“蕭瑜。”李昊岩開口叫她。
蕭瑜眨了下眼睛,目光重新落回他的膝蓋,好像沒聽到一樣,繼續平靜地說道:“你的經紀人就算了,他話太多,會影響你休息。如果他來了,我會讓保安把他趕出去。”
“蕭瑜。”李昊岩的聲音稍微大了些。
蕭瑜閉上嘴。
李昊岩靜靜看着她,“說實話,情況有多糟糕?”
蕭瑜的雙手驟然攥緊。
良久之後,她才像背書一樣,眼睛都不眨一下,飛快地說道:“你的膝蓋受過兩次重傷,半月板的脆弱程度,比我估計得要嚴重很多。雖然我之前就已經替你解除了關節交鎖,今天也取出了大部分關節內游離體,但半月板縫合的結果并不理想,因為碎裂地部分太多,縫合難度太大。并且,你的左腿才動過手術不久,石膏還沒拆。由于腿部遭受了外翻型胫骨髁骨折,對膝蓋有直接影響,所以現在如果要對你的膝蓋進行二次手術,難度會加倍。”
李昊岩的目光一動不動地停在她臉上,聲音平穩得沒有一絲波動,“所以呢?”
蕭瑜停頓了一下,終于還是說道:“會對你之後的治療和康複造成很大影響。”
“只是造成影響?”李昊岩很冷靜地問道,“還是完全不可能好了?”
蕭瑜望進他漆黑如湖的眼睛,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我一定會治好你。”
一字一字,果斷堅定,令人根本無法反駁。
李昊岩看着她,片刻後,突然微微彎起嘴角,笑了。
他這段時間一直在輸營養液,前陣子又被蕭瑜用豬骨粥每天好吃好喝地調養着,早就把身上的肉養了回來,不再是剛來時那副形銷骨立的模樣。
雖然還是偏瘦,但臉頰上的線條已經柔和了許多,愈發顯得修眉俊目,英俊養眼。
此刻他微微一笑,漆黑的眼睛如湖水泛起粼粼微光,竟有種讓人怦然心動的感覺。
蕭瑜看着他,“你笑什麽?”
李昊岩也看着她,眼睛裏是從未有過的愉悅,“我高興,想笑就笑了。”
蕭瑜沒什麽表情地說道:“我不管你想笑還是想哭,總之,你搞清楚情況,以後的治療肯定會更難,我希望你不管是從心理還是生理上,都做好準備。”
說完,她轉身離開。
“蕭瑜。”
李昊岩叫住她,聲音已經恢複了沉靜。
“你放心,我一定會讓你治好我。”
一字一字,恍如承諾。
蕭瑜盯着他,半晌後,微抿了下嘴唇,“我拭目以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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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瑜在回辦公室的路上,遇到了海老名教授。
“蕭。”海老名叫住她,“再過幾天就是盂蘭盆節了,你有什麽打算嗎?還是留在這裏值班?”
蕭瑜一怔。
最近她一門心思地研究李昊岩的病情,幾乎忘了時間,原來已經快到七月中旬了。
盂蘭盆節在日本,類似于中國的清明節,重要性僅次于元旦,是家家戶戶祭祖送災、祈求吉祥的日子。
每到這時候,研究所都會放一周假,讓全體醫務人員回家與家人團聚。
但是蕭瑜孤身一人在日本,沒有地方可去,研究所也不能連續一周都沒人守着,因此,過去每年都是她自願留下來值班。
說是值班,其實也比較輕松。
一般這種節假日,大家都會把留觀的病人轉送到附近的普通醫院,等過了節再接回來。
會留在所裏的,只有少數幾個病情較為特殊或嚴重的病人。一般這樣的病人,他們的主治醫生都不會完全離開,每隔一兩天會回來檢查一次。蕭瑜只需要照看一下這些人的常務情況就好。
今年也不會有什麽例外。
“我還是留下來值班吧。老師,您應該要回大阪吧?”
“是啊,家裏已經催了很久了。”海老名教授笑着問道,“怎麽?又想讓我給你帶大阪燒?”
蕭瑜有些愕然,随即擺手道:“不是,老師,您誤會了。”
她剛到研究所那一年,倒是真的請海老名教授幫她帶過一些大阪的特色小食,不過,那都是好幾年前的事情了。
海老名哈哈笑起來,“開個玩笑而已,別介意。”
“老師……”蕭瑜有些無奈地望着這個脾氣活潑的老教授。
忽然,她想了想,說道:“不過,如果老師有空的話,還希望能幫我帶另外一樣東西。”
“噢?是什麽?”
“請老師幫我帶一對紙糊老虎吧。”
“紙糊老虎?”海老名有些驚訝,“你要那個做什麽?我聽說你前段時間已經去奈良求過禦守了。”
蕭瑜實話實說道:“不是我自己帶,準備送給別人的。”
海老名愈發好奇了,笑問道:“送給別人?蕭,你是不是談戀愛了?”
蕭瑜一愣,趕緊搖頭,說道:“當然不是,只是……”
她想了想,下了個定義,“算是熟人吧,希望他的身體能盡快好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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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前,蕭瑜又去了一趟407病房。
藤原正準備離開,看見她來了,笑着跟她鞠躬打了個招呼,“蕭醫生,您好。”
“你好。”蕭瑜回禮,“今天辛苦你了。”
“沒關系,您太客氣了。”
目送藤原離開後,她走進病房,李昊岩正望着窗外的漫天彩霞出神,不知道在想什麽。
砰砰砰。
她敲門,不輕不重,剛好三下。
李昊岩沒回頭,只靜靜地開口,“怎麽又來了?”
蕭瑜沒再往裏走。
她靠着門,望着李昊岩,說道:“你可以再考慮一下我今天的提議。”
李昊岩沒理會。
“過幾天是盂蘭盆節,這裏會放假一周。我在考慮把你暫時轉到普通醫院去,等收假後再接你回來。到時候,你需要人随時照顧你,所以你最好提前通知你的家人。”
李昊岩終于回過頭,看向她,“你呢?”
“我的事與你無關,你考慮你自己就夠了。”
“如果我轉院了,你打算怎麽處理我?”窗外的霞光照進屋來,給李昊岩整個人鑲上一道融融的金邊,仿佛一尊俊挺的雕像,“讓別的醫生在我身上為所欲為嗎?”
“你留在這裏也沒用,到時候別的人都走了,我想給你檢查或者治療,都不可能。”
“這麽說,你還是會留在這裏?”
“是又如何?”
“你在這裏,我為什麽要走?”
“你不走,又不想讓你家人來,難道想要我給你端便盆?”
李昊岩僵住了。
蕭瑜又贏了一局,聲音卻仍是淡淡的,“既然不想走,就找個人來照顧你,否則,我不介意讓你嘗試一下灌腸的感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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