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7月21日左右

第七章

把話徹底說清楚後，蕭瑜和李昊岩逐漸恢複了之前的相處模式。

雖然兩人的言辭交鋒仍然寸步不讓，李昊岩更是時常被蕭瑜擠兌得無言以對，但好歹不會再互相熟視無睹。

就連藤原，都感覺最近的工作氛圍變得舒适了許多。

蕭瑜聽了海老名教授的話後，就一直在思考自己到底忽略了什麽。

她相信，只要想明白這個問題，就一定可以找到治好李昊岩的方法。

這天，她正在辦公室裏翻看着資料，突然，內線電話響了起來。

“喂。”她接通電話，眼神卻還停留在資料上。

“蕭，你這個大忙人，什麽時候才能記得回來看看我們？”電話那頭的男人，用一種并不惹人厭煩的花花公子的腔調，笑道。

蕭瑜微微吃了一驚，擡眼看了眼來電顯示，這才确認了對方的身份，“平野真弓？”

“原來你還記得我啊，真不容易。”平野真弓笑嘻嘻地說道，“怎麽？我不給你打電話，你就真的把我們都給忘了？”

“抱歉，最近太忙，的确忘記了很多事情。”

“你還真是……連說謊安慰一下我們都不肯。”平野真弓顯然對于她這種作風非常熟悉，随意調侃一句，然後換了種稍微認真的語氣，說道，“不過說真的，什麽時候回來看看吧，最近有不少新樂子哦。”

蕭瑜忍不住伸手捏捏鼻梁，平靜的聲音裏流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疲倦，“再說吧，最近恐怕忙不過來。”

“我聽人說了，你接手了一個很棘手的病人。不過，再忙也不至于連上樓來的時間都沒有吧。好歹你也曾經是這裏的頭兒，就這麽把我們抛下，真的好嗎？”

“不要說得好像我始亂終棄一樣，如果我不走，你不就真成萬年老二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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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瑜，萬年老二這種話，女孩子不能随随便便說出口啊。”

“我只是在陳述事實罷了。”

“你……算了，不跟你這種人計較。”平野真弓輕啧一聲，終于說明了自己的意圖，“實話跟你說，我聽說你那個病人遇到點問題。”

蕭瑜微一挑眉，“你從哪裏聽說的？”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不過說真的，這兩天上來看看吧，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驚喜哦。”

蕭瑜微微眯起眼，想了想，答複道：“那我明天早上過來。”

“歡迎之至。”

######

隔天上午，蕭瑜抽時間上了八樓。

研究所五到九層是科研部的所在地，也是研究所的核心地帶，普通的臨床醫務人員根本進不去，必須持有專門的門禁卡，才能入內。

蕭瑜在研究所呆了三年，前兩年半都在科研部，雖然最後半年被調去了臨床，但仍然保留着科研部攻關人員的身份，因此，這種特殊的門禁卡，她一直都有一張。

刷卡進門，她走進一個睽違已久的世界。

銀色的牆壁和地板反射着冷淡的白色燈光，整層樓被全部打通，再用透明的有機玻璃分隔成幾塊區域，分別放置着各種各樣高端的實驗儀器和設備。

整層樓裏只有十來個人，穿着科研人員專用的工作服，安靜而專注地忙碌着。

這時，一個研究員從顯微鏡前擡起頭，透過玻璃看到她，立刻放下手裏的切片，推門走了出來。

他取下口罩，露出一個略帶痞氣的笑容，“喲，來了。”

正是昨天打電話給蕭瑜的人，平野真弓，也是如今科研部研發二部的部長。

“幹得不錯。”蕭瑜淡淡表揚了一句，“我看到外面的表彰公告了。”

平野聳聳肩，“沒什麽，不過是拾人牙慧而已。”

“拾我牙慧的人不少，能搞懂我在研究什麽、并把它繼續完成的，不多。”蕭瑜用一句話表明了自己的看法，“就憑這一點，你也可以擺脫‘萬年老二’的帽子了。”

面對毒舌的前任上司，平野忍不住咬牙，“根本就沒有這種帽子啊可惡！”

閑話說完，他做個深呼吸，平複了情緒，說道：“我叫你上來，是想讓你看樣東西的，跟我來吧。”

蕭瑜跟着他走進一間實驗室，看他從冰櫃裏拿出一個無菌箱。

“這是什麽？”

“先別急。我們先來談談你那個病人。”進入到專業領域的平野真弓，收斂了漫不經心的神色，變得分外認真。

蕭瑜把李昊岩的病情簡單介紹了一遍。

平野真弓卻不滿意，特地把李昊岩左膝的情況仔仔細細問了個清楚。

“你是不是有辦法？”蕭瑜昨天就猜到了他的用意，現在看他如此鄭重，更是肯定了心裏的猜測。

平野真弓笑了，“辦法說不上，不過，應該能給你提供一條新的思路。”

他打開箱子，從裏面取出一樣東西，遞給蕭瑜。

“這是我們最新研發出來的，你看看。”

蕭瑜接過那東西一看，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這是……”

“主動型智能仿生膝關節。”平野真弓望着那小小的一塊骨骼樣的東西，眼神裏是毫不掩飾的自豪，“完全采用最先進的智能材料研制，參考了目前最高科技水平的仿真機器人和助力器的工學設計原理，現在已經通過了第二次臨床試驗，效果很好。”

蕭瑜将手裏的東西仔仔細細地研究了一番，然後交回給平野真弓，看着他，一針見血道：“你想拿李昊岩做臨床試驗對象。”

平野真弓坦然地點點頭，說道：“沒錯，不管從年齡、性別、人種還是身體條件來看，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選。”

蕭瑜冷聲道：“我不同意。”

平野真弓一愣，“你不同意，為什麽？”

“他是一個足球運動員。”蕭瑜微微昂起頭，注視着平野，氣勢上卻仿佛正俯視着他，“把他的膝蓋替換成仿生關節，還是一個半成品的仿生關節，你知道這對他來說，意味着什麽嗎？”

“可是，這很可能是他唯一的機會了。”平野真弓試圖說服她，“你也說了，他的膝蓋現在非常脆弱，任何一個小小的手術，都很可能導致毀滅性的結果。既然如此，為什麽不能給他替換一個全新的膝蓋？我們研究的仿生關節，跟市面上現有的任何一種産品都不一樣。它具有極大的主動性，同時附加了最先進的多面體生物智能系統，它極有可能會成為世界上第一款支持病人從事職業體育運動的仿生關節！”

“說得好聽，但是你們的研發根本就沒有完成，換一個好的膝蓋，跟換一個試用品，是完全不同性質的兩件事！如果他的職業生涯毀了，誰來負責？你嗎？”

“他現在還有什麽職業生涯？我不管他是做什麽的，但是如果不換這個膝蓋，他未來很可能連路都走不了！”

“總之，我不同意。”蕭瑜冷着臉下了定論，“我絕不會讓我的病人犧牲自己去為科研做貢獻，我沒那麽偉大。”

平野真弓見她水潑不進，也有些來氣，怒道：“照你的意思，就沒人該為科研獻身了？那我們還做什麽研究？給小白鼠換膝蓋嗎？”

“我管不了那麽多。”

蕭瑜轉身朝外走去，聲音就像她的腳步聲一樣，幹脆，冷漠。

“但他是我的人，我就不準你動他。”

######

很快，蕭瑜和平野真弓的争執，就傳到了海老名耳裏。

海老名把蕭瑜找過去，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蕭瑜先發制人。

“連老師您都知道了？還真是高效。”

海老名教授板起臉，教訓道：“你們在實驗室争成那樣，難道還瞞得過人？”

蕭瑜抿了抿嘴唇，“抱歉。”

硬邦邦的聲音裏卻沒有絲毫歉意。

海老名有些頭痛地望着這個弟子，嘆息一聲，“你啊……五十岚真是說得沒錯，你有時候，就固執得像牛一樣。”

“老師，我知道您的想法，您也認為我的堅持是錯的。”

蕭瑜面無表情的說。

“您之前說我‘早就知道答案’，指的就是我一直忽略了科研部可能給我提供的幫助，畢竟，我就是從科研部出來的。”

“我承認是我忽略了這一點，但是，如果科研部的幫忙要以李昊岩的膝蓋為代價，那我寧肯不要這個助力。”

“蕭，你必須承認，接受科研部的提議，能讓你的勝算更大。”

“能有多大呢，老師？”蕭瑜冷靜地反問，“能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嗎？”

“蕭……”

“老師，我已經答應了李昊岩，一定會治好他，是一定，不是幾成的勝算，而是百分之百的肯定。”

“蕭，你太沖動了！”海老名皺眉，幾乎是嚴厲地斥責道，“哪個醫生敢在病人痊愈前，就說自己能百分之百治好他？就算只是最普通的感冒，也有可能導致死亡。你怎麽敢随口許下這樣的承諾？你知道這意味着什麽嗎？如果你做不到，你要怎麽面對你的病人，還有你自己？”

蕭瑜坦蕩蕩地直視着他，平靜道：“老師，我不是随口說說，我也很清楚這句話意味着什麽，所以才更要說到做到，也因此更不可能答應科研部的要求。”

“你……”

海老名指着蕭瑜，手指連連顫抖了幾下，卻連一句完整的話都說不出來。

蕭瑜将雙手垂在身旁，規規矩矩地向他鞠了個躬。

“老師，抱歉害您擔心了。您放心，這件事，我會承擔到底的。”

說完，她轉身走了出去，背影是一如既往的筆挺，仿佛最勇敢的戰士，堅不可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