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

汀舟将蘇皖體內的殘毒除去, 又喂了她一枚清心丸,施施然道:“覺得怎樣?”

蘇皖扶了扶額頭,之前有些沉重、眩暈的腦袋終于清醒舒服了。

她看向汀舟, 冷冷道:“為何要救我?”

“醫者仁心, 自然是要救的。”

蘇皖蹭地站起:“那你為何又炮制出血疫??你應該知道這樣會害死多少人!”

汀舟并未答, 而是收起了自己的藥箱。

她的手停頓了片刻, 擡起眼:“這些人該死!”

說罷, 便悄然離去。

過了三天, 人們仿佛還來不及享受治理洪水的喜悅,就進入了巨大的不安之中。

晉州的城門已經被封死, 任何人不得進出。

城裏不知不覺流言四起,說是晉州爆發了瘟疫, 留在晉州只有等死!

人們來不及收拾包袱, 紛紛湧向城門。

滿身都是紅點的人踩着淩亂的腳步, 口吐鮮血, 不停地拍打着城門,就算是死,也要死在晉州城外。

太子焦躁不已, 找到汀舟, 問她是否有了結果, 到底是血熱之症還是血疫之症?

汀舟嘆了一口氣:“殿下, 恕我眼拙, 這是血疫。”

“染上的人, 可還有活路?”

汀舟搖了搖頭:“染了這病,一般三天暴斃,最多撐不過七天。不過我這兒還有一個藥丸,是當年祖師奶奶研制的, 也是她終結了血疫的蔓延。可惜藥方失傳,也只剩下這一顆藥,只能救一人。”

太子拉了拉自己的衣袖:“這枚藥丸,我可以重金買下嗎?”

汀舟将藥丸遞了過去:“你是殿下,我當然可以給你。”

太子将汀舟帶往知府的後院,讓她給蘇皖看看身子。

汀月把了會脈,沉聲道:“無礙,王妃的身子差不多複原了。”

太子點了點頭,遞給蘇皖一個藥瓶,輕聲說了句:“這是調理身子的補藥,你吃了。”

蘇皖接過藥瓶,拿出藥丸,散發的絲絲香甜讓她心曠神怡,可又有股不安在心頭蔓延開來。

“殿下!”汀舟忍不住提醒道,“你可是想好了。”

太子沒有理會她,給蘇皖遞上一杯茶。

蘇皖覺得有些不對勁,可又說不出哪裏不對勁。在太子的催促下,她就着茶水把藥丸吞了下去。

蘇皖見太子緊捂着袖口,神色有些怪異,便沖上前,撕破太子的袖口,滿手臂的紅點讓她身子一顫。

“殿下?”

頃刻間,蘇皖臉色慘白,跌坐再地上。

她擡眼看向太子:“你怎麽會?怎麽會染上……”

“血疫”兩個字過于殘忍,蘇皖支吾了半天,也說不出口。

豆大的淚珠從蘇皖的眼角滑落,她當然明白這紅點代表着什麽。

血疫之症,三日若得不到救治,便會高燒燒壞五髒六腑,腹瀉痛楚而死。

“你在想些什麽?汀大夫看過了,根本不是血疫症,只是普通的皮膚病罷了。”太子抽回自己的手,“你準備下,深夜我送你出城,去京都等我。”

太子将蘇皖扶起,深深看了她一眼,便快步離去。

蘇皖望着太子的背影,一時間險些站立不穩,連忙依靠在門邊。

天空的烏雲逼近,壓得蘇皖喘不過氣。

“這世上最後一枚血疫症的解藥給你吃了,我真不明白,你憑什麽讓殿下犧牲自己救你!”汀舟咬牙切齒道。

“怎樣,才能救殿下?”蘇皖緊摳着門框,眼一直盯着太子離去的方向。

“得了便宜還賣乖?難道你沒聽清楚?這世上最後一枚解藥被你吃了,你是殺死殿下的兇手!如果不是你,殿下本可以活下來!”

蘇皖猛地轉身,緊抓着汀舟的肩膀,掏出匕首抵到她的喉嚨:“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快說!”

汀舟落下一滴淚:“血疫症,無藥可醫。”

“咣當”一聲,蘇皖手裏的匕首落在地上。

無藥可醫!

無藥可醫!!

這四個字就像一陣陣驚雷,将蘇皖的臉色震得如十二月的雪,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春雨綿綿,在死寂的夜裏無聲飄落。

往日,城裏的人們總要跳大神,弄篝火,祈求上蒼:初春風調雨順,秋收時有個好收成。

可如今,晉州滿城都是全身布滿紅點,燒得不省人事的病人。

一大群病人擠在城門口,哭着喊着要出城。

太子穿着蓑衣,騎着馬,運送一車的糧草,來到城門口。

“殿下來了!”

“殿下!”

一群百姓跑到太子身邊跪下:“殿下,你這是要離開?要放棄我們?”

“你就讓我們走吧!我們中有人還未染病,出去還有一線生機,留下來只有死路一條!”

“殿下!我只是路過晉州,家鄉在千裏之外的崇州,我媳婦還懷着身孕等着自己。”

百姓們七嘴八舌地求着情,只是為了讓自己活着出去。

蘇皖在糧草堆裏,口被粗布堵住,雙手手腳被捆得嚴嚴實實。

她透着縫隙看着太子:雨水從他菱角分明的臉上滑落,他只輕聲說了一句:“我不走!汀大夫正加緊研制血疫的解藥,若是敗了,我與你們一起葬身晉州。為了大周的百年基業,為了城外的黎明百姓,還請各位見諒。”

剎那間鴉雀無聲,金貴的太子竟然願意和自己死在一起,這些對于晉州的城民來說是不可想象的。

他們讓出了一條道路,太子騎着馬,望着四個士兵将一馬車糧草退出城門。

在城門合上的一瞬間,蘇皖嗚咽地哭了起來。

她不怕死,她只是怕孤獨地活着。

原本打算和殿下死在一起,可上天為什麽連這麽一個小小的心願也不讓自己實現?

士兵将蘇皖推到一個空曠的地帶,突然間一個黑影閃過,利落無比的快劍頃刻間一劍封喉,四人轟然倒塌。

蘇皖只是聽到外面幾聲慘叫,直到那人點燃火折子,才看清竟是姜瀝。

“你怎麽沒走?”蘇皖訝異道。

“我離開晉州沒多久,就聽說晉州封城了。猜想可能出了大問題,便守在晉州門口,裏面真的爆發了血疫?”

蘇皖點了點頭。

“那太子?”

“也染病了。”蘇皖閉上眼,無力地說着。

“太好了!”姜瀝擁抱着蘇皖,“我們總算能完成任務,可以活下去了。”

蘇皖失神地坐在一旁,姜瀝則是挖了個土坑,将四名士兵埋了起來。

姜瀝看蘇皖精神不太好,便帶着她到一個巨樹下睡下,等天亮了再趕路。

一整夜,蘇皖都被夢魇纏着,醒來時輕聲喚了句殿下,才發現,身旁空無一人,只有姜瀝在不遠處站着。

這時,一個青衫女子從不遠處走來。

蘇皖機警地翻身站起,姜瀝則拔出佩劍:“來者何人?”

青衫女子背着草藥,作揖道:“兩位女俠,我只是游蕩江湖的醫者,聽聞晉州爆發了疫症,便來看看。”

“那可是血疫症。”蘇皖提醒道。

青衫女字微微颔首:“家父曾經說過,血疫乃血熱之極,并非不可醫治。只是還需要一味草藥——蘭雪草,它就長在西山的峭壁上,需要武功高強之人摘取。”

“我可以!在哪?快帶我去!”蘇皖來不及多想,抓着青衫女子奔向西山。

姜瀝則沉默不語地跟在她們的身後。

“姑娘來自何方?”蘇皖問道。

“神醫谷。”

“為何出谷?聽聞神醫谷的谷主立下門規,所有門人不得出谷。”

青衫女子深吸一口氣:“此事說來話長,有一個善用毒藥的弟叛谷出逃,這疫症多半與她有關。我也是聽了爹爹的命令,出谷收拾殘局。”

蘇皖緊緊抓住青衫女子的手:“那就拜托了。”

不一會兒,便到了西山,她們爬到半山腰,望着一片深藍色透着冰晶的花朵,蘇皖問道:“這可是藍雪草?”

“不錯,它陰寒致極,是血熱疫的克星。”

蘇皖轉身,抓着姜瀝的手:“我想救他。”

姜瀝深吸一口氣:“他活,我們就得死,對不住了!”

蘇皖還沒反應過來,只見姜瀝拔出劍刺向青衫女子的心窩。

青衫女子倒在血泊中:“快,只有這藥草才能救人。”

“你這是幹嘛?這般行屍走肉地活着,沒有一點溫暖的活着,和死有什麽區別?你愛過一個人嗎?你想過為別人犧牲自己的生命嗎?你活着,還不如死!”蘇皖怒喝道。

“我只想活下去,我只知道,要活下去,太子就得死!要讓太子死,眼前這個女人就不能活。而你,別逼我!”姜瀝手握着劍柄,聲音透着一絲冰冷,就像冰山裏的雪狼,沒有一絲溫度,有的只是無盡的殺戮。

蘇皖抽出腰間的軟劍:“姐姐,無論怎樣,你都是我的好姐姐。只不過,我欠太子一條命,等救活了她,我會陪你一起死。”

山間的粉色櫻花漫天飛舞,蘇皖腳踩巨石,飛身攻了上去。

姜瀝一個翻身,踢飛了蘇皖手中的劍,從空中落下,腳踩在蘇皖的肩頭,壓得她跪落在地:“妹妹,我也一直把你當成我的妹妹。別忘了,你的功夫是誰交給你的?別逼我,真的別逼我。”

倒在血泊中的青衫女子突然睜開眼,向姜瀝吹了一根毒針,姜瀝瞬間覺得力氣全無,跌落在地上。

“快去采草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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