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離開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這大概是寒山寺最濃妝豔抹的一天,出寺下山的那條路上就連夾道的樹都恨不得塗成紅色,八擡大轎被魔物簇擁着,擡轎人青白的臉色和他們的呼號形成了鮮明的反差。
延明立于寒山寺門口,看着漸行漸遠的轎子,不明白自己那瘋子似的兄長到底在想些什麽,緊閉的雙眸甚至連轎中人穿上婚服的樣子都看不見,和尚微微颔首,腦袋轉向了另外一人所在的方向。
景弘深匿于林中,那轎子往前一步,他就跟着走一步,但他和轎子之間隔着人聲鼎沸的烏合之衆,那麽近,又那麽遠。
本來是由他帶着陸飲溪上轎的,可他沒去,先一步走了,由延明掃了尾,所以連話都沒有說上一句過。
他試圖把腦中陸飲溪身着大紅禮服的畫面抹去,可他再一怔神,其實連對方蓋頭之下的臉都覺得模糊。
男人捏緊了拳頭,牙根都咬碎,卻不得不被姓陳的牽着鼻子走,不然內外樹敵,他一人難敵四手,護不了陸飲溪周全。
至于姓陳的……打的什麽主意他也清楚,距離夠近,只要陳璞瑜不會瞬移,他就能輕松回到陸飲溪身邊。
景弘深捏了捏雙手。
不知為何,他像是已經習慣了以實體待在陸飲溪身邊,都不想再以系統的形态鑽回對方腦子裏去,他開始畏懼陸飲溪的思想,如果可以,他寧願自己聽不見對方的心聲。
景弘深憋了一口長長的氣,才轎子終于在陳璞瑜面前停下來時,終于緩緩地吐了出來。
那怪人依舊坐于輪椅之上,雙足像是面條一樣無力地耷拉下去,遮在同樣是紅色的喜服之下,他春風滿面,就連病怏怏的臉上都露出紅光來,笑意很深,眼睛裏冒着憧憬的光,帶着孩童般的喜悅,活像是個真要迎娶新妻的少年郎。
可當轎中人伸出手的那一刻,陳璞瑜臉上的笑便立馬垮了下去,陰邪的眼一眯,血色乍現。
“你們就是這麽表誠意的?”
刀光一閃,瞬息之間,景弘深已挺身向前,擋下了陳璞瑜那一擊,但簾子已經落下,紅蓋頭也被劈成了兩邊,那之下是張嬌俏的小臉,但顯然不是陸飲溪。
景弘深愣了一下,這人好像是……那日截他們馬車的山賊?
晃神間,他被陳璞瑜反手打開,另一只手如鷹爪一般擒向小娘子,但小娘子身形嬌小,打小就習慣了躲避傷害,往下一溜便落了地,随後從身後拿出了暗箭,一揮手就紮在了陳璞瑜的廢腿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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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廢腿上沒有知覺,再一次出擊的時候,陳璞瑜已經摸清了小娘子的套路,掐着對方的脖子将他舉了起來。
“你……休想……讓陸道長……下嫁……”
小娘子斷斷續續地說着,哪怕氣都快斷了,也一錯不錯地盯着陳璞瑜看,一邊努力朝他吐口水,一邊胡亂踢着對方的頭。
“去死吧……去死吧……臭怪物……”
景弘深提劍想來搭救,卻被站在後方的陳永望阻攔,陳璞瑜嚣張地笑着,氣定神閑地問着他:“怎麽,陸飲溪養的狗都不敢說聲‘不’,你是哪裏冒出來的小野種?”
那話輕蔑嘲諷至極,陳璞瑜對着的人是小娘子,卻是說給景弘深聽的。
就連個半路殺出來的不知名小山賊,都能為了一面之緣出來代替陸飲溪,而你道貌岸然隐忍着愛意,卻連阻止他出席這場可笑的筵席都不能。
景弘深一張臉煞白,冷汗浸透了後背。
他總是秘而不宣,總是忍氣吞聲,總是要斟酌着,找個最恰當的時機再告訴陸飲溪,他和他的相遇不是偶然,是執念。
可他從未想過,從來沒有一種時機,是完美的,他不說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浪費他們彼此的時間。
陳永望如同機器人一般猛烈得進攻着,景弘深又要招架,又要尋找突破救人的時機,可他到底只是個系統,數據能支撐他的時間不夠久,他也不能對陳永望造成致命性的傷害,否則一旦判定他違規,他将永遠退出這個位面。
夾道的魔物此刻成了銅牆鐵壁,把随行的僧人嚴嚴實實擋在了門外,而景弘深在這裏面猶如困獸,撕咬不出這險境。
小娘子掙紮的幅度越來越小,眼前逐漸變白起來,才後知後覺地想,因為太過于倉促,他還沒來得及,和習舟道個別。
“習舟……習舟……再……”
天上陰影蓋下來,下一秒,一個手持長棍者落于地上,懷裏抱着已經暈過去的小娘子。
習舟輕吻了下懷裏人的唇,确認對方還有氣,那長棍在他手上一甩,便朝陳璞瑜襲了過去。
“他媽的,”陳璞瑜啐了一口,咬牙切齒,“一個兩個的,都要來攪和我大喜的日子!”
輪椅伸出屏障來,堪堪擋下了習舟的一擊,棍子被攔腰折斷,陳璞瑜吐出一口魔氣,但和尚攻勢絲毫不減,哪怕面露紫色,還是步步緊逼,一路将陳璞瑜打退到林子裏去。
陳永望見勢頭不對,忙甩開景弘深,跟了過去,景弘深這時候哪會松懈,一踏腳便跟了上去,四人纏鬥在一起,景弘深借由習舟的攻勢在一旁幫襯着,兩人剛要占到上風,習舟的動作卻明顯慢了下來。
“抱歉,景施主,金身狀态持續不久,先帶小娘子撤了。”
“什……”
景弘深話音未落,習舟那邊已經緩緩從地道沉了下去。
陳璞瑜也不理會這半路殺出來的怪人,長劍直指景弘深:“老子新娘呢?”
景弘深不語,那劍尖快要刺到陳璞瑜時,一聲清朗的聲音自後面傳出:“住手!”
景弘深擡頭,看見陸飲溪拎着那大紅婚服,有些淩亂地站在那裏,他光着腳,禮服下面都被撕爛了,原本光鮮亮麗的禮服黯淡了顏色,卻絲毫不減他姣好的容貌半分,發飾也被統統摘去,只剩個最簡單的釵子插在上面。
就連旁邊在打的魔物都停下了動作來看他,結果才沒看一眼,眼珠子全被生生掏了出來。
“我的新娘,豈是你們這些渣滓能看的。”
陳璞瑜朝前走着,景弘深還想有動作,陸飲溪卻搖了搖頭,制止了他。
【抱歉,來晚了,我不知道小娘子惹了這麽大的事,習舟原本是要帶我跑的,但我半途醒來,習舟也回來救小娘子了。
陸飲溪與景弘深千裏傳音,景弘深剛想開口,卻被打斷了【先按兵不動,小娘子的暗器對魔物有效果,但起效沒那麽快,別忘了,你不能出手,若是出手,你便無法繼續留在我身邊了。
景弘深最終還是把話咽下了肚子裏去,他看着陳璞瑜朝陸飲溪走過去,對方伸出手,陳璞瑜接過,卻不要牽着,一使勁,把人拉進了懷裏,抱着。
“怎麽能赤着腳就跑來成婚呢?”陳璞瑜親昵地貼着他的額頭,語氣極盡溫柔,“就這麽等不及嗎?”
陸飲溪不作答,他扭過頭去,故意只看着景弘深。
陳璞瑜也不惱,就這麽抱着他,路過景弘深,往那禮堂裏走去,陳永望剛才被習舟重創,一瘸一拐地靠了過來。
“哦,對了,”陳璞瑜手一甩,陳永望胸口漏了個大洞,男人跪在了地上,眼神依舊空洞,“你也年紀大了,我想換條更好的狗。”
那狗意指誰,在場人都懂,陸飲溪剛想要寬慰景弘深,卻被人先一步說了句無事。
他越過陳璞瑜的肩頭看對方,覺得鼻頭有點兒酸。
若不是他,景弘深哪受得了這般貶低。
待事情塵埃落定,他得好好犒勞一下對方,比如說放個假,吃點好吃的,看點好看的,有機會的話,去哪條花街逛逛。
除了他金貴的小屁屁,什麽都好考慮。
景弘深嘴角勾了勾,陸飲溪把臉低了下去。
“該拜堂,我的新……”
陳璞瑜忽然定住了,嘴裏吐出一口黑血,那魔氣不受控制地往外溢,陸飲溪終于得以機會從他身上下來,剛想給景弘深發個新號,卻愣在了原地。
他低頭看去,那黑紅色的血柱,直直地貫穿過陳璞瑜的身體,插在了自己的心髒上。
“……哎?”
他看見景弘深朝他沖來,但是他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也聽不見對方的喊叫了。
殘餘的意識讓他轉向了血柱來源處。
那是已然倒地的陳永望,心口血被他以最後一口氣凝成了武器,在瀕死之際沖破了陳璞瑜的控制,刺向了兩人。
“我兒不能活,你們全都給他陪葬。”
陳璞瑜那雙無神的眼裏終于恢複了光芒,淚水盈滿眼眶,止不住地往下掉。
“我不是你的兒子嗎?”
陸飲溪聽見自己在說話,但這個身體已經不由他控制了,在說話的人也不是他。
他終于意識到有些東西已經不受他控制了,事情朝着脫軌的方向瘋狂駛去。
陳永望不答,最後一口氣吐出來之前,他甚至疑惑地看了眼陸飲溪。
“殺了他,給我殺了他!”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陸飲溪眼睜睜看着景弘深如同瘋了一般拔劍刺向陳永望,接着又将陳璞瑜狠狠撇開,抱住了自己的身體。
肌膚相接的那一刻,陸飲溪才奪回了自己身體的掌控權。
“陸飲溪,你不要死,陸飲溪,我和你說,我是為了你,都是為了你,才能來到這裏,陸飲溪,你聽我說,我,我……”
懷裏人的溫度在漸漸流失,陸飲溪強撐着,卻還是給了他一個蒼白的笑容。
“我不會死的……你知道的,我不會死的……”
我不會死的,你知道這個世界的運行法則,只要經驗值還在,我就不會死,雖然不知道以什麽方式重生,但我一定不會死的。
所以你……瘋什麽呢?
陸飲溪只覺得眼皮子太沉了,他架不住要合上眼,而身邊人也開始逐漸變淡,模糊,最後無人再懷抱着他。
他眼角落下一滴淚,意識被黑暗吞沒。
——又有人離開他了。
作者有話說:
統哥也暫時下線啦~(不是完全下線,他和肖默都還會有戲份的
到這裏為止景弘深和肖默的part就結束啦,即将開啓中段寧溫綸&少主的part~
and以防有姐妹沒看懂,這章末尾很明确地暗示了,原來的“陸飲溪”沒有死,還存在于小陸的身體裏,所以那兩句話是他說滴~但之後他之後會怎麽出現還是個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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